会议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她和2-81-2901打完招呼后，乘坐七七七号黑色公交车返回仁爱社区。
半小时后，公交依旧没有开出市中心，马路的车堵得水泄不通，倒是天上的悬浮车如流星般流畅地划过。
公交上的幽暗的灯光比不上外面的喧嚣，霓虹灯下闪烁着充满消费欲的广告，美食与美女的搭配更是让路过的人停下脚步。
模特是很美的，精心制作的罐头也充满着食欲，可她提不起一点兴趣。一只手拉着挂在公交上的吊环，镜片上照应着无止境的广告，她却感觉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死亡。
临森市隆起的高楼是束缚她意志的围墙，所有的精气神都消耗殆尽，而这只是她上班的第一天。
她收回戴着鼻梁上的眼镜，在漫长的塞车中，视线里出现了两个人。穿着校服的孩子和领着袋生活用品的女人，女人的衣服破旧，头发略有些凌乱，眼里满是充满活力的孩子，孩子脚上崭新的白鞋是那样的干净纯粹，两人就这样手拉着手走在路上，她们散发出的喜悦是她从未体验过的。
她嘴角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出口。在公交的突然加速下，她的嘴巴又重现闭上。驶出市中心后，面对她们的是漆黑一片的跨江大桥，对面并没有车辆来往，为数不多的公交行驶在深渊的巨口之上。没有了窗外绚丽的灯光，她憔悴的面容出现在车窗上。
3023年12月3日，上午6:49。
这是5-90-1167毕业的第三天，她比报到时起得早一些，这一次赶上了第二趟公交。
原以为来得早并不会有什么人，但办公室的茶水间依然排起长队，她拿起工位上的杯子排在末位，一点一点往前挪着。
“嘿！帮我打一杯！”她被2-81-2901忽然起来的举动吓了一跳。2-81-2901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悄悄把她的杯子塞到另一只手上。
“这样可以吗？”她悄悄用口型询问，随后惶恐地望着身后，生怕有人指责她的不是，不过后面的人都盯着眼镜，没人注意到这样的小插曲。
“没问题的，下次我帮你。”2-81-2901自然地说着，看来她插队这件事不是一次两次。
“呼…冰凉凉的真好喝。”2-81-2901拿起咖啡一口下肚，抿起嘴唇，还回味着咖啡遗留下的味道。
5-90-1167望着白色杯子里的黑水，学着同事的样子喝了一大口，苦涩的咖啡在嘴里化开，痛苦被浓缩，快乐被稀释。
一切都是浮云，
思考毫无意义，
专注眼下工作，
生活才会给力。
她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微笑在她的脸上浮现，身体仿佛飘飘地。她笑着对2-81-2901说：“你说的很对，这个咖啡很好喝。”
“我就猜到你会喜欢。”2-81-2901乘机又打了一杯，她分了一半给自己，两人捧杯。
“我们开始工作吧！”
“嗯。”
眼下，5-90-1167对未来充满希望。
…
“叮——14楼到了。”
2-81-2901带着她来到第十四楼，十四楼灯光幽暗，即没有办公桌，也没有茶水间，而是一连串并联在一起，大门紧闭的‘病房’。
每个‘病房’门上都挂着一叠纸，门侧的显示屏记录着她们的病情，有的写着已完成治疗，有的写着剩下六十五天。
房间的‘病人’看起来十分憔悴，可2-81-2901却说：“大家都很配合治疗，治疗效果很好，有些病人很快就可以恢复正常。”
“怎么判断恢复正常？”她疑惑地问。
2-81-2901：“这个就不是我们的工作了，她们的情况是由‘医生’来判定的，也就是审判员。审判员判断‘病人’的健康情况，我们作为记录员需要辅助审判员的工作，记录好‘病人’的病情及监管治疗过程。”
她问：“那她们都是被执法员带过来的吗？”
2-81-2901：“不完全是，有些是无名者之间的互相检举，像我也检举过周围的邻居，联邦奖励了我这个数。”
2-81-2901用手示意了一个数字。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2-81-2901继续说，“在外巡逻的执法员并不多，她们需要上夜班，且工作充满着危险与意外。因此培养一名优秀的执法员是很困难的事情，身体素质好的无名者都会挑过去审核一遍，毕竟全方面发展的人才早就被领养或被政府收走了，根本轮不到我们。”
说白了就是次品中的次品。
“昨天开会不是说要增加执法员数量吗？每一组都要选人过去。”
2-81-2901：“啧….只能听天由命了。实在不行就申请去社区巡逻，这个工作还算安全稳定。”
2-81-2901核查着某件‘病人’门口的资料，上面写着3023年10月1日被执法员9-75-2010逮捕入院，病情为涉嫌与六格组织提供数据情报，出院时间为3028年10月1日。
五年的治疗，想必能让‘病人’焕然一新。
六格组织….她第一次听说这个组织。
透过窗户她望着‘病房’里的‘病人’，房间只有两平方米，里面没有舒适的软床和温暖的阳光。只有一张桌子，桌上摆着几支笔和一沓纸。
那个男人脸色惨白，嘴里嘟囔着什么，仔细一听像是指南里出现过的内容。他蜷缩在角落，透过干净的病服能看见手臂上的伤疤，他的眼神充满疲惫，腐烂的气息从窗口传出。
忽然，他望见了外面的人，嘴角狰狞，一副想要吃人的模样。
“再不好好默写，你今晚的罐头又要没收。”2-81-2901牢记着部长布置下来的微笑考核，她并不想被调去执法部，所以她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口气冰冷地对‘病人’说，“我记得这已经是你第五次反抗了，如果还有下次我直接把你送到四十八楼。”
听到四十八楼，男人瞬间大惊失色，浑身颤抖，扭动着他瘦弱的身躯。他的眼里充满惶恐，双手抱着头，嘴里的嘟囔也变成了哀嚎。
“这种人威胁一下就老实了，对待叛徒不必留情。”
“叛徒？”
“对，联邦的叛徒，六格组织就是害虫一样的存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消灭害虫。”2-81-2901的笑容忽然散去，视线变得冷漠，“让‘病人’完全脱离组织的掌控，消除异样的思想。”
很快，2-81-2901来到下一间病房，这一次的态度与刚刚截然不同。她温柔地问候着‘病人’，祝贺‘病人’早日康复。
5-90-1167看了一眼‘病人’的病情，上面写着‘病人’服用了非无名者可食用罐头，被隔壁同事举报后送来这里接受治疗。
“谢谢，谢谢你们。”‘病人’对她们感恩戴德。
第八组共负责一百五十间病房，早上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对汇总每个病人的情况，将表格发给组长审核。随后前往审判庭记录前天被逮捕无名者的病情诊断，午休结束后安排病人入住病房。
她站在2-81-2901的身边，看着2-81-2901将‘病人’现在的情况记录在档案中。她很想好奇，为什么这件事不让艾达来帮忙，这样既有效率也不容易出错。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里她的头就开始隐隐作痛。直到她放空什么都不想时，头疼才会好一些，她怀疑是因为甲醛吸多了。
除醛喷雾一定要提上日程。
下午，她跟随着2-81-2901安排十位病人入住，有几个来过几次的人，这类人会十分配合她们的工作，定时定点地完成的治疗。
但剩下几名年轻的无名者则是理直气壮地说她们只是有一点小毛病，只可惜2-81-2901不爱听辩解，这是审判员的工作，和2-81-2901工作无关的事情她不会去思考对错。
“那我们睡哪啊？”
“怎么治疗啊？”
她们发出的哀嚎并没有得到理会。
2-81-2901委托她把册子发下去，这不正是让她好好背诵的指南吗？
她说：“所以治疗过程…？”
2-81-2901：“没错，就是默写指南。只有默写合格能成为下一个无名者使用的册子才算治疗完成，周期根据审判员而定，我们手上拿到的册子便是她们默写下来的。哦对了，你背诵了嘛？”
她点点头，昨天在办公室看了几次后她就背的差不多了，这是她在培育基地里养成的习惯，高强度的学习和竞争使她下意识的记住这些信息。
2-81-2901：“很好，不愧是组长专门调过来的人，听说你的成绩很好，她还担心你被执法部或者审核部调走呢。”
她疑惑地问：“组长指名要我？”
2-81-2901：“嗯…未被领养的孩子也是会有排名的，我记得你就排在第一，说明你是这一届的佼佼者。”
她若有所思地说：“记录员的工作没有什么难度，我是好奇为什么组长会要我来这里？”她想起工作计划写着她将在五十年内成为高级记录员。
2-81-2901：“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这并不是2-81-2901的工作，她自然不会过多的思考，就像组长说过拒绝做工作以外的事情，拒绝思考，那句话在她脑海中浮现...
“重复即完美”。
....
3024年12月3日，晚上7:00。
准时下班，5-90-1167一如既往地坐上七七七号黑色公交，2-81-2901在对面的站台和她挥手告别。
她站在和昨天同一个位置，她憔悴的面容再一次出现在车窗上。头没有白天那么痛，她终于能安心的思考自己，可等到车到站她什么也没想出来，一片空白的未来，这样的日子将要持续多久？
....
3024年1月1日，早上5:40。
“早上好，5-90-1167，今日气温为二摄氏度到九摄氏度，夜晚七点左右有小雨，请携带好雨伞出门，您的身体状态良好，距离七七七号公交发车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她再也没有像第一天那样与艾达聊天，每晚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吃饭，第二件事洗澡，第三件事睡觉。
她不再思考那些无法控制的问题，在工作中也变得沉默寡言，偶尔和组长还有同事2901还有联系。
也许是在忙年前需要提交的执法员名单，组长很少出现在她们面前，邮箱里地信息也是工作内容和几句简短的问候。
她也不知道名单有谁，但组长既然留着她，就不会那么轻易把她放走。不过其他同事就没有那么幸运，那一个月许多人都胆战心惊，时不时会有人被拉去谈话，一谈就是一个下午。
2-81-2901也不例外，出来的时候她看起来很平静，比起其他人或悲或喜，5-90-1167看不出来她的谈话结果。
“今天是「神崐节」，祝您节日快乐。”艾达在她出门前对她说。
她没有回复艾达，不过就是个人工智能，和每一个人都说着一样的话，程序是设定好的，回复不回复都一样。
尽可能拒绝做工作以外的事情。
不过关于「神崐节」的故事，她也是前两天从2-81-2901口中才知道，培育基地从未提起过这个节日。
「神崐节」是十分古老的节日，它历史悠久，起源于人们早期对天上神明的崇拜。为了祈求神明把美好的祝福带来人间，人们献上美食与响亮的烟火，只希望得到它的青睐。
5-90-1167挤上了第一趟公交，这是她琢磨出来的最早一趟。与往常不同，拥挤的人群导致公交被迫塞在路上，司机抱怨着前面飘起的气球挡住自己的视线。
车窗外的人们跳舞，扭腰转圈，踩着节拍，音乐的节奏越来越快。她站在公交上，平静地望着外面狂热的人群，那些嘈杂的合成音乐让她的脑子一片混乱。
“您已到达政务大楼分部，请在此站下车。”甜美的女声从眼镜框架传来，艾达不厌其烦的提醒着她。
不知为何，在她迈进办公室的那一刻，某种孤独感从心底急速上升，死气沉沉的工作氛围没有被外面的热闹打扰。
“早啊，「神崐节」快乐！”2-81-2901今天来的额外地早，“这是你第一次过节吧。”
“嗯。”她拍了拍脸，喝着2-81-2901给她打好的咖啡，她已经习惯每天早上喝一杯，如果没有喝那她这一天将会无精打采，“「神崐节」快乐。”
她学着2-81-2901的话回复道。
2-81-2901当天联邦的员工也不放假，白天的时候，只有那些自由者们可以聚集在一起庆祝着，晚上无名者才能加入狂欢的队伍。
今天的工作任务很快被发了下来，桌子前的显示屏亮起工整的红色大字。
“重复即完美。”
今天注定是完美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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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种子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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