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羡,你怎么如此不懂规矩,仙法大会是要各峰长老亲自来呈交名帖的,你怎么能自己来呢?”
试炼司的长老斜了沈羡一眼,笑得不怀好意。
那带着刁难意味的目光落在沈羡身上,他却是习以为常。
清净峰的惨案,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玉泠在一个冬日醒来,她赤着脚恍惚地跑出房门,想验证一切只是一场梦,却在祠堂里,看到了摆放整齐的牌位。
“小羡,我没有看错,我真的没有看错,不是妖魔假扮的凌绝,他手中的……是货真价实的秋肃剑。”玉泠死死抓着沈羡的手,“还有他座下的弟子宁黎也在。”
“那日你走后,我们发现有弟子失踪,便四处搜寻。我随……”玉泠哽咽了一下,“我和师尊、凤垣在后山的清欲洞里发现了正在吸食弟子精气的凌绝。”
“他被我们撞破,当下便要杀人灭口,师尊将我与凤垣推出山洞,施法击下洞口山石堵住了出口。”
沈羡眼眶一红,吸食修仙者精气会在短时间内功力大增,师尊此举,是已知几人合力也敌不过当时的凌绝,舍命想保下弟子。
“可宁黎带人追了过来。”玉泠豆大的眼泪滚落眼眶,“他和凌绝一样,也修炼了邪术,正是发狂的时候。”
“凤垣刺中了宁黎,我击退了其他人,他们眼见形势不好,起了法阵。”玉泠神色悲痛,“我从未见过那样的阵法,怎么也解不开,阵法奏效的最后一瞬,凤垣将我推下了一旁的水塘。”
“是我没用,我解不开那阵,他替我挡下一次次的攻击,为我拖延时间,可我……”
往日从不轻易落泪的师姐说到此处泣不成声,清瘦的肩颤个不停。
玉泠是万涯宗修习阵法的奇才,二十岁之前,便已经破了天下名阵。
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她没能用自己最擅长的本事救下同门,何其痛苦。
“不怪师姐,那……是用人命炼成的法阵,若要破阵,也要用人命祭阵。”
他闯入孤净峰那日,在凌绝殿内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更觉那墙壁上的图案甚是诡异。
玉泠仍是低着头,喃喃道:“纵使当时狂风呼啸,我还是听清楚了……”
“他说,望我早日成仙,他下辈子,还要入玄门,日日对着我的画像。”
“是我明白的太迟了。”
往日间二人嬉笑打闹的场景浮现在沈羡眼前,他的师兄和师姐,本该是一世佳偶。
“我自水塘一路往上报信,却……还是晚了,凌绝已吸食了大多数人的精气。”
“最后瞧见的,是玉吟的死,那个弟子用来勒死她的,是她自己的法器。”
修仙者被吸□□气后灵力溃散,连法器也无力驾驭。
沈羡的指甲陷入皮肉,簌簌泪珠模糊了视线。
他扶起哭得浑身脱力的玉泠,一扫眼底的灰败。
“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往后数日,沈羡并未找凌镜做主,玉泠思索了片刻,苦笑了一声。
“掌门若想做主,早在你闯入孤净峰之时,就会前往细问了。”
沈羡想起了玉吟生前常说的世态炎凉,他总算是切切实实体会到了。
下一代掌门人之争,左不过就在林溯与沈羡之间,清净峰凋零,孤净峰的林溯已是十拿九稳。
只因再没人能为沈羡保驾护航,其余各峰皆无法与孤净峰抗衡。
凌镜不会为了一个师弟,去与如今的孤净峰翻脸。
往日压制在心里的嫉恨、阴暗尽数向沈羡与玉泠袭来,天赋奇佳在他们嘴里变成了修习旁门左道的法子,沈羡上次击退妖魔的功劳也被全按在了旁人的头上。
面对众人的刁难,沈羡不再召出链剑,他没有力量和修为可以浪费了。
但若言语间涉及师门,涉及已故的师尊、师兄与师姐,他会把那人打到再也拿不起剑。
若是被林溯瞧见,他总会在沈羡出手前,喝退众人。然后语重心长:“若要动手还是我来,你若动手,又该是一场风波。”
听了这话,下一瞬,沈羡便动手解衣带。
林溯扯过他的手,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林师兄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沈羡眼尾发红,一双桃花眼满是怨恨,“我不是不知回报之人,师兄为我说话,我该寻些能让师兄开心的法子来。”
“师兄从前,不是最喜欢这样了吗?”
林溯面色煞白,眼神里的怒火几要迸射出来,他甩开沈羡的手,恶狠狠道:“你言语这般作践自己,要你的师尊、师兄师姐们在九泉之下,如何看待你!”
“啪”得一声,林溯白皙的俊颜瞬间红了一片。
“林溯,你不配提他们。”
看着沈羡远去的背影,林溯叹了口气,自己做的,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呢。
距离掌门之选仅余一年,却突然多出了一条规则。
要在今年的仙法大会上取得前四的名次,才有资格参选。
而仙法大会的报名名帖,需由各峰长老亲自呈交,若无长老引荐,个人不得上台斗法。
沈羡心如明镜,这是冲着他来的。
可万事俱备,怎么能败在此处,哪怕与试炼司的人动手,也会取得这个机会。
“沈师弟横冲直撞惯了,竟连试炼司的长老们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人,怎么配登上仙法大会的高台。”
“吴长老,沈师弟毫无尊道之心,纵是不谈规则,他也不该有机会。”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突然多了一道清亮的女声,冲破了重重纷杂。
“沈羡的名帖,该由我来递。”
玉泠腰悬长鞭,微微抬手,一张素笺落在了吴长老的桌前。
“玉泠,你并非长老。如此,是要我连你一起罚吗?”
“此刻不是,但今日之后就会是。”玉泠双手交错,对着试炼司前供奉的仙君神像微微一拜,“万涯宗清净峰第一百二十九代弟子玉泠愿登清净峰长老之位,请仙君赐题。”
所谓仙君赐题,其实是从上古所传的几道法阵里选题,那可都是极难的凶阵,稍有不慎,便会死在阵中。
“师姐。”沈羡扯住玉泠的袖子,“你伤势……”
玉泠微微摇了摇头:“小羡,我不想再后悔一次了。”
擦肩而过时,沈羡听她悠悠道:“复仇,合该有我一份力。”
石洞的门缓缓关上,久久没有声音传来。
沈羡知道,玉泠要面对的,不光是上古法阵,更是自己的心魔。
如何摆脱上一次未能解出法阵,未能救下爱人的恐惧。
“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出来。”
“怕不是死在里面了,还得麻烦吴长老给她收尸。”
又过了半个时辰,石洞之门轰然倒塌,尘埃散去,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神情严肃的白衣侍从。
这是上古法阵中的监守者……
沈羡内心一沉,怎么不见玉泠。
“未见她出来,便是试炼失败。”吴长老得意一笑,“真是自不量力。”
话音方落,那名白衣侍从忽然向吴长老袭来,一掌拍在他胸前,将他震飞了出去。
众人再定睛一看,玉泠浑身是血,自洞内缓步走出,轻声道:“退下。”
她竟然能号令上古阵法中的坚守者,这说明她不光破了法阵,还能将法阵收归己用。
沈羡大喜,极速奔过去扶住玉泠,她双掌中已经结满了血痂,就连长靴上都渗出了血迹。
“师姐你……”沈羡知道,她是以自己的血写咒,才破了法阵。
这是……不要命的法子。
“别难过。”玉泠朝他一笑,“我早在当日,就该这么做了。”
“真要以人命祭才能破的法阵,也不该是阿垣受了。”
她擦干嘴角的血迹,凝眸看向吴长老:“如今的我,可有资格替沈羡递一张名帖?”
稍后,众目睽睽之下,沈羡的名字出现在了崖壁上。
七日后,沈羡足尖轻点,飞身上了高台,冷眼看向宁黎。
今日是仙法大会的最后一场,八人对战,要决出的,正是前四。
宁黎率先召出法器,却在定睛看到沈羡手中的长剑后,身子颤了颤。
沈羡手中拿着的,不是他素日使的链剑,而是凤垣的佩剑——长虹。
宁黎觉得腹部隐隐作痛,比起因想起长虹造成的伤口而战栗,他更畏惧的是,沈羡的修为竟然已经可以自如地去使用别人的法器。
他们当日虽能拿起玉吟的惊鸿鞭,可也只是将它当作普通的长鞭来使用,不能真正发挥法器的力量,不想沈羡却可以做到。
宁黎心中顿时有些慌乱。
沈羡看准时机,率先出手,长虹剑气势不可挡,直取宁黎面门。
宁黎侧身躲过,被剑气逼得后退了几米远,狼狈地站住脚。
紧接着,又一剑袭来,他持剑格挡,剑刃上的火花迸出,竟然硬生生将他手中的长剑磨出了几道口子。
宁黎低头喘气,略回身看向凌绝,凌绝向他点了点头。
下一息,他竟主动出击,只是出剑的同时,四五枚细小的飞镖朝沈羡的手腕脚腕处飞去,竟是要断他经脉。
沈羡掐诀召起一道光幕,拦下了几枚飞镖,却有一枚擦过了他的右臂。
他捂着伤处后退了一步,去瞧那飞镖,才发现这枚飞镖上画了白水符。
太痛了……
他最惧怕白水符一事,只有林溯知道,上一次用此招对他出手的,是林溯。
这一次用此招对他出手的,是林溯的师弟。
若非他长了心眼,提前修习了治愈白水符的术法,现在只怕要更严重些。
可身上的痛怎么比得上心中的十分之一呢。
沈羡眼中发狠,凌空而起,手指在长虹上擦出了一道血印,劈向宁黎。
直中宁黎腹部,与当日凤垣刺向的位置相比,分毫不差。
他正要再将长剑推进一分时,青月剑的剑势却将他逼退。
林溯……到了。
“孤净峰斗法比武,可没有点到为止的规矩。林师兄,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林溯没有说话,只是向前一步,将沈羡与宁黎隔开。
沈羡冷笑一声,将方才那枚飞镖掷到林溯脚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多谢师兄救命,多谢师兄救命。”孤净峰上,宁黎不住地向林溯叩头。
林溯指着身旁那枚飞镖,冷道:“比武斗法中用暗器伤人,你不觉得可耻吗?”
“那上面的白水符是怎么回事!”
宁黎犹豫再三,尚未开口,凌绝威严的声音响起:“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师尊您……”
“沈羡如今恨透了孤净峰,他若坐上掌门之位,我等还有命在?”
“他怕白水符是我从上次你们的打斗中窥探出的,又不是你告诉我的,你有什么好愧疚的。”
凌绝拍了拍林溯的肩膀,缓和了语气:“你不想加深两派间的仇怨,所以阻他杀宁黎,可他却不会领你这份情,若用寻常法子,你和他再无可能。”
林溯眉头微蹙:“师尊您是想?”
“我日后行事,你不要管,我便保证会留下沈羡一命。你踏踏实实坐上掌门之位,沈羡便可以永远留在你身边。”
凌绝忽换了口吻,语气一冷:“你若不肯,我为了孤净峰自保,必不能留沈羡。”
林溯思忖片刻后,重重点头。
他忽然觉得,凌绝的面容比他幼年之时,已然改变了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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