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要闭上眼歇息一会,崔璟郅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猫到他身后来了,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帮他捏肩捶腰。
“阿郅?你怎么才来。”
李昭晏有些耍脾气地撒娇道。
“刚刚人多,难为我们家晏儿,表现真棒!”
“真的吗?我没露怯吧?”
“没有,晏儿刚刚那样,连我都被吓住了呢。”
“我心慌,阿郅你听,我好害怕的。”
“是是是,晏儿辛苦了,我帮你揉揉。”
窗外一树下,两人枕着月光,相互依偎着,说起了悄悄话。崔璟郅拿来了一顶披风,将李昭晏整个团进了自己怀里,生怕他受了寒。
“你说,淮州刺史会来吗?”
李昭晏想起今天自己威风凛凛的样子,还有些恍惚呢。
“会,咱们晏儿都开口放话了,他敢不来?”
“不许逗我!说正经的呢。”
“我不正经吗?晏儿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崔璟郅一脸不怀好意地靠近,将他的脸捧在手里,就差点一点点,就要触碰到了。
“哎,来,吃烧鸡!”
魁听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打断了他们俩。
崔璟郅四下看去,原来那小子正趴在窗台上看着他们呢。
“干嘛!”
“吃鸡呀,刚做好的,味儿可正了!”
说着,魁听就翻窗而出,直直地坐到了崔璟郅身旁的空地上,举起手中的烧鸡,递到了他的面前。
“我不吃,真是烦死你了!”
“有人给你吃食,你小子就偷着乐吧,我又没下毒,你怕什么!”
那味道闻着确实是不错,再加上一天没吃饭,净顾着趴在楼里的窗台边看李昭晏了,崔璟郅也着实是有些饿了,一把抢过魁听的烧鸡,掰了一只腿,就吃了起来。
“怎么样,不错吧?”
“嗯嗯!”
崔璟郅顾不上说话,只点了点头回应。
“魁听,你的毒···会什么时候发作啊?”
“殿下担心我手艺不精?”
“不是,我就是在想,咱们···会不会真的得罪皇祖母啊,毕竟他可是皇祖母的亲族外甥,我怕到时候你会···”
“放心吧殿下,我一个人,吃喝不愁的,生死都由圣上决断,我不怕。”
“可我们不能没有你呀,你要是···我跟阿郅怎么办?”
李昭晏的话,瞬间就让魁听红了鼻头,再一看那吃得满嘴是油的崔璟郅也在回应着自己,魁听顿时就忍不住笑了。
“哈哈哈,没想到,我这个岁数了,还能养两个这么大的孩子,真是叫人···心里暖暖的。”
最后魁听用极其温柔的语气,诉说着他对眼前这两位的感激与感动。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让他们变成现在这样坚固的一体,魁听都难免感慨万千,自己当初仓促之下做的决定,竟然会让自己飘零半生之后,找到这样的一个归宿。
“你不是要哭了吧?别哭别哭,这个鸡腿给你。”
崔璟郅掰下另一个鸡腿,递到了魁听面前,魁听也毫不客气,伸嘴就吃,那脸上的油光,也没比崔璟郅少多少。
“真是香啊,殿下也来点吧?”
“不吃了,刚刚陪着他们喝得我都快吐了,现在哪里还吃得下去。”
“哎,要不我去看看,淮州到咱们这儿也不算近,别半路那小子返回逃出海了可怎么办。”
魁听的担心明显就是多余的,他崔璟成出马,什么时候失手过?更何况还是对付这种人。
“不必了,崔大人安排妥帖,明日一早,咱们就能见到这位刺史大人了。”
“我听说···他这个刺史,是安青力保的?难不成他是原先那个淮州刺史的儿子?”
“正是他,先前在燕州一带做过司马,掌管粮草调度,但此人怯懦,所以不为北境诸军所喜。后来安青得势,也没忘了他那个老师唯一的血脉,后来就将他调到了淮州来。”
李昭晏说完,魁听就向他投来了一脸欣慰的表情,弄得李昭晏还以为自己脸上被崔璟郅蹭上油花了呢。
“殿下,你现在真是不些不一样了哎。”
“有什么不一样的?脸上有东西吗?”
“殿下成熟了,不过···嘿嘿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给催熟的···”
魁听一边嚼着鸡腿,一边调戏他道,气得李昭晏差点把整盘鸡都扣到他脑袋上去。
“殿下别生气嘛,不就是被咱们崔公子给带坏了嘛,人呐,还是坏点好,坏点招人喜欢呐,你说是不是啊崔公子?”
调戏完李昭晏,他又开始逗趣崔璟郅了,李昭晏是不愿意跟他追逐嬉闹的,但崔璟郅可就不一样了。扔下手里的鸡骨头,崔璟郅便一跃而起,差点就要擒住魁听了,边追他还边叫喊道:“别跑,你个混蛋,给我站住!”
“你当我蠢呐,站住?哎哎哎,抓不住我!”
两次灵巧的闪躲,没怎么正儿八经练过武功的崔璟郅根本就跟不上他,只能在后头一边大喘气,一边扶着老腰去追。
看着这其乐融融、欢声笑语的一幕,李昭晏也跟着走了神,自己想要的热闹,或许就是这种感觉吧。
刚感慨没一阵,转过头来时,那边的桥上就已经站着一个正等着自己的人了。
李昭晏没有意外,缓缓起身,朝他走去:“外祖,你好些了吗?”
“殿下还记得我的病啊,好多了,所以来看看你。”
明显,说完这些,林楼辅有些犹豫,看来是还有话憋着呢。
李昭晏也毫不顾忌,直接开口问道:“外祖这么晚来,只是来看看我吗?”
“殿下会不会觉得,我今日抱病,是为了脱难,不把自己卷进这件事里?”
“这件事本就该我来做,外祖何故要参与进来呢?”
林楼辅笑了笑,看来孩子的气已经消了,自己来晚了。
他知道,在自己身上,李昭晏甚至不愿意多花些时间来记恨,所以他也就不再多言语些什么了,转头就跟他聊起了另一件事。
“淮州刺史,是殿下叫人去请的?”
“外祖担心我惹出麻烦来吗?放心,是崔大人亲自去办的,不会出意外的。”
“不,”林楼辅再次笑着说道,“殿下做得好,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是来恭贺殿下的。”
“外祖何意?”
“淮州刺史软弱无能,虽然没那个胆量参与兖王和许安山的勾当里,但这个人一味放任下面的人,胡作非为,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殿下帮着淮州百姓,不管是料理了他也好,还是敲打敲打也罢,总之不算是件坏事。况且殿下身为亲王,叫他一州刺史前来答话也是理所应当的,不会有人因此参殿下一本的。”
林楼辅像是察觉到了李昭晏的小心思一样,最后还特地告知他,不必忧心。
李昭晏也很乐意领受他的好意,甚至还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个晚辈之礼。
“那许安山的事,外祖有什么别的打算吗?”
“我原先是想,从侧面突破他,毕竟他身份特殊,要是因此得罪了太后,得不偿失,毕竟兖王也没有成事嘛,他也还是有脱罪的理由的。不过现在崔璟成来了,那就说明圣上不会再顾及太后一族的情面了,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原来外祖先前畏手畏脚的,又是威胁,又是利用的,是为了不在明面上跟这个许安山起冲突?”
林楼辅点点头道:“许安山这个人,不安分得很,记恨着当年圣上将他的庶兄许留北留任了京都,而将他外任了扬州。后来兴许是觉得兖王跟他一样吧,所以就入了他的阵营,帮他卖命。可他哪里会知道,兖王那点小伎俩,那些藏不住的心思,圣上早就知道了,而且就算圣上不出手,他跟兖王,也会死在长公主的手里的,怎么可能会成得了事。圣上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也正是知道他的德行,不是个能成才的。相较于他的庶兄许留北那股子阴狠劲儿,他就显得蠢笨多了。”
“父皇杀许留北的时候,他就不知道吗?”
“他帮兖王干的是挣钱的买卖,许留北干的是情报买卖,他们俩一个在扬州,一个在京都,平时本就积怨颇深,哪里还会联系。兖王那个老狐狸,就更不可能告知他们,他一直在利用这两兄弟的事实了。而且呀,圣上之所以对抓这个许安山如此有信心,还有一点,就是兖王在洛州府邸里留下的账册,上面关于许安山的账,可是一笔一笔都记着呢。圣上杀许留北的时候,也是叫人做成的暴病模样,一般人也瞧不出来,瞧得出来的,也不敢张嘴乱说。许安山还真以为自己聪明绝顶,瞒天过海,还能高枕无忧了,不曾想啊,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罢了。”
“淮州有个号称‘有道公子’的人,外祖知道他的名头吗?他是许安山的人,还是跟那群侍卫一样,是先前兖王的人?”
“不碍事,就是个跑腿的,我已经叫了何昶去跟着了。”
说完这话,林楼辅自己也发觉了不对劲,怎么他用起内衙来,比崔璟成还要更顺手一些呢?
“哦,殿下,我的意思是,崔大人他···”
“我知道,外祖不必解释,内衙想来跟你也关系匪浅吧,有点私交也是正常的。”
“内衙这样的利爪,圣上不会放心将它完完全全交到任何一个人手上,之前的我,更早些时候的净方,还有现在的崔璟成。内衙刚起势的时候,办的事很简单,用的人也少,净方的权柄,就不算太大。后来到了我们的时候,我和崔元宗两个人,各掌一部分权柄,相互制衡,这也是圣上想要的。现在,虽然看起来内衙有三个话事人,但崔璟成,才是里头最有权威的那个。至于宇文曜嘛,他跟崔璟成肯定是穿一条裤子的了。不过也还有魁听、阴回他们这样的被外放出去的探子杀手,帮圣上刺探着北境的消息,圣上也不算太耳目闭塞。”
说起这个,林楼辅倒是滔滔不绝起来,像是有很多话要跟李昭晏交代一样。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之后,林楼辅继续语重心长道:“晏儿,我知道,你志不在朝堂,圣上对你的心思,我也看懂了,不过是试炼加上试探而已,毕竟他不可能轻易放弃自己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我知道,你心里肯定还在怪我,怪我逼你太狠,对你太绝。可我···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你还是你母亲唯一的孩子,我只是想做些对你好的事罢了,可没成想到头来,你竟然会栽在了那个混蛋小子手里。罢了罢了,都是命数,谁也挣脱不开的,他对你好,我也就放心了。”
“多谢外祖关心,阿郅他只是看起来不着调,其实心里挺宽厚的,对人也真诚。早些年他干过的那些糊涂事,只不过是年轻气盛罢了,现在他也慢慢变好了,我也愿意陪着他。无寸功便享受亲王的尊崇厚禄,我本就心忧,现在他在我身边,陪着我做了很多事,我很欣慰,也很知足了。外祖年事已高,也别在朝政的事上再多劳累了,多想想自己,是到了该享清福的时候了。母亲在宫里,我在王府,我照顾起您来,应该要方便得多,以后在京都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要是我用的上的话。”
说着说着,李昭晏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自己何德何能担此大任呢?还如此大言不惭地夸下海口?
刚要改口,林楼辅却在这时候走过来,一把抱住了他:“晏儿,你母亲有你这个孩子,她很好了。”
李昭晏能感觉到,他的眼里,已经开始满含泪水了,对于这件事,他是真诚的。
“我知道,我会更好的,不叫母亲担心。”
“应该是不叫你自己忧心才对,你母亲向来是个只知道为别人操心的,你好了,她就宽心了,她自己自然也就好了。”
李昭晏奋力地点了点头,笑着回应了他。
那时候他可真像是个小孩子,依偎在了家人的怀抱里,一点没有别的顾忌,只需要活得简单就好。
其实再想想,这好像还真是他第一次这样与一位家人长辈如此亲昵,就连跟自己的父亲母亲也未有过如此。
那种奇妙的感觉袭上心头的时候,李昭晏还忍不住地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位老人一番。他看起来只是略显苍老,还挺有精神头儿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心里装的事太多了的缘故,所以一直板着张脸。
“哎,对了,许安山的毒···宇文曜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发作?”
“这个···”
李昭晏当然不知道了,所以只能四下寻觅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宇文曜本人在哪里。
“算了,等明天见过这位淮州刺史之后再说吧,不过变数也不大了。”
言语了两句,林楼辅还是憋着劲儿,愣是不肯直接把话跟李昭晏说完,于是两步一回头地走向了桥上,挥手跟李昭晏告别。
“外祖!”
李昭晏在后头叫住了他,他也立马就转过身来,像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样。
“怎么了?”
“陈生南呢?他···”
“你是觉得我还会去找他报私仇?”
“人生几件大事,爱恨情仇,是最让人难以忘记的。他杀了你最爱的人的亲人,逼死了你最爱的人,你就不想···”
“不想了!”林楼辅斩钉截铁道,“我还有几天活头,不能一辈子都为了他而活着吧?你刚刚不是说,要给我养老送终吗,我听进去了,我在京都等着你。”
林楼辅的脸上挂着笑,是那种很真诚很热烈的笑容,李昭晏感受到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真的高兴的。
“我会的,你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
“跟我的保证,不必如此郑重其事,我心里明白。”
走前,他还伸手摸了摸李昭晏的头,同样也是笑着看着他的。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李昭晏甚至觉得他在跳,好像还蹦得挺高的。看着看着李昭晏自己也就跟着笑出来了,原来被人惦记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妙的滋味啊。
“晏儿?”
“嗯?”
回过头,崔璟郅又伸着脑袋摸过来了。
“你洗手洗脸了吗?”
李昭晏有些嫌弃他一手的油光。
“我还等着晏儿给我舔干净呢。”
说着,崔璟郅就要自己先舔起来。
“别!我不会干这种事的!你别妄想了!”
李昭晏连声叫住了他,赶紧就往屋里跑去。
“是吗,哎那天好像···不知道是谁哈,哭着闹着要我···”
崔璟郅那些放浪的话还没说出口,李昭晏就赶紧跑回来堵住了他的嘴,要是再任他胡说下去,自己以后都不用再见人了。
“小乖乖还是自己跑回来了?说,最喜欢谁?”
原来是他听到了刚刚李昭晏和林楼辅的对话,有些吃醋啊。
“喜欢你。”
李昭晏轻车熟路,一头就栽进了他的怀里,但比起崔璟郅,他总是要显得生涩些。
“晏儿,扬州的事了结了,咱们还在这儿待着吗?”
“你觉得咱们还待的下去吗?”
“也是,还是回去吧,跟着大部队,他们总还会有些顾忌,不敢乱来。”
崔璟郅一边帮他宽衣,嘴里还一边不停地问着。以至于李昭晏回头去看他的时候,都显得有些迟疑,这还是那个猴急的崔璟郅吗?
“看我作甚?”
崔璟郅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脸,还以为是没洗干净呢。
“水嫩嫩的,真好看。”
回了屋的李昭晏就是要比在外头人多的时候放肆些。
“晏儿今天可真威武,给我都吓一跳呢!”
“真的?”
“当然了!我们晋王殿下一出马,可就是横扫天下的气势,谁镇不住?”
边说崔璟郅还边跟他比划了起来,演示着他今天是怎样舌战群儒,怎么声势浩大地审问那群人,让他们灰溜溜的跑回去的。
李昭晏看着眼前这个鲜活的人,满眼都是自己的样子,他记得好多好多关于自己的事,他在用力地调和自己平淡无奇的日子,看着看着,李昭晏就忍不住地潸然泪下了。
“晏儿怎么哭了?是不是我···我刚刚不小心打到你了?”
李昭晏用力地摇了摇头,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该怎样去言说这样一种情绪。
“我好看吗?”
见他无话可说,又情绪低落,崔璟郅转头就问起了其他。
“嗯!好看!你鼻尖流汗的时候,滴着汗珠的样子,更好看!”
“晏儿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你是···第一个···”
“也是唯一···晏儿,只要你愿意要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话到一半,崔璟郅还是改了口。
“你就是唯一!”
崔璟郅本不敢相信,但看着李昭晏的眼睛的时候,崔璟郅感受到的,就是一股迸发出的炽热而浓烈的在意,他只看向了自己。
“好,你若不弃,我必相依。”
本来是一本正经说的这话,没想到李昭晏听完之后却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阿郅,你肚子里那点墨水,还是不要说这些文绉绉的话了。我还是更喜欢···你这个样子···”
说着,李昭晏就拿起他的手,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另一头搂住了自己的腰。
“晏儿喜欢这种直接的?”
“我喜欢厉害的···”
半羞半逗间,李昭晏的脸都已经红透了,却还是不肯在嘴上放过崔璟郅,依旧拿话勾引着他。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崔璟郅也跟着笑了,开始享受着眼前这一切···
夜深了,含苞待放的花朵也沾染上了露水,冷冽欲滴,不过要是早上的一抹阳光划过的话,花朵就会绽放盛开。
除了这些个温存之外,李昭晏心里也还是记着正事的,他知道,他虽然身在扬州,看着是一方独大的局面,可要是自己压制不住,处理不好扬州之事,回到京都的时候,就是自己上堂受审之时。
也恰恰好,崔璟郅也是个知道节制的人,以前他老说,自己去梨桐书院不只是寻欢作乐去了,那时候李昭晏还不相信他,现在看来,他在自己身上都如此忍得住,更何况是别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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