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花童登时就眉开眼笑了。
怀木将荷包丢给他:“当真是没出息……”
卖花童先将银子瞧清楚,等兴奋劲过了,才仰起小脸问:“先生,您是要‘问天’了吗?”
怀木冷眼横他,无奈叹道:“还能如何?小七在人手上,我不能拿小七的性命去做赌。”
“起身关门闭店,这几日莫要人来烦我。”
“……”
吾弃掷了钱袋,疾步走离巷子。
有暗七作以要挟,想来怀木应是会乖乖替他查那阵法一事。
虽说他使的手段确有那么些卑鄙龌龊,但吾弃当真算不上什么好人,自然也做不出何等善事。
他优哉游哉晃悠在街头,这好不容易出趟宫,吾弃倒是没急着先回去,慢慢踱步在这熙攘人流里。
温宿那场战役大胜,邸国就此难得安宁。
他太久没像现在这样,驻足瞧着街巷商贩吆喝、稚儿嬉戏,宛如画卷般美好的画面,不由得怔愣了许久。
也就在这时,人群里蓦地显现出一道熟悉身影,吾弃猝然回神,脚步已经跟了上去。
许栾身着浅色素服,衣着装扮很是低调。只是他周身气质斐然,站在人群里依旧很显眼。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与许栾武将身份截然不同的是,那人言谈举止尽显文人风采,瞧着也是一副干干净净书生相。
吾弃凝眸看了许久,终于认出那人,正是当朝丞相贺易。
虽说都曾为太子一派,但古往今来,文武之道难得共洽。
这两人……究竟是何时凑到一块去了?
吾弃不动声色地接近他们,还没等听清楚什么,就见贺易拱手告退,只余许栾一人折返府邸。
自吴府交锋以后,他已有数日未曾见到过许栾。吾弃仍旧是不明白,那日许栾为何会在朝前说出那番大逆不道的话。
就算吴弃真的非他许栾派人去杀的,单凭先前那些氏族恩怨,许栾也不值当为这么一个罪臣,而去与邸国的帝王离心。
他记忆里的许栾,从来都不是这般痴傻之人。
怀揣种种思绪,吾弃已然悄悄跟了上去。他着实太好奇,只当命数仍维系在许栾身上,才不是自己心想所愿才跟了去。
只是令吾弃没想到的是,许栾去的地方,竟又是吴府。
“真是见了鬼了!”
吾弃暗骂,右肩幻感仍隐隐作痛。
吃一堑长一智,他这会儿倒是学聪明了,敛气收息,躲远些,很小心的匿在暗处,好歹没让许栾发现。
这回许栾没喝酒也没舞剑,只熟门熟路进了吴府,又到那亭子处坐着。
他就这样静默地凝看,良久,一言不发。
吾弃还真就纳闷了,这吴府已经落败了好些年。他还身为吴弃时,常年被贬在外,也是许久没回这吴府住过——就算是要睹物思人,光看这一个破烂屋子,其实也鲜少有吴弃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只是腹诽着腹诽着,吾弃突然就想明白了。
——许栾之所以会来吴府,或许是因为,有关他吴弃的东西,只留下这一座空落落,又残破不堪的府邸。
吾弃是死遁回来了,可在旁人眼中,吴弃也是真真切切,被万箭穿心死在了沙场。叛国之罪有多重,怕是吴弃的尸骨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一块衣角布片都没留下。
他好像,真的什么也没给许栾留下。
“……”
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他远远望着许栾的身影,内心竟生出几分寂寥之情。
可惜没等情绪太浮动,吾弃突觉周边蛰伏有数道杀意。
微弱破空声自墙头乍响,一枚暗器径直朝许栾袭去。
显然许栾也注意到那窸窸窣窣的异样,他侧身避过暗器,腰间佩剑骤然凌空,铮的刺向异响处。
刹那间,数位刺客齐齐现身,将许栾围困于亭中。
许栾身处所置的空间狭窄逼仄,剑刃嗡鸣声缠绕极紧,几乎每每贴着他身侧划过,局面对许栾来说多有不利,他却依旧游刃有余,丝毫不见落了下风。
许栾一面抵御刺杀,一面同刺客谈笑自若:
“严大人当真是看得起许某,竟派死士来取我性命。只可惜,许某行事多得乖张,断不能如了严大人所愿,好好的来受死。”
原来想刺杀许栾的,竟是严雷吗?
稍加思索,吾弃便理清其间缘由。想来那日庆功宴后,吾弃便再没上过朝,因而朝中上下皆传,陛下这是厌弃了许栾,如此给人一个下马威呢。
这些传闻往往不知由何而起,只是传着传着,便让人觉着事情似乎成了真。这严雷恐怕也是轻信了此等说法,于是派来死士刺杀许栾,意图为陛下排忧解难——那可属实是溜须拍马整马蹄子上了。
吾弃心道:等回去了,看他不尥死这严雷。
那厢打斗得正激烈,吾弃这边却留也不是,去也不成。毕竟这麻烦事到底因他而起,吾弃只好继续隐在暗处,时刻关注着许栾那儿的情况。
只见许栾执剑,将数道剑光尽数挡下,干脆利落解决掉一人,剑尖还在那滴血,又提起来斩向另一刺客。
久经沙场,又身负主角气运,只这等死士还无法把他许栾置之于死地。
然吾弃看得真切,因而也注意到,那倒在许栾剑下之人,竟在慢慢往外渗着白烟!
他暗道不妙,转圜杀戮间的许栾显然也注意到这边的异样,于是手起剑落,招式化得愈发快准狠。许栾接连制住余下攻击,意图尽快结束这场缠斗。
可许栾亦是血肉之躯,就算武艺再高强,只身一人面对如此数量的死士,许栾终究还是有所疏忽。
于是在旁观战的吾弃很敏锐地察觉到,就在许栾抵住一名刺客刺来的长剑时,他身后便现出了细微纰漏。
这样的纰漏显然是致命的。又一暗器破空而至,吾弃即刻意识到,许栾他——
躲不掉!
瞳孔剧烈收缩,吾弃再顾不上甚么,从墙边拾起一石块就掷了过去,堪堪将暗器震开。
藏匿身处已然暴露,他抬手扶正帷帽,旋即飞身而出落入战局。
战况陡然生变,吾弃抬腿踹飞许栾身后偷袭之人,伸手将他腰间还别着的一柄匕首抽出。
许栾惊愕:“你——?!”
吾弃回身速道:“你什么你,总归不是来杀你的,赤手空拳借柄短匕又怎么了?”
他手执短匕,迎头刺向近来刺客面门,一击毙命,断不拖泥带水。
这人出现的时机太突兀,甚至称得上是出其不意。因而那些刺客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吾弃掀翻在地,生生为两人腾出一条空道,杀出重围。
待彻底摆脱掉那些刺客,许栾便挣开吾弃拉拽他的手,向后退了几步,警惕地望着他:
“你是谁?为何要救我?”
救人——还需个理由?
吾弃搓了搓指尖,上头还余留有许栾皮肤的温度。他欲开口,张嘴却吐出一口血来,将帷帽皂纱染的红艳艳一片。
许栾止了话,吾弃自己也愣住了。
“你、你……”
许栾道了半晌,‘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受刺杀的分明是他,怎么反倒是中途莫名闯入的救援先吐血了?
吾弃揩去嘴角的血丝,声音有些发哑:“没事。”
方才情急,他顾不得重伤初愈就使了内力,一口气没缓上来才吐了点血。
犯不着为这点伤势大惊小怪,吾弃复抬眸,正思忖该如何回答许栾先前的话,却见眼前之人身形晃了晃,然后一头栽进自己怀里。
吾弃:“……唉唉?”
下意识将人抱紧了些,吾弃抬手探摸许栾脉象,直到确认脉象平稳并无大碍,他才舒了口气:
“许大将军,你这一言不合就投怀送抱的规矩——”
“从哪学来的?”
想起那刺客尸身里漫出的诡异白烟,吾弃估摸着那或许是某种迷药,许栾置于包围圈,再谨慎也难免会吸入些。
如今那药效起,人也就随着昏了过去。
“得,总不能把你就丢在这……”吾弃掀了掀人眼皮,确认醒不过来,“荒郊野岭的,没准真让狼给吃了。”
转身将许栾扶到背上,失了意识的人死沉死沉,吾弃倒是一句累也没提。他只是难得的地,放肆地对着昏迷不醒的许栾说了会话:
“许大将军,我可算是相信,当初派人来杀我的,还真就不是你了。”
“若是害了我,还能假惺惺的上那吴府去吊唁——莫不是脑子有病,才做得出来这档子奇葩事来。”
“嗐,”吾弃蓦地笑了下,“可不就是脑子有病嘛……”
“许大将军。”
他突然郑重地说道:“你就是有病。”
“非得纠着个死了连灰都不剩的‘吴弃’作甚,那就不是个好人,不值得你像现在这般惦记。”
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吾弃一步一步,慢慢往将军府走去。
他走的极慢,像是身伤疲累,喘息稍显得紊乱;又像是刻意放缓脚步,延长了时间,还能多说上这么几句轻声慢语的话。
只是许栾被他驮在背上,托抱得很稳。
“……”
“那命书之所以有变,”吾弃垂眸,盯着脚下泥泞的路——许久,“不会也是由于你的缘故吧?”
许栾自是不会回答他。
日影舒卷,周遭微微起了风。
吾弃眨了眨眼,好似突然的,记起来什么。
“……许栾,”吾弃轻声念他,“是不是从前,我也是同今日这般,曾背过你的?”
下一章,便是阿弃和小将军的过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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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遇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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