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是因为磁场异常的缘故，此地的空气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加沉重，污浊的气体如沥青一样堆叠沉积，身处其中，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着无形的恐惧。走廊已经被血液溅满，红褐交叠的墙壁上，等距离地镶嵌着一扇扇白门，除了这些未被污血覆盖的门，隔三差五还能看见一些同样没有血渍的壁画。
仔细看的话，它并非未曾染血，画纸上那些逐层递减的晕红，似乎预示着一个令人发疯的事实。
真的是壁画吗？哪种壁画拥有能够吸收血液的能力呢？
它分明就是活着的！
打住！不要再去细究这到底是何物了，因为仅仅是壁画的边框就足以让人崩溃——那是一种地球上从未有过的黑色木料，其表面覆盖着一层散发着奇异光彩的油膜，看起来毫无美感可言。还有画框上的雕花，刻画的全是佝偻臃肿的怪物，它们勉强算得上拥有人形，正手牵着手，脚黏着脚，围成一个大圈，不禁让人联想到围绕着篝火欢庆的远古部族。
然而，它们欢庆的对象却是一幅如此丑陋的图形——那是一只肥硕的……变形虫？不，这世上应该没有这样的物种，它完全就是一团黑色的，表面光滑且闪耀着油光的脓疱。它是原生生物吗？可是，无数只泛着绿光的眼睛在其表面形成又分解，它的整个身躯都在不停地剥离抽搐，毫无定型，正常人的理智岂能容忍这样疯狂的存在？
很难想象如此荒谬的壁画是出自人类之手。
它动了……这莫非不是壁画？！
墙壁，墙上的污血，洁白的门，它们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扭曲而诡异，画上描绘的诡异生物无疑是对人类理智的嘲弄。
别再看了！
蒋身遥将自己的视线从画作上拔出，无比后怕地离开了那幅壁画。他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回荡，但它们听起来却异常空洞，仿佛被一种吞食声波为生的怪物咽进了肚中。他试图寻找壁画与门扉的分布规律来找到生路，但每当他以为自己抵达了出口，转角之后却又是无尽的走廊。这条走廊，像是神话中的衔尾之蛇，循环往复，永无尽头。
渐渐的，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思维，甚至怀疑自己的存在，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随着他不断前行，头顶的白色灯光也变得面目可憎，它们开始闪烁，忽明忽暗晃得人头晕。绝对有什么东西在控制着这片区域，想让闯入者困死在里面。
杂乱的念头不受控地滋生，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像是被某种力量拉扯着，变得畸形而可怕。一种深深的绝望将少年全身包裹，因为他意识到，这条走廊可能根本没有出口。
他的下场，就是变成那满地尸体中的一员。
……哈。
既然如此，干脆躺下来睡一会儿吧，都说睡觉是死亡的平替，他又何必在生的边缘苦苦煎熬？
反正自己也是半死不活。
蒋身遥扒开两具尸体之间的缝隙，安安稳稳地躺了下去，正当他准备阖眼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了颤抖不已的诵经声。
“南无阿弥陀佛，以心难制伏，方识此法之妙。盖屡试屡验，非率尔臆说，愿与天下后世钝根者共之，令万修万人去……我的念诵为什么无效？！不妙，前面的人…啊、不是人也行，你听得见吧，我错了，我再也不跟踪你了，快来救救我！”
听声音，是一见面就对自己说“逝者安息”的那家伙。
好麻烦……
他一脸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发现方才走过的那段路上，躺倒在地的尸体全部“活”了过来——看来是他体内的「腐朽」影响了这些尸体，它们被转变成腐尸，此时正向着一个瘦弱的身影蹒跚走去。
“停下！”
少年一声令下，活动的尸体纷纷乖顺地低下头，停止移动并在原地蹲坐了下去。
他的能力还在，这里并不是梦境或幻觉。
没错，结合之前的种种情况，这次的遭遇绝不是因为自己的癔症，也不是高级腐尸创造的幻境，而是某些他从未接触过东西。
想通这一点后，蒋身遥发现自己的脑子貌似没有那么乱了，他看着那些被自己操控的尸体，竟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只有信仰那个白发恶魔才是最终最可靠的选择么……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股力量确确实实多次帮助自己脱离了险境。
“但我不会因此而感谢你，你也别想凭它来动摇我！”少年咬牙切齿地沉声发誓。
接着，在保证那些尸体不会脱离自己掌控的情况下，蒋身遥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他确认了自己的脑袋没有腐烂掉，也没有变成什么奇怪的东西后，径直走向那名跟踪者。
那人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已，喉咙里念出的经文含糊失真，看起来收到了不小的惊吓。半晌，他才发觉周围的腐尸并没有袭击上来，他颤颤巍巍地松开捂住眼睛的手，鼓足勇气抬起头，露出如同小型啮齿类动物一般的眼神。
这家伙一下子扑了上来，一把抱住蒋身遥的双腿，鼻涕眼泪一股脑地往他裤子上蹭，语气浮夸地哭天喊地：“呜呜呜…大佬，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啊！求求你不要责怪我，我如果没有跟踪你，早就死在不知道哪儿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呜呜呜呜…大佬你就是我的神啊！”
少年愕然，眼前这人从声音来看显然是男性，但他却面容姣好，眼送秋波柔情似水，举手投足都和女性一模一样，他还是头一次碰见这样的人。
“你是什么人…是男是女，还是说你被什么东西交换了灵魂？”
“我是「菩提」信仰持有者，名叫庄添，男身女相。”
男身女相是什么意思？算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眼下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活人，他需要尽可能地从他口中找到答案。
“庄添，你被困在这里多久了，这期间你可有什么线索？”
“来到这里之前的事我记不起来，可以确定的是，我被关在密室里一个星期了，我的房间每天都会出现一份食物，除此之外就是四面白墙。房间的门一直锁着，门外偶尔会传来可怕的声响，我本来想着每天摆摆烂也不至于饿死，但今天门突然开了，我那该死的好奇心把我赶了出去，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一个星期？如果他的房间只有四面白墙，他又是如何弄清时间的？人一旦长时间不被日光照射，生物钟很快就会紊乱，根本不可能对时间有一个清晰的感知。
“你在撒谎。”
“我——好吧，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来这儿多久了，我只是根据送食的次数来推测天数……对了，我得到的食物之中每次都会有一张写着一个字的纸片，或许以正确的方法将它们拼凑在一起，就会得到某些提示？让我找找……”
庄添松开抱住蒋身遥双腿的手，开始在自己身上翻找起来，就在这时，那种怪异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从走廊尽头的黑暗中传出，无色无形却存在感十足，它以极快的速度向二人逼近，仿佛下一秒就会出现在他们面前，毫不留情地撕开他们的喉咙。
可是，那家伙不知是入了什么迷，竟然对这近在咫尺的危险视若无睹，还站在原地寻找着纸片。
蒋身遥想提醒他赶快离开，却突然失去了语言表达能力，他瞠目结舌，双脚像是灌了铅似的沉重，用它来逃离成了一种奢望。
因为，他瞥见了……庄添的背后，出现了叫人癫狂的梦魇。
那是一团巨大的，把所在之处的整个走廊空间都挤满了都粘稠物体。它的表面时而光滑如镜，反射着扭曲的光线；时而粗糙如岩，布满了无法名状的纹理。它的颜色变幻莫测，从深邃的墨绿到令人窒息的灰白，每一种颜色都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恶意。
他在壁画里见过这种怪物！
少年的理智在颅骨内轰地炸开——到底是它从画中出逃，还是自己被塞进了画里？！
“Tekeli—Li！”
那团粘稠物看似臃肿实则无比轻盈，它尖啸着蠕行而来，那些原本蹲坐在地上的腐尸像是感受到了本能中的恐惧，它们竟摆脱了少年的控制四处逃窜，却被那怪物不断凝聚滴融的触须瞬间撕碎，被它吞噬殆尽。
无数大大小小的“眼睛”，在流动的混沌表面上浮现又消失，聚合又分散，它在眨眼，每一只眼睛都死死地盯视着前方的少年。
眼睛？漂浮的，游移的，肥皂泡般的“眼睛”……
不是眼睛，是灯笼！
“哈哈…找到了……”
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庄添一跳，他疑惑的看着对面那个痴笑的少年，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去，那里什么也没有。
“哈哈哈哈哈、是灯笼！我找到灯笼了，这下终于能看清路了！”
“你…还好吗？你在说什么灯笼，我怎么没看见？”
“灯笼就是灯笼啊……挂在坟头的那种，发着红光，很美味。”
美…味？
他好像又饿了。
“你…你要干什么？别过来……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
时间悄然流逝，蒋身遥在一片黑暗中苏醒。
他一边用双眼适应着黑暗，一边回想着来到这里前的遭遇。
这是…第几次了？
重复这些用过的把戏，会叫观众们无聊的。
观众？谁是观众？
蒋身遥感受到了一股灼热的视线，他抬头看向天花板，看见了一盏红红的灯笼……还是说眼球？
他每眨一次眼，那盏红灯笼便变幻一次形态，最后，它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眼白中塞满了虹膜的眼睛。
“你好呀，终于注意到我了啊？等的我都快睡着了。”
“你是…灯笼？”
“呵呵，我不是灯笼哦，灯笼只是「老翁」送给我的一件宝贝罢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唉，你把我放进壶里的药材都吃了个遍，知道的我是在炼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炼蛊呢……”
“放我出去。”
“别急，等我投入最后一味药材……好了，你试试吧。”
和这人沟通似乎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二人的对话也显得前言不搭后语，蒋身遥努力维持着理智，而当他再次向那只眼睛提问时，它却变回了一盏灯笼。
灯笼无风自动，摇晃了一会儿便落了下来，在它坠地的一刹那，一种难以抵挡的眩晕感扑面而来。恍惚间，蒋身遥看见了他身旁散落的纸片，那上面的字传递出了重要的信息。趁着自己还没有彻底昏过去，少年咬破自己的指腹，用鲜血在地面上写下了只有自己才看得懂的暗号。
他昏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姗姗来迟的吴椋和六月雪也恢复了意识，他们被白炽灯的强光刺醒，现在正在密室中探索着。
“小吴，你快来看，这里掉了一本记事簿！”
六月雪拾起掉在房间角落的小本子，它的内页有一大半被血液浸染，散发出浓厚的血腥味。她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记事簿上的内容。
她的目光被一个神秘的印记所吸引，印记所在的纸张洁净如初，上面写着一行工工整整的楷体字——欲启真理之门，先登疯狂王座。
“「门」？等等，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东西。”吴椋捡到了一根撬棍，有个武器防身总不是坏事，他把撬棍夹在腋下，凑过来看了看本子上的那个印记，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嘶——脑袋有点疼，对不起雪姐，我实在想不起来。”
“不要勉强自己，我的记忆也很模糊，我们两个很可能已经落入敌人的圈套了。”
“那现在怎么办，要向学院方请求援助吗？”
“没用的，我先前试过了……等等，吴椋，你有没有听见门外传来了什么动静？”
二人立刻停止了交谈，纷纷静下心来侧耳倾听，果不其然，那扇白色门扉之外，有某种东西在活动，窸窸窣窣的，叫人不得安宁。
那声音时远时近，以咀嚼声和踱步声为主，时不时穿插着几声怪笑，听得他俩脊背发毛。
并且，这怪笑声有些耳熟……事情不会是他们想的那样吧。
门外徘徊的脚步声停了下来，然后飞快地靠近——那东西朝着他们两个过来了！
“小吴，撬棍握紧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不妙的事。”
话音刚落，密室的门被砰的一声砸开，掀起周遭的落灰，迷朦的尘幕之下，他们看见了一个难以名状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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