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近安按照约定将仙丹还给了苏祛,六月雪依依不舍地看着蒋身遥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涩。都说每一次告别都要用力,因为你不知道这是否是最后一场相见,他想让六月雪忘掉他,可这件事对她而言又谈何容易?
挽留的话没有说出口,直到少年的背影彻底淹没在黑暗中,她丧失了最后的机会。
吴椋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该返程了。
途中,何近安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些许愠怒,他沉声对跟在身后的两个徒弟说:“下次不许再这样,知道吗?有人爱着你们,关心着你们,你们的生命就不仅仅只属于自己。为了几条虚假的情报去以身犯险,并不值得。”
“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您说虚假的情报,是指有关白沮溺的消息吗?”
“那人给出的情报真假参半,你总不能指望一个奸商把事实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然而苏祛并没有给出虚假的信息,何近安只是在利用徒弟们的信任,来编织出一个有利于自身的谎言。
“可以这么说,他给出的有关白沮溺的情报,除了样貌和姓名之外,没有一件是真的——图鉴中被撕掉的那一页我已经找到了,你可以随时查看。不过为师奉劝你,他那种等级的腐尸不是你能对付的,你最好早些打消复仇的念头。”
“难道我们只能放任他继续为祸人间吗?”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也曾与「旧日」信仰有所关联,在经历了那些诡异的遭遇后,你们还不懂得吃一堑长一智么?”
得知自己花钱买了假情报的吴椋已经不想说话了,他旁边的六月雪垂首低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她彻底冷静下来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错得离谱。仔细想想自己几乎是一点忙都没帮上,能够活下来完全是靠着运气,被老师训斥也是理所应当。
最重要的是,她和蒋身遥之间似乎立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何老师,我有一事不解,阿遥他…为什么会变成那副模样……我现在光是回忆起来都感到压抑无比,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他在我眼前成为了漆黑的混沌的无定形怪物,那真的不是我的幻觉吗?”
“他和你们不同,不要细想。”
“那他到底是什么……”她问,她想:我们会有未来吗?
“这取决于他自己。”
“……我明白了,老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面对「腐朽」带来的灭世之灾,人类,会赢吗?”
“会赢的。”
师徒之间的气氛稍稍缓和,他们来到了「死市」的出口,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踏出这片黑暗之后,会来到怎样的一片炼狱。
在他们离开庇护所的这段时间里,「告死之钟」响起,蜡炬城的信仰屏障全数破碎。青林黑塞的干部驱使着一大群腐尸袭来,蜡炬城中的所有人,都成为了一场疯狂实验的小白鼠。
时间来到何近安刚刚进入「死市」后不久。
一个身穿黑色长风衣的青年站在蜡炬城的出关口,他身材高挑,体态匀称,动作敏捷而优雅,举手投足都透露出一种儒雅的气质。而就是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一手造就了接下来的蜡炬城惨剧。
几名身着白大褂的年轻人簇拥在他身边,他们几个正是曾经为蒋身遥做过检查的医师,也是青林黑塞安插在蜡炬城中的卧底。在他们身后,一个高约五米,直径三米的巨大挂钟悬在青铜铸造的钟架上,它便是青林黑塞用众多腐尸的心脏制造的「告死之钟」,如今,沉寂多时的它终于迎来了自己的使命。
“大渊献大人,那个姓杨的老东西已经被我们的假情报引出去了,如今这城没了「点灯人」镇守,大人您可以尽情地施展身手!”一个戴着眼镜的医生向黑风衣青年作揖,他那点头哈腰的模样没有一丁点医者风范。
而所谓的假情报,是他们以蜡炬城医师协会的名义,向杨金柝发送的一封密信。信中写道:蜡炬城正北方向二十公里处的尸巢封印松动,我方派出的三队人马全部失联,经我会初步推测,该地出现了若干「古坟相」,恳请杨老速速支援!
“我看「点灯人」也不过如此,到底是老糊涂了,这种没头没尾的求救信也能把他给骗出去,亏他还曾是「逐光会」的高层。”另一个剃着光头的医师不遗余力地嘲讽着杨金柝,然后转头又对大渊献阿谀奉承道,“还是大渊献大人高明,安插卧底反复试验,多么难能可贵的精神啊,您才是这个世界的未来!”
大渊献并没有回应,在他眼中这些人就像一群白色的苍蝇,嗡嗡叫个不停,让人心烦。好在暮春的风能够及时抚平他的烦躁,他感受着周围的气流,黑色长风衣的衣摆随风飘扬。
他理了理内衬的一件暗红色的丝绸衬衫,使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他苍白的脖颈。那衬衫的袖口上绣有精致的金色花纹,再往下,纤细的手腕上缠着一只古董怀表,银制的表链上镶嵌着黑曜石,与他的独特气质相得益彰。青年抬起手腕,用另一只手敲了敲那颗黑曜石,接着打开表盘,盯视着指针的移动。
秒针转过一圈,他抬起头从关口眺望城内,收起怀表打了一个响指,身后的大钟随之共振。
“是时候了。”
大钟暗红色的表面覆盖着一层青绿色的树枝状血管网,那是**静脉网。随着钟壁像心脏那样搏动起来,密集交织的静脉血管也随之贲张,它所发出的声音像水波那样荡开,以三百四十米每秒的速度传至信仰屏障。屏障在声波的冲击下开始颤抖,起初只是微小的震动,像是被风吹拂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但随着声波的持续增强,屏障的震动愈发剧烈,它开始发出细微的呻吟声,犹如固体物质在极限状态下的哀嚎。
突然间,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响起,那道屏障再也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它从中心开始裂开,裂缝如同闪电般迅速蔓延。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终,随着一声巨响,蜡炬城的屏障彻底崩解,迸开无数细小的碎片,如同流霰般四散飞溅,并在空中化作点点光斑消失不见。
失去了屏障的庇护,荒原上的「腐朽」铺天盖地地倾倒过来,城中的建筑物开始由外向内成片成片地坍塌,被人为集结起来的尸潮瞬间涌入城内,势如破竹。它们如饥似渴地闯入倒塌的楼房,扯断被压在废墟之下的肢体就啃咬起来,血的腥气瞬间弥漫在整条街道。
何近安一行人从位于外城区的通道原路返回,踏入现实世界的一瞬间,他们甚至一度怀疑自己还处于幻境的圈套里。
摆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灰色的废墟,废墟中不时传来金属扭曲和玻璃碎裂的声音,这些声响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建筑物的残骸随处可见,有的半倾半倒,有的则完全坍塌,露出了内部的钢筋和混凝土骨架。
忽然,一阵低沉的呻吟声打破了这片死寂,事情正朝着最坏的预想发展。
六月雪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眼前所见并非幻觉,低声呢喃道:“我们…没走错路吧?”
“没有错,雪姐,你看那只叼着白袜子的腐尸。”吴良指着一个游荡在附近的腐尸说道,他很清楚那就是曾经和他们有过交易的那人。
“难怪在下一直联系不上杨老,虽然心中早就猜想到可能会出事,但面临真相时还是那么地让人不快……外城状况不明,但内城区拥有紧急防护系统,应该不会这么快沦陷,你们两个保护好自己,为师来开辟道路。”
言毕,何近安的脚下出现了一个形似河图洛书的法阵,浓稠的墨汁从法阵中溢出,在他的周身盘旋变化,不一会儿便组成了一条又粗又长的巨蚺。墨蛇狂舞,扫尾除障,六月雪和吴椋在老师的带领下,飞速朝着蜡炬内城进发。
而在另一边,蒋身遥走进了黑暗,却并没有走出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还在「死市」漫无目的地游荡,整个人看上去浑浑噩噩的,途经之地的商户都不禁投来疑惑的目光。
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他转过头去,接着像触电般连连后退。
是那个傩面男,他怎么又找上来了?
难道自己从未离开过他的幻境?!
“别紧张,我只是看你迷路了,想要送你出去,顺便再留个联系方式。”
“你觉得我还会信你?”
“这次我可没打算耍你,因为你助我炼成了一颗完美的仙丹,冷原玻璃的事就下次再说,怎么样,我够人道吧?”
少年没有回答,而是警惕地盯着苏祛。他试图唤出信仰造物,却还是没能成功。
“别急,你现在的信仰力很乱,是斗不过我的。”
苏祛倒是倒是一脸云淡风轻,他收起仙丹,从背后拿出一张傩面具,瞬移到蒋身遥跟前,把面具按在他的脸上,然后迅速拿开。后者惊恐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它并没有变化。
那家伙只是在拿自己寻开心。
“哈哈哈哈,吓到了吗?开个玩笑,我可是看你有潜力成为我的优质客户,才把我的联系方式交给你的哦——如果想要找我,就把这张面具扣在别人脸上,过一会儿我就会来到你身边。我叫苏祛,有着许多稀奇玩意,希望你能记住这个名字。”
“我是不会和你同流合污的。”
“真的吗,我倒是觉得说不准哦?”对方伸出手指戳向少年的胸膛,左侧对应心脏的位置,带着面具的脸猛然凑近,用充满磁性的嗓音在他耳边说,“毕竟你和我,都已经被‘它们’俘获了,不是吗?”
难缠的家伙一个接一个,蒋身遥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他一拳挥向苏祛的脸,拳头却像是砸在了棉花上,没有一点实感。紧接着,那人的身形如雾般散开,周围的黑暗一并退却,少年终于回到了现实的荒野。
蒋身遥的身体出现在最开始与春川织晴相遇的那个补给点,之前被杀死的那些没有骨骼的尸体已经液化发臭。由于这一补给点的「信标」还在工作,那些尸体并没有变成腐尸,而这一地黑紫相间的烂肉,勾起了他那些食人的回忆。
他走到「信标」旁将其破坏,地上那些失去骨骼的液化尸体纷纷竖起。
“你们,杀掉我。”
少年操纵着转化完成的尸体,向它们发出了如上的指令。
它们并没有听从他的号令,而是晃晃悠悠地走开了。
“那家伙都说了,现在的你信仰力并不稳定,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让我去死。”
“嘶嘶嘶、我不会让你死掉的,你若是想反复体会死亡的痛苦,我也不拦你。”
脑海中的声音并没有打消他寻死的念头,他登上了一栋尚未完全倒塌的建筑顶端,闭上双眼一跃而下。他轰然坠地,躯体从内到外碎成了一块一块,那些肉块自发地蠕动拼合,让他在剧痛中恢复了原状。
蒋身遥放弃了思考,静静地躺在倒下的位置,看着天上云霞舒卷,星光流转,就这么躺了三天三夜,然后在饥饿的驱使下重新站起身。
他走出了补给点,并在远处的一片空地上,重新看见了那个散发着光辉的欧罗巴人之影。不论这是否是幻觉,都遏制不了他心中的感动。
“前辈,你终于回来了,你是来惩罚我的吗?”
他迈着踉跄的步伐,一步一步向着那道光辉的人影走去,眼睑兜不住的泪水像洪水决堤,不由自主地流淌下来,划过脸庞。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始终无法触摸到那个身影。然而,就在他逐渐失望的时候,那道光辉的人影忽然张开了怀抱,轻轻地搂住了他。这一刻,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安静,他感到如释重负,无比安宁。
“人要学会走路,也要学会摔跤,而且只有经过摔跤,才能学会走路。”
“可我做了太多错事,真的还有走下去的必要吗?”
“人都会犯错,苦难也都会过去。记住,后悔过去,不如奋斗将来。”
光辉的人影说完这句话便慢慢消散了,唯留温暖的力量在少年的心底,他闭上眼,又看到了那一缕燃烧的绛色火焰,他体内那些紊乱的力量终于变得平和稳定。
最终,他在挣扎与迷茫中接纳了自己,背起行囊,踏上了下一段旅程。
而在他内心争斗的这三天,蜡炬城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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