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死市」后,何近安带领着两个徒弟一路向内城行进,他早就知道蜡炬城会在青林黑塞的攻击下沦陷,只是没想到,对方的手段竟会如此残忍。
残忍,而且诡异。
越是往里走,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越是明显,像是有一群野狼阴魂不散地跟在身后,一双双幽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你,而当每每回头,却看不到它们的任何踪迹。并且奇怪的是,外城区的建筑物明明已经被「腐朽」侵蚀殆尽,按理来说其中的居民也难逃一劫,然而建筑的废墟之上,游荡的腐尸却数量寥寥。
要知道,整个外城区可是拥有着庇护所一半以上的人口,这儿的居民虽然拥有一定的信仰力,但就凭他们那微薄的力量,是绝对抵御不了腐化和尸潮的。
所以,他们是转移了吗?那可是整整二十万人啊,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转移到安全地带呢?
思考之际,某种变化悄然发生。愈是想要弄清缘由,何近安就越是感觉到自己的思绪变得不受控制——不安与恐惧萦绕在周身,仿佛有一条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对着心脏主动脉吐着信子,随时准备将獠牙刺进血管,注入致命的剧毒。意志力强大的何近安尚且如此,遑论刚刚经历过那般骇人体验的两个徒弟。
他们努力压抑着恐惧,却还是汗毛竖立,骨骼肌收缩,就连声音也变得颤抖。
“老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庇护所会变成这样?”
“是啊,从我们离开这儿算起,只过了不到一天吧……城中的百姓怎么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们会找到答案的,有为师在,不要害怕。”
何近安如此说着安慰着他们,也同时安慰着自己,可是,他的内心很清楚,如果不找出事件背后的罪魁祸首,蜡炬城的火光,怕是要熄灭了。
他尝试着联系逐光会,却发现无论是他们的通讯器还是「心澜境」,全部处于关闭状态。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
就在他愁眉不展之时,那条游走于前方,扫除障碍开路的墨蛇却突然停了下来。毫无征兆的,它的身躯开始分散,化作许多小蛇钻回了何近安的衣袖里。
这时,三人才发现,道路的正中央出现了一栋完好无损的单层建筑,这栋建筑通体呈白色长方形,外立面光滑而洁净,就像刚刚粉刷过一样。建筑的四面墙上都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黑色的木门安在一面墙的左下角,不对称的布局让人看得难受。
太反常了,且不说它是如何在「腐朽」之中保持完整的,光是它出现的时机与位置就已经很不合理——哪里会有楼房横在道路中间,又刚好出现在众人感到不安,想要寻找庇护的时刻呢?它看起来甚至连地基都没有,仿佛是哪个天上的大神随意丢下来的骨灰盒。
这栋建筑就像是拥有某种灵性,它似乎看穿了他们的顾虑,用实际行动回答他们的疑问。
那扇黑色的门扉打开了一条缝,尽管墙面精致,但这扇门似乎破烂不堪。朽木和锈铁嵌合而成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拉长的呻吟,这叫人牙根发酸的声音成功吸引了三人的视线。他们注意到,一只蜡黄干瘪的手从门后伸了出来,刺眼的红光从门缝里漏了出来,枯树枝般的手影上下晃动,门后的某人正在朝他们招手。
接着,那扇门后传来了一个和蔼慈祥的声音,听起来出自一位笑眯眯的老妇:“孩子们,过来吧,这房子是一间安全屋,你们进来就没事啦!”
“老师,这……”
又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六月雪清楚地记得她在壶中牢笼的遭遇,难道这一次,他们又要面对那些快把人逼疯的怪物吗?
何近安也一眼看穿这是个陷阱,他想对两个徒弟说绕道而行,但嘴里说出的话,却变成了完全不同于脑中预想的词句:“看来这栋建筑是外城区的紧急避险区,里面没有危险,我们进去吧。”
“真的吗,但它怎么看都不对劲啊……”吴椋有些疑惑,但他还是选择相信老师,率先走向了那扇透着红光的黑门。
“快去吧,进去之后再想办法。”
怎么回事?!
他又一次说出了与心中要表达的意思完全相反的话,何近安皱起眉,门齿烦躁地咬住下嘴唇,心想:既然话语被篡改,那么就用实际行动来阻止吧。
于是,何近安向吴椋伸出手,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想要按住肩膀把他往回拉。就在他的手掌触碰到肩膀的一刹那,一种被洪流冲刷般的感受从手心传向全身,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血管中回转,有某些力量在玩弄他的神经递质!
他双目圆瞪,亲眼看着自己的手把徒弟推进了那扇黑门。
然后,他的耳畔飘来几缕若有若无的,得逞的笑声。
“嘶嘶嘶嘶嘶~何近安啊何近安,让你喝下我的血,这下遭报应了吧?只要跟「旧日」扯上关系,都会落得如此下场,别怪我没提醒——好吧,我的确没提醒,但那又如何呢?”
发出笑声的乃是白沮溺,此时他已经完成了某件事,回到了自己的「遗忘之地」。重获清闲的他坐到红丝绒的王座之上,兴致勃勃地看起了戏。
“我已经通过死亡摆脱了「旧日」的束缚,而你,只能在泥沼中挣扎。好好取悦我吧,说不定我会在你最痛苦的时候,给你一个痛快,听见了吗,何近安?”
果然是他搞的鬼么……何近安摇了摇头,努力保持着清醒,同时在脑海中发问:“这并不是合作的一部分,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不希望自己的信徒被别的信仰污染——你在拿他做实验,以为我不知道么?”
“就像你说的,合作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你可以利用我,我就不能利用你了么?我也有着自己的需求,别忘了他现在在我手上,而我已经找到了让他与你断开联系的方法。只要我想,随时都能切断你们的联系,然后杀了他,咱们的计划一个都别想成功。”
“嘶嘶嘶、口气真大呀,现在的你连眼前的敌人都对付不了,拿什么去杀他?”
“你只需要知道我能做到,这就够了。”
白沮溺漫不经心地玩着袍子下的触须,他懒得再去跟何近安进行毫无乐趣的争辩,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另一边的蒋身遥身上。
现在,蒋身遥茫无头绪地在荒原之上徘徊,虽然没有了寻死的**,但他的脑子乱成了浆糊,持续的饥饿也在剥夺着他那所剩无几的力气。
他曾在行囊中翻找食物,然而除了那张地图和剩余一半的水壶,他没有找到任何吃食——更叫人心烦的是,一张怪异的木质傩面不知怎的出现在了行囊里,他多次将其丢弃,它却一次次地回到了原处。
无奈,蒋身遥只好放任它待在行囊,至少现在还没有出现什么幺蛾子。他也尝试过学着饥荒年代的饿殍,去吃那些腐烂的食物,或是草根泥土,但他很快就把它们吐了出来,饥饿感没能减弱,反而是乱吃东西导致他的腹部一阵一阵地绞痛起来。
腿脚开始发软了,他该如何是好?
“嘶嘶嘶嘶、那还不简单?你按照现在的方向往前再走两公里,那儿有一处流寇聚集点,你像在药壶里那样,把他们都吃了不就是了?”
“住口。”
又来了……他已经厌倦了。
“你又不是第一个着了他的道的人,那个姓苏的从各个时空中抓人炼药,你的情况还算好了,我还见过儿子吃掉母亲,父亲吃掉女儿……”
“住口!”
“嘶嘶~你又急了,我只是提一个建议而已,毕竟血肉的滋味也没有那么糟糕,不是吗?”
血肉……等等!
蒋身遥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他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既然自己不会死,那他自己吃自己,食物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自己真是太机智了!
忍不了了,已经饿疯了,他抬起左臂,张开嘴一口咬了上去,皮肤的韧性比他想象中的要大,剧烈的疼痛激起了某种本能,让他的上下颌使不上力。他松开口,涎液在手臂和牙齿之间拉起了细长透明的丝,蒋身遥看着皮肤上那两行渗血的牙印,莫名感到一种愤怒。
凭什么做不到?凭什么他可以那么残忍地对待其他人,却不能同样残忍地对待自己?!
凭什么!
在盛怒的支持下,他再次朝自己的左臂狠狠地咬了下去,难以形容的疼痛变成了开着最大档的电钻,钻进脑子里一下一下有节奏地顶着天灵盖,就像是有一颗滚烫的弹球在他的中枢神经里蹦跳,横冲直撞,将他的五脏六腑一一撕裂。
然后,他的舌尖尝到一丝咸甜,多么值得欣慰的事啊,终于成功了。
组织液,鲜血,口感奇妙的皮肤,柔软滑腻的脂肪,软塌塌的肌肉……吞咽下去,无上美味!
他痛昏了过去。
等到他再次醒来时,荒野已然入夜。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晚风缺席,寒意不减。
好冷,好害怕……
他重新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却始终阻止不了身躯的颤抖。饥饿和寒冷像两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掐住他的喉咙,想要把他掐死在这片土地。
少年知道自己必须马上行动起来……他的脑袋那么乱,他真的知道吗?
不知道吗?
天地为盖,枕露傍草以为眠,饿了就啃一啃自己,多么颓废而诗情画意的生活呀……使命,保护苍生,拯救世界?蒋身遥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这些,因为睡觉才是人生的头等大事,这是他一路走来悟出的道理。
可他睡不着。
他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声细语。他睁开眼睛,四处张望,但除了草丛间的月光和阴影,他什么也没看到。那声音似乎是从他的内心深处传来的,那是一种呼唤,一种诱惑,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跟随。
蒋身遥最终还是站起身来,他的脚步蹒跚,不情不愿地向着那个声音走去。他不知道声音的来源,也不知道它将引导他走向何方,但他有一种直觉,那里可能有他需要的答案。
他向前走着,看到了一个戴着傩面具的人,面具头生犄角,双目圆瞪脸颊鼓起,清冷的月光洒在面具的凸起部分,光影纵横,为它平添了些许恐怖和神秘。
“苏…祛?”
少年认得那张面具,他试探性地说出面具主人的名字,对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人突然移动了起来,他的双脚没有任何摆动,就这么快速平移到少年的面前,在身后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笔直草径。
对方摘下了面具,露出无比惊讶的表情。
这张脸长得和蒋身遥别无二致,他瞠目结舌,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你、你是谁?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样?!”
好一个先发制人,蒋身遥被那人搞懵了,该问这句话的人,不应该是自己吗?
“应该我问你才对吧,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变成我的样子?”
“我……我不知道,你、你是我吗?”
“哈哈,你是我,我是你…糟糕,不小心唱出来了,这旋律不是某个连锁店的宣传曲么?”
“好像是这样,这下我更加确信你就是我了……不对,你是我的话,那我又是谁?”
“我好像也说过这句话……”
两人面面相觑,就连其中一人脸上的面具都看不下去了,那张木雕的大嘴抽动起来,急得它说起了话:“我是让你把面具戴别人头上,你到好,自己戴上了,还得我来收拾……你知不知道我这出来一趟会耽误多少生意?”
话音刚落,天地就开始旋转起来,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贴了过来,一种犹如量子隧穿般的感觉席卷而来,蒋身遥看到,那人的身体“压”进了自己的身体。接着便是天崩地裂星辰失度,他周围的一切都在扭曲,所有的光芒都消失在了视野中间的一个黑色旋涡之中。
光芒消失后,那种窒息的感觉似乎没有了,蒋身遥从草丛中坐起身,他看到一张傩面从自己的脸上滑落。
发生了什么?
他疑惑地看着那张面具,傩面则开口解答了他的疑问:“你一边说着好冷,一边把我给你的面具戴在了脸上……你觉得这样能取暖么?下次再乱用我可不管你了。”
所以说,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么?
如果刚才的经历是幻觉,那现在夜空中出现了多如牛毛的月亮,难道是真实的吗?
月亮…还在分裂,它,它们,在窥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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