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抛下他了?蒲寻简直冤枉。
而那少年听见此话,表情极为不屑:“楼颉,指望一个小和尚救你,不如求求本殿下。”
少年自称“殿下”,想必便是大师兄口中的贵人。
至于“楼颉”,这小孩还抱着蒲寻的小腿不放,他道:“求你有用吗?你巴不得我死!”
“你倒有点自知之明。”那殿下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在袖口擦拭,“难得相见,总得从你身上取些纪念,否则今日离了国寺,再想见你可太难了。”
言语硬气,身体还是诚实,楼颉恐怕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将蒲寻抓得有多紧。
蒲寻一会儿被他咬,一会儿被他抓,痛得不行,但也没时间想别的了,尽自己所能地将他挡在身后,道:“这位殿下,请听小僧一言。”
那殿下睥睨着蒲寻,语气不善:“臭和尚,要命的话立马闪开!”
蒲寻站在原地没动,念了句“阿弥陀佛”,同时对那殿下行了一礼。
“你——”楼颉以为蒲寻这是低头求饶的意思,心凉了一大半。
想想也是,谁都要命,他想活着,眼前这个大不了他几岁的和尚何尝就愿意陪他承受灾难?
他毫不留恋地松开了蒲寻的僧袍,单臂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悄悄在身上摸索可以用来反击的武器。
很快,他摸到一根顶端被磨得尖锐的铁签,有个声音告诉他:只要瞄准心脏,只要一下,拼尽全力的一下,就可以结束一切。
他知道自己最后肯定跑不了。
一命换一命,再也不用受辱,痛快是痛快了,可是值得吗?他才九岁,哪怕生活再怎么作践他,他也还没活够。
蒲寻自然不知道楼颉的想法与纠结,他只觉腿上一轻,得了方便,弯腰将人扶起,动作极其连贯地将人藏在身后。
“小僧不会闪开,除非你把匕首放下,否则——”
“否则怎样?”那殿下并未停手,故意恐吓道,“否则你就跟他一起死?”
匕首堪堪在眼前停下,蒲寻直视他道:“若真到了穷途末路,死又何惧。”
手上的动作停住了,楼颉猛地抬头,脑中突然闪过很多人、很多话。
那殿下冷笑:“你可知他是谁?他母亲是术兰的罪人,他是罪人生的贱种!
“你居然同情他、想救他,还想跟他一起死,你怕不是个疯和尚!”
蒲寻似是一点也不好奇,甚至闭眼念起了经文。
楼颉心道:还真是个疯和尚,念经能保命吗?
在独自逃跑和留下之间纠结了几个来回,最后他咬咬牙,放低姿态:“崇哲,你真要在这里杀我吗?听说寺里来了位高僧,父王也在。”
这算是提醒,也算是求饶。
崇哲恍然惊醒,狐疑地盯着正在念经的蒲寻。
这陌生面孔刚才怎么就没注意呢?若小和尚跟高僧是一路的,自己如此得罪,父王岂能轻饶?
“罢了,今日暂且饶你一回。”崇哲收起匕首,怒瞪了躲在小和尚身后的楼颉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蒲寻松了口气,捻动佛珠的手指也开始放慢。
就在他觉得危险已经过去,忽然一股力量拽动佛珠,未及睁眼,左手传来一阵刺痛。
“……”蒲寻疼得拧起眉头,目下是他无法理解的事情,“你为何总是咬我?”
楼颉紧拽佛珠,蒲寻也没放开,僵持了片刻,前者似有松动,渐渐地,手和嘴都放开了。
“那你为何不打我?”他不答反问,“我还咬过你的腿,你完全可以像他们那般,把我当牲畜虐打。”
“可你不是牲畜。”蒲寻看着自己被咬的左手,认真道,“即使牲畜犯了错,我身为出家人,也不会虐它打它。”
楼颉嗤笑:“我遇到的出家人才不像你这样。”
蒲寻问:“我哪样?”
楼颉“哼”了两声:“你是个疯和尚。”
“是吗。”蒲寻笑了笑。
那是一个不带任何轻蔑的、平等的笑,笑得楼颉不知所措。受尽谩骂殴打,习惯了以阴阳怪气反击的他,此刻哑口无言。
无言之下,视线乱窜,楼颉看清了这个小和尚的正脸,一副悲天悯人相。
可恶,谁要他同情!
眼睛往下,看见一只受伤的手,伤是自己种下的,而这和尚居然又捻起了佛珠,珠子一颗颗在伤口上刮来蹭去,真的不知道疼吗?
楼颉看不过眼,直接从他手里拽走:“这个我要了!”
对方果真将佛珠揣进胸口,蒲寻道:“我以为你又要咬我。”
“谁稀罕咬你。”像藏起宝物的小孩,他也确实是个小孩,只不过遭逢巨变的这两年,他再没资格享受恣意天真,“真是,都像你一样,这世上的人早死光了。”
蒲寻不以为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楼颉,看着对方满是脏污的衣裳,过分瘦弱的身躯,以及裸露在外、遍布伤痕的皮肤。
“看什么看!”楼颉被看得恼了。
蒲寻从袖中掏出一方素帕递过去:“给你。”
楼颉脱口欲问他是不是嫌自己脏,话到嘴边还是换了:“擦不干净的。”
蒲寻知道这一小块帕子起不了作用。
“一路跋涉,我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了。”他顿了顿,“不若你把佛珠还我,我将这个赠你。”
楼颉向后退了半步,道:“才不要。”
“不要便算了。”蒲寻将帕子揣了回去。
许久等不来大师兄,却等来了进城时的领路僧人。
他对蒲寻道:“小法师,道静法师正在与我王论教,一时难以结束,贫僧奉住持之命,引你前往西禅房休息。”
蒲寻道了声“有劳”,等待对方引路。
谁知对方在看见楼颉后脸色骤变:“你怎么出来了?!”
这小和尚真是那什么高僧的徒弟?楼颉眼珠转了转。
原就想赖着他,现下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在他僧袍后轻轻一戳,可怜巴巴道:“小法师,我饿了。”
“他可否与我同往?”蒲寻问。
僧人一脸为难,到底是谁把这小疯子放出来的?一会儿被国王看见如何是好?
楼颉不看他,只眼巴巴地望着蒲寻:“小法师,出家人是不是应该以慈悲为怀?”
蒲寻道:“自然。”
僧人无法,只好将二人一齐带至禅房,送到之后火速离开,应是急着去给谁报信。
屋内已备好干净的衣物和茶水,只是没有食物。
蒲寻解开伞放好,四处走了走,而后停下。
“你找什么?”一扫之前的乖顺,楼颉跷腿歪在榻上,那模样真是好不嚣张。
蒲寻道:“看来你不饿。”
“他们关不住我,我只要能跑出来就饿不死。”楼颉回想不久前,“都是崇哲那个不要脸的!以大欺小,回回来这里都要找我麻烦。”
蒲寻问:“既不饿,为何跟过来?”
“我要跟你走。”楼颉道,“你与你师父几时离开术兰?带上我,我会付你们钱。”
蒲寻想了想,问:“你要拜师?”
“我只想离开这里,才不要当和尚。”楼颉站起身,掸衣裳时不小心触碰到伤处,疼得龇牙咧嘴,“这鬼地方容不下我,我也不愿意待了。”
单看楼颉这样,便知他在此处过得不好,只是帮人也得问清情况。
蒲寻才要张口,大师兄推门而入:“小师弟……呀,你是哪儿来的小孩?”
“我叫楼颉,不叫小孩。”
蒲寻不赞同地看了眼楼颉:“这是我师兄,不可无礼。”
“你我都不怕,我还怕你师兄?”楼颉扬起下巴,意有所指地道,“再说了,你谁啊就管我?”
“你可以叫我‘蒲寻’。”
“哼!”小心思被揭穿,楼颉把脸扭到一边。
蒲寻道:“名字告诉你了,又哼什么?”
楼颉不说话,大师兄打开了话匣子:“小师弟,咱们别理他。听师兄跟你说,方才术兰国的国王接见了师父,要为师父办一场盛大的法会,向本国民众弘扬佛法,还要请师父留下担任国师。”
“什么?你们不打算走了?”楼颉瞬间转回脸,他就指望他们带他翻越沙漠雪山。
大师兄道:“我们走不走关你什么事,你怎么好像很盼着我们离开,你是这里的主人吗?管这么多。”
见楼颉脸色沉了下来,蒲寻问道:“你可是想离开这座寺庙?”
“我走不了,”楼颉艰难地呼出一口气,“有人把我囚禁在这里。”
蒲寻问:“谁囚的你?”
楼颉略一停顿,道:“我父亲。”
蒲寻:“术兰国王?”
楼颉猛然抬眼,蒲寻解释道:“与那位殿下交谈时,你直呼‘父王’,想必就是这个关系。”
“那位殿下?父王?发生了什么?你们两个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净说些我不懂的话?”大师兄快好奇死了,急得上蹿下跳,“不可以这样把我排除在外!我需要一个解释!”
蒲寻安抚他:“待会儿定有说明,请师兄先回自己的禅房。”
大师兄赖着不愿走,被楼颉三推四搡地弄出去了。
“哎哎哎,我话还没——”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楼颉转身与小和尚对视。
蒲寻开口道:“你需要先给我一个解释。”
楼颉道:“你早知道我是王子,也看到了我的处境,知道我是个被遗弃的王子,所以不敢得罪国王,不想管我了,是不是?”
蒲寻道:“不是。”
“我不信!亲生母亲都能抛下我独自逃跑,你难道会为了我……”
想起这小和尚曾愿与自己共死,楼颉怔住了。
是不是可以再信他一次?
就一次,如果再被抛弃,就真的该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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