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被一瓶酒浇醒，还没来得及叫骂就看见黑暗中一双闪着血光的眼睛。酒液仿佛附带了一股寒意，从头顶蔓延至脊背，四肢百骸冷得发抖。
但他怔愣片刻，猛然回过神。
吸血鬼狩猎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把他带来这个破地方，留他一命必定有所求。可他即使姓霍姆兰德，在东部气根的话语权却也没那么大，既如此，最大的可能就是想从他这里得到消息。
“你……你想要什么？”雷恩的嗓子还有些哑，“我是东部气根边境骑士团副团长，霍姆兰德家的人，你杀我会被萨利尔曼王国和联盟联合通缉……”
“有区别吗？”虞影溯笑了笑，“你很聪明啊，不仅没吓得尖叫，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猜出我不想要的命。那你不如再猜猜我想要什么，省得我开口了。”
雷恩心下一凛，这是要探他的底。吸血鬼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信息，森林里那一仗？但联盟的血族的战争几天前就已经开始，他不可能不知道。那难道是联盟内的消息？长老殿、四大家族、亦或者……是王国内？
他这几天卖出的消息大多关于联盟，还有一部分和君家有关……难道——
“猜不出？”虞影溯问，“雷恩·霍姆兰德……你家和联盟什么关系？”
雷恩惊叫：“霍姆兰德家和联盟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关系？”
“如果你说的是琳琅天城的霍姆兰德本家，我们和联盟没有半点关系，”雷恩连忙道，“尤金·霍姆兰德不是本家人，只是正好姓这个，他的根基是母族，在帕帕罗尔嘉伊尔亚的洛克家族。”
伊尔亚距离东部气根不远，车马一天就能抵达。
“洛克家族……”虞影溯顿了顿，转过头问塔尔，“听说过吗？”
雷恩这才知道屋里不止有一个吸血鬼，藏在远处角落里的人类缓步走向他们，最终停在了那扇破门之前。
最后一点光也被遮住了。
“没有，”塔尔说，“我现在不想听这个。”
雷恩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但那双闪着碎星的眼睛却是亮的。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恐惧之下，大脑竟然飞速运转，瞬间知道了眼前两人的身份。
“你、你是塔尔·斯图莱特，”雷恩的声音都在抖，“索萨家的……那个小少爷。”
深秋的暴雨让空气的温度下降了太多，屋外闪过一道明白色的光，转瞬间惊雷落下。雷恩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他知道塔尔是索萨家的养子，知道索萨家被联盟清理得一干二净连房子都没剩下。
他最想要听到什么？
“我知道！”雷恩的声音都在颤，“我知道，索萨家有一个长老殿按插进去的内应，。”
屋外还是狂风骤雨，屋内却是一片死寂。雨声在黑暗里变得粘滞，像是蒙上了纱，又盖着密不透风的罩子，沉闷地灌进耳中。
塔尔停在了他一步之遥的地方，低声问：“谁？”
“四长老！”雷恩连忙道，“是四长老，但我只知道这个身份，他具体是谁没有人见过……至少我知道的消息里没有这个人的长相。”
联盟长老殿的十二长老中，塔尔只见过四个：大长老、六长老苍珩、八长老夏佐和九长老楼庭笙。
长老殿里都是混血，可如果他们想隐瞒也并非全无可能。
塔尔看着他：“就这个？”
“还有！还有五长老和七长老，他们在王国境内，但已经很久没有从边境这里联系过联盟了。可他们混血可以使用法术，传消息不是难事，所以我……我也不知道……”
“说点我不知道的，”塔尔低声道，“索萨家的事，你还知道什么？”
雷恩不知道他身为索萨家的小少爷究竟知道多少，无可奈何，只能将有的一切消息都尽数吐了出来，从索萨家在联盟内部的关系，到家里那些人的家乡、家庭情况。有些事情连塔尔都不知道，但雷恩却有问必答。
一旁的虞影溯一言不发，但雷恩却无法忽视他的存在，那道审视的目光从头至尾都盯着他，仿佛只要他说错一个字，人头就会应声落地。
“长老殿没有料到兰克·索萨能逃走，但我其实也不太意外，”雷恩说，“四大家族的家主都有一个契约魔族，从联盟成立的开始就有，这件事在琳琅天城大图书馆里有记载。”
魔族……可送走他的是赛尔芬·伯兰。雷恩或许并不知道赛尔芬的事，但契约魔族的出现却能解释兰克如何控制传送阵的落点。
“**区？”
“是，”雷恩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不过**区在尤金手里，连皇女都得问他拿钥匙。”
又是尤金。
“三天前，我们在檀枫镇截获了一份信件，署名是霍姆兰德，”塔尔说，“信里说君朗在诺亚之舟有一个私生女。”
与联盟通传消息是死罪，雷恩连连否认：“不是我！私生女这个消息我两天前才知道，不可能来得及传过去！”
“证据呢？”塔尔问。
雷恩连忙道：“我有证据，在家里！情报网截获过三封信，是他传给联盟的。”
塔尔皱起了眉：“你看得懂？”
联盟的暗号仅限内部使用，每年都会进行更换。
“看得懂一部分，具体的只能靠猜，”雷恩说，“不过里面写了和他互传消息的人，姓潘。”
潘……潘老板。
“未来帝师和联盟暗通款曲，既然有证据，没想着要揭发他？”虞影溯问，“还是说，你留在手里是为了别的东西。”
雷恩叹了口气：“当然想过，可即使家族内并不认他的身份，但在外人眼里他依旧姓霍姆兰德……我不能让家族，尤其是修斯受到牵连。”
修斯·霍姆兰德，琳琅天城骑士总团长。
“我原本后天就准备启程回一趟琳琅天城，这些证据如果是修斯交上去，霍姆兰德家的麻烦就会小一点，”雷恩的声音越来越小，“可……”
塔尔没有说话，平静的目光却让雷恩浑身发毛，下意识低下头。
“既然如此，我们走帕帕罗尔嘉吧，”虞影溯说，“正好顺路，还能给你保驾护航。”
雷恩震惊了，联盟通缉犯还好说，可吸血鬼进入琳琅天城……况且要通过八大城之内的层层关卡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不敢轻易冒这个险，可眼下两人没有半分要征得他同意的意思。
“不够，”塔尔说，“还需要一个人。”
雷恩呼吸一滞。
“克莱蒙·诺克。”
暴雨天并不会有太多的巡防骑士，就连建在东部气根上的瞭望台都没了驻守。塔尔悄无声息地把尤金和联盟勾结的信塞进了骑士长的书房，用于试探克莱蒙的立场。
联盟的意图就再明显不过，七长老西恩·铂尔曼身处卡什拉尼掌控西莱恩，五长老达妮安卡·帕恰克尔曼在安亚纳把控大半个帕帕罗尔嘉，加上尤金联合洛克家族，一旦内外夹击，东部大门就是个摆设。
联盟、或者说长老殿究竟想做什么？把他从森林里驱逐是第一步，那么之后呢？入侵王国，改朝换代？
雷恩被放出那间屋子时暴雨还未停歇，地面的积水已经可以淹没脚踝，深夜的蒙托帕也因为这场倾盆暴雨人烟萧瑟。
谁都不会想到东部气根边境骑士团的副团长其实根本不住在八大城之内，他的居所在蒙托帕的一个小巷子里，不大，却十分体面。
虞影溯跟进门前脱了身上的斗篷挂在玄关，低声说了一句“多谢”。雷恩大气都不敢喘，连连道“应该的应该的”。
“之前阿克曼公爵进八大城的时候跟我说了檀枫镇那三个吸血鬼的事，”雷恩小声说，“他让我别为难你们。”
“但你没想到我们要跟你一起走，”虞影溯了然，“不用担心，我们隐藏自己比你容易。”
雷恩抿着嘴，不说话。
“塔尔离开之后你好像没那么恐惧了，我听说王国的贵族都知道斯图莱特这个姓氏，”虞影溯又说，“怎么，出过什么很厉害的角色？”
雷恩讪讪道：“毕竟联盟盟主就姓斯图莱特……而且他好像随时会杀我。”
虞影溯一笑：“他不会。”
“那……那就好，”雷恩也不敢反驳，只能从柜子里拿了两双新的拖鞋，“您……和他……要不要吃点东西？今晚酒馆出了点事，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去——”
“不用麻烦，”虞影溯笑了笑，“你也不是我的猎物，不用紧张，。”
雷恩一愣：“可……您……”
“进食我会找他。”
雷恩点了点头。
“我对一般的人类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寻常人受不了我的手段，所以只能找些不寻常的人，”虞影溯低声道，“不过我有时候也会对不诚实的人下手，毕竟没有人喜欢骗子……你说对吧，雷恩？”
他脸上分明带着无害的笑，但雷恩一瞬间仿佛看见了一条盘踞着的巨蟒。虞影溯长着一张太容易让人亲近的漂亮的脸，以至于每一个最初接触他的人都会误以为他很好相处。
雷恩也不例外，他甚至觉得虞影溯笑起来的时候像个天神，而不是暗沼里的吸血鬼。可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吸血鬼的皮囊是最能蛊惑人心的东西。
“对……对，”雷恩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那个……要不我让人准备点热汤吧，秋天雨凉。”
“那就多谢，”虞影溯打开门，“浴室里再麻烦烧点热水，我怕他淋一身雨会发烧。”
雷恩连忙答应了一声，不过一转眼，虞影溯就不见了踪影。
虞影溯是在瞭望台上找到塔尔的，他坐在实木搭成的台子边缘，望着八大城在雨中迷蒙的灯火出神。
雨水把他浇透了，秋雨寒冷刺骨，嘴唇都有些发白。可他整个后背都像是在冒火，蜿蜒的热意顺着黑色的荆棘花纹爬到了后颈，手碰不到，雨也淋不透。
“你来干什么？”
虞影溯并未刻意掩盖自己的行踪，他站定在塔尔身后，轻声说：“走吧，我让他烧了点热水，回去泡个澡。”
塔尔把自己缩成一团，一言不发地窝在瞭望台的边缘。他低着偷望向地面，无数的雨滴汇聚成一点，那双缩着的腿便又放了下去，仿佛下一秒就会和暴雨一同坠落。
“雷恩有异常吗？”塔尔问。
“没有，”虞影溯坐到了他身边，“暂时可信。”
“嗯，”塔尔闷声问，“那你呢？”
虞影溯抬手按住了他后颈上攀附的荆棘花纹：“一直可信。”
夜雨像是一张幕，塔尔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他的后背在雨里坐了这么久都没有用，却因为一个简单触碰就降了温，那只按在后颈上的手比冰都管用。
“虞影溯，”塔尔说，“我好像猜到一点了。”
“什么？”
“很多，但没有一件事确定，”塔尔说，“所以……等找到证据吧。”
关于他，关于兰克和索萨家，关于联盟和长老殿。
“算了，”塔尔起身，“走吧。”
“塔尔，”虞影溯低声道，“你其实是在等我来找你吧？”
塔尔刚把双腿拿上来，闻言动作一怔，仰起头看他。
“不是吗？”
“我又不知道雷恩住哪里。”
虞影溯笑了。
“其实……如果你愿意承认我站在这里就是引诱你，我倒也愿意背这个罪名。”
他的头发贴在颊边，雨太大了，水滴落在塔尔脸上。那双眼睛似乎在说话，又似乎在引导他说话，总之不怀好意。
塔尔抓住了他的手。
虞影溯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拽着手腕从高台上坠下，他下意识把塔尔搂在了身前，用自己的后背朝向地面。
坠落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三四秒，但一切都仿佛凝固在了腾空的一瞬间。塔尔看见了虞影溯惊讶的表情，稍纵即逝，又变成了笑容。他好像是第一次这么笑，从前的笑容都像是面具，只有这一刻连眼角都弯弯的。
好美，塔尔心想，让他想抬手，沿着那颗泪痣抹开他睫毛上凝聚的雨珠。
地面的砖石碎裂，塔尔猛地回了魂。
“我第一次这么落地，”虞影溯似乎有点疼，声音带着一丝难耐，“你承认了。”
不承认又怎么样，答案就放在那里。
“你是毒药吗？”塔尔问，“你是吧……”
虞影溯抵住他的额头，混乱的鼻息喷洒在他唇边：“为什么要拉着我一起？”
“我不知道，”塔尔低声说，“我不知道……”
虞影溯按着他的后颈，又压着他的后腰，双手禁锢着他，浑身是水地交叠在一起。虽然动弹不得，却让他觉得很安全。
那张蛊惑人心的脸上落下了雨，塔尔抬手抚开，小指又勾住了湿润的头发。指尖无意间触到了左耳凹凸不平的牙印，那里在发烫，和他后背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一起再次燃了起来。
塔尔想到了之前那个吻，吸血鬼的嘴唇也是软的，口腔的温度会随着时间逐渐变得炽热，直到和血液一样。
可能是秋夜的雨太冷了，他想再感受一次。
“我可能疯了。”
塔尔低下头，唇舌相接的瞬间被虞影溯按着后脑翻身压在了地上。獠牙刺破了他的舌尖，痛觉被唾液和血淹没。
他抓住了虞影溯的手臂，黑色的发丝绕住他的指节，不再拒绝侵入，仰着头去追逐。
“你主动的，”虞影溯低声说着，獠牙和他的牙齿磕在了一起，“你自找的。”
掌心从后腰游走到了腹部，最终停留在了曾被剖开的地方。虞影溯的指尖和秋雨的温度相差无几，但塔尔发现自己的身体并未因此感到寒冷。被触及的每一处皮肤都像是浸入温水中一般，没有力气，也不想抵抗。
塔尔不想去思考那些既定的规则，他知道吸血鬼的皮囊大多用以欺骗，可他抗拒不了了。
因为这个吻太过于温暖。
设定细化：
关于帕帕罗尔嘉：百年前帕帕罗尔嘉最大家族为诺克家族，可以和如今的霍姆兰德家相媲美，但后来由于权力被分散，最终走向了落没。之后帕恰克尔曼家崛起，安亚纳成为了亚恩之后的第二大主城。二十年前洛克家族出现，伊尔亚也因此繁荣。
尤金·霍姆兰德的母系就是洛克家族，因此洛克家族的崛起必定和尤金分不开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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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5章 勾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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