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并不姓索萨,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索萨家的孩子,本想在典籍里查自己的姓氏,却没有发现任何相关记载。兰克始终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总推辞说还不到时候,因此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名字。
虞影溯确信眼前的猎人和索萨家关系匪浅,他在得到答案之后沉默了很久。没有再去碰身上别的武器,只是抱着自己的左脚用了十多秒来平复呼吸。
搭在脚踝的指节微微用力,复位的脆响接踵而至。骨头应该没断,只是有点开裂。
塔尔心里像快进一样飞速转动,他想立刻赶回去只有两种方法,答应虞影溯的邀请,或者杀了他。前一种或许能少消耗一点体力,但不确定性太高。他不知道眼前这个血族秉性如何,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赌。
要杀他并不容易,但也不是全无办法。猎人前辈说吸血鬼们伸出獠牙的瞬间是警惕心最小的时候,可只要赛尔芬·伯兰还在,虞影溯就不会轻易对他出手。
“什么情况?”赛尔芬问虞影溯。
虞影溯没说话,看着塔尔从地上爬起来后试着走了两步,一瘸一拐地到他面前,抬头看他。
塔尔清了清嗓子:“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可交易只在条件对等的双方之间才有可能成立,他们如今并非如此。
然而虞影溯却答应了:“说说看。”
塔尔看着他根本说不出话,只能挪开视线,低声道:“现在放我回家,之后任你处置。”
“随便我怎么样?”
“是,”塔尔说,“随便你。”
一旁的赛尔芬深吸了一口气,得到了虞影溯的一个眼神,就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好吧,”赛尔芬知道自己在森林里惹不起这祖宗,“我先走一步。”
他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但塔尔不知道他究竟离开了多远,人类的视觉捕捉不到,但这对虞影溯而言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大概过了几分钟,虞影溯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主动承担了他一半的体重。
塔尔险些下意识地拍开他的手,但脑子终究快了一步,只能半道改了动作,僵硬地拽住了他的衣袖。虞影溯的低笑随即出现在头顶,塔尔一抬头就看到了他那双黑夜里发光的眼睛,呼吸猛地一滞。
“我是你的救命稻草吗?”虞影溯问。
“……不是。”
“我以为你还会说点什么好听的来讨好我,”虞影溯垂着眼,“脚这样回去能干什么?一起吧。”
塔尔心跳都漏了一拍,连忙道:“不。”
他脱口而出,下一秒又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话,补了一句:“我自己处理,再日落的时候,你可以去古堡找我。”
“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虞影溯眯起了眼睛,“叫什么?”
“塔尔。”
“塔尔,”虞影溯低声重复,“听着像是一个地方。”
听他读出自己名字的瞬间,塔尔不知为何抖了一下。他们身上没有温度,冰冷得像一块冬夜里的大理石,但又不像石头那样是死的。那双眼睛远比画像里更摄人心魄,狭长的瞳孔随着光线收缩,虹膜上的花纹像是被仔细切割过的红宝石,瑰丽而绚烂。
分神的时间不到一秒,视线再次聚焦后,眼前的虞影溯带着些许的笑意望着他,像是已经看了很久。
“你在分神,” 虞影溯问,“在想什么?”
塔尔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由衷地赞叹道:“是你太好看了。”
这倒也不算是撒谎,虞影溯一愣,失笑道:“多谢,你也很好看。
他抬手撩起了塔尔脸颊边挡住眼睛的头发,星光从头顶洒落,暗淡的红被映了出来。
塔尔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但动作被制止了。
他想坐下来,只要坐下来他就能顺势把手往后撑,腰后的武器是把很小的银刀,小到可以完全藏在他的手心里。
“想坐下吗?”虞影溯好心地问。
塔尔点了点头,刻意将重心往左侧偏了一些。受伤的左脚给了最直接的反馈,身体失去了支撑的力道,让塔尔下意识地拽了一下虞影溯的右胳膊。
他的手一动不动,麻药起效了。
“我可以答应你,但要先收点订金,”虞影溯打断了他,“让我咬一口就放你回去。”
塔尔不想这个时候被咬,因为虞影溯极有可能因为他的血失控,到时候只会耗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可他不能再受伤了,索萨家如今是什么样谁都不知道,他回去之后绝不会轻松。
可眼前的吸血鬼半晌都没说话,塔尔看不懂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午夜已经过去很久时间,即使现在出发,抵达索萨家的古堡也要到清晨……他快没时间了。
“不,来不及,”塔尔咬着牙,“我受伤了跑不远,你不会找不到我,但……要下口等事情解决之后。”
塔尔顺着他仰着头,虞影溯的手距离他颈侧只有分毫吞咽的动作让喉结上下滑动,似触非触的感觉让他从后颈开始,整片后背布上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来不及?”虞影溯顿了顿,“我听说你们把血族的进食欲和性|欲挂钩。”
什么东西?怎么就……
“没有,不是,”他飞快地回答,“我没有这么想。”
他捏紧了小刀,但这个距离没有胜算,他要对方离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虞影溯忽然笑了一声,弯腰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他们都说猎人会挣扎到最后一刻,即使被咬穿了喉咙也依旧是一副不屈不挠的样子,你怎么这么不一样?”
塔尔喉间一涩,将掌中的银刀捏得更紧了。
“挣扎没有用。”
虞影溯笑了一声,但塔尔觉得这笑不怀好意。
“我喜欢有觉悟的人,”虞影溯齿间冰冷气息扑到了塔尔的颈侧,下巴被抬起,脖子被迫伸得很长,这副模样就像是在邀请捕食者光临,“别怕,我不会花你很长时间,只要你听话。”
锋利的獠牙触到了塔尔颈侧的皮肤,一滴血很快就渗了出来。塔尔屏住了呼吸,藏在掌心的小刀在同一时间径直刺向虞影溯的颈侧——
刀刃没入皮肤的声音并非如他所料的那般出现,但手却被另一只冰冷的大手钳住。塔尔猛地转头,虞影溯的双眼在一片漆黑之中闪着血光。
小刀停在了距离他颈侧一毫米的地方,吸血鬼握住了刀刃,血液滴到了他的身上。他们力量悬殊,虞影溯手腕一转,银刀甩出去数十米,一声闷响之后插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但塔尔根本没来得及看清,那只滴着血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们还告诉过我一件事,说猎人都很狡猾。你很聪明,我右手是没有知觉了,但可惜这不算什么大事,”虞影溯的声音很低,其实不带多少情绪,但此刻听在塔尔耳中却如同从地狱里踏出来的恶鬼,“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出手,你的眼神早就出卖了你。”
塔尔浑身上下的血都冷了下来,他连呼吸都忘了。
“所以我们现在……可能要多浪费一点时间了。”
如果塔尔是第一天当猎人,也许从索萨家被袭击的消息落到他耳中的那一刻就会选择束手就擒;如果虞影溯不是第一次和猎人打交道,他就会知道在享受猎物之前先捏断脖子才是最保险的方法,人类比他想象中的要坚韧得多,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
虞影溯从他耳边下滑落到颈侧的这段时间,塔尔的眼前闪过了无数的场景和人。他曾被四个吸血鬼围猎过,起初只是追杀,到了后来他们却像是疯了一般渴求他的血液。这不算稀奇,但怪就怪在真正尝到之后,他们很快就变得极其虚弱。
塔尔其实记不太清自己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黎明,抬眼就看见了森林里的日出。
兰克猜测他的血对血族有着极大吸引力的同时,或许还能使他们变得虚弱,便抽了一管血做了提纯,像□□一样做成了能藏进嘴里的样子。
而那东西,现在就在后槽牙的缝隙里。
虞影溯和他的颈侧的血管只剩下半毫米的时候,塔尔动了。
他猛地向前凑,舌尖把藏在牙齿末端的毒药勾了出来咬碎外壳,对着虞影溯左耳的耳廓狠狠地咬了下去。
虞影溯像是气极了那般笑了一声,掌心钳住他的下颌强行让他松开了牙。塔尔被迫抬高了脖子,颈侧大动脉下一秒就被獠牙刺穿,温热的血汹涌而出。
他闭上了眼睛,原以为虞影溯很快就会因为失控咬断他的脖子,可短短几秒之后,对方钳制他的手就变得无力。
下一刻,周遭一切都静止了。
塔尔很久都不敢动,直到肩上一沉,身体因为多余增加的重量猛然向后倒下,这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呼吸。他解脱一般笑出了声,吸血鬼的獠牙还嵌在他脖子里,血流不止,可伤口却因为对方的唾液效果缓缓愈合。
他一把推开这个高大的吸血鬼艰难地起身,心脏也像是回过神一般狂跳不止。
他满嘴都是吸血鬼的血腥味,但还活着,还有心跳,还能呼吸。
虞影溯的眼睛还没完全闭上,塔尔学着他的样子伸手捏起他的下巴,在吸血鬼精致的下颌骨上留下了发泄一般的痕迹。
虞影溯无法作出任何回应,他看着塔尔找了根树枝,用绳子和脚踝固定在一起,重新穿上靴子后尝试着在地上点了两下。刀就在不远处的树干里插着,塔尔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去拿,又用同样的方式走回来。
刀刃抵住他颈侧,和塔尔被咬的地方分毫不差。
“说了你该放我走的,”塔尔垂下眼,看着他的血涌了出来,又看了一眼天边,“吃饱就该上路了。”
他消失在了黎明之前的黑夜里,并没有注意到森林高处那双始终看着他的眼睛。赛尔芬并未离开,他倒挂在树上,但衣服和头发都保持着相反的方向。
血族在特拉古欧森林无法使用法术,但凡事总有例外。
赛尔芬无声地笑了,斯图莱特家的人都是怪物,没有人可以挡得住他们的脚步。
他准备之后再找机会告诉这个小孩被围攻的兰克·索萨是他送走的,但事发突然,传送符的效用有限。兰克最终会出现在哪里并不由他控制,赛尔芬只能保证他不在这片森林里。
地面上的虞影溯应该是注意到他了,却动弹不得,只能缓缓闭上双眼。赛尔芬将身后斗篷轻轻一挥,化身成无数只蝙蝠划开了星空。
黑夜里的厮杀还没有结束,但天边的光亮却即将破土而出。失去法力的血族无法在阳光下保护自己,于是临近清晨,原本喧嚣的森林里只剩下了鸟叫。
血族在森林外通常会用法术凝成一层透明的屏障来保护自己不被阳光灼伤,阳光的直射和纯银的武器一样足以让他们毙命,而如今失去了这层屏障,他们就成了彻彻底底的黑夜生物。
虞影溯倒下去的时候就预感到了结局,不是在阳光来临之前先流干了血就是被太阳烧成灰烬。
意识逐渐归于望不见边的黑暗。
然而凡事总有意外。
虞影溯不知道自己究竟躺了多久,但再次睁开眼睛时正是阳光最盛的正午。久违的光线让他有些反应迟缓,右手恢复了知觉,手心和颈侧的刀口尽数愈合。
他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森林中,但阳光不仅没有让他感觉到灼烧的疼痛,反而晒得他浑身都很舒服。
他的血还黏在身上,迟钝的思维陡然清晰。
塔尔。
虞影溯嚼着这个名字,像是要碾碎了吞进肚子里。最后入口的琼浆真是世间罕有的顶级美味,一滴都能让他发疯。
可就在杀意泛起的瞬间,左耳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那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搅动他的大脑,让他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
意识一片空白,疼痛感在那之后也就缓慢地消失了。虞影溯揉着耳朵皱起了眉,又尝试了几次,发现只要自己一想要塔尔的命,左耳传来的疼痛就会让他失去一切行动能力。
虞影溯坐在地上缓了半天,他指腹触到了凹凸的痕迹,这才发现留在下耳廓的牙印没有消失。但血族从不会留下任何疤痕,即使银器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只要我放你走,你就什么都答应是吗?”虞影溯看着湛蓝的天空,低声道,“小骗子。”
他从落叶堆上站起来,不住地摩挲着自己的耳朵,正准备去西边找塔尔,却突然又被一道光晃了眼。他走过去拨开了地上的树叶,发现了一把银刀的刀鞘。
塔尔忘记带走了。
血族天生就排斥这种会让他们伤口无法愈合的材质,但一抛一接之间,虞影溯意外地发现自己没有出现那种厌恶感。他对银器、对阳光的恐惧被什么东西覆盖了,但代价好像是自由。
“有意思,”虞影溯的声音带上了笑意,他把刀鞘揣进了胸口的内袋,“你甩不开我了。”
一些奇怪的定情信物(?)
设定细化:虚弱和饥饿状态下的血族会无法使用法术,而透明屏障只能在有法术的情况下展开。人类的血液和动物血的区别有口味,但提供的力量相差不是太多。最初被转化的血族十分脆弱,接触阳光必死无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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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2章 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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