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长安城城门口因为天色见黑已经没有什么进出城的百姓，守在城门口的城门卫也在尽忠尽责的守着自己关闭城门前的最后一段时间。
忽的像是哪里传来了马蹄落在石板上的声音，一声，两声，接着是马蹄声连成片，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就连城门卫的脚下都在震动，是从城内传来的声音，所以城门卫看到了十几匹马直奔城门而来。
按照长安城的规矩除非有十万火急的军情，是不允许这么多马在城内狂奔的，城门卫的职责就是拦下这么纵马狂奔的狂人。
结果还不等城门卫有所举动一块令牌已经飞到了他的怀里，同时还有一个声音喊道：“皇上出城，你等留着城门等候！”
城门卫完全愣住了，‘皇上出城’？这他哪还敢拦着，只能目送皇上出城，自己还不敢走，皇令要他在这里等着，但这个消息却不能留下来，城门卫赶紧着人把这个消息报给了自己的上司。
皇上出城的消息也就传了开来，至于皇上为什么出城？没人知晓，有些人倒是想要追过去看看皇上出城干嘛？但没有皇令就去跟踪皇上你是意欲何为？所以只能等着，总之李治出城的消息让很多人开始胡思乱想，这就是李治向他们表示决心的开始。
随着李治一起出城的十余人其中有内侍监，有如意，还有禁卫统领高尉犁以及他麾下的一些内卫，他们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突然出城，但对他们而言皇令就是军令。
从骑马的速度来讲李治和如意等人自然比不上高尉犁等内卫，所以为了更快的追上早已离开的苏定方二人，高尉犁已经单人单马飞驰而去，如果追到苏定方就把苏定方拦下来，然后等着李治到达。
高尉犁离开后李治也能在自己能承受的范围内策马狂奔，一来抒发自己离开长安后不再压抑的心情，偌大的长安城就像一座山一样压在李治身上让他走的很累。
二来怀念一下自己和武昭仪的两次策马夜奔，一次是在蝗灾事件中的逃跑，一次是高句丽的生死大逃亡，一样的夜色，一样的策马狂奔，所以他借着这个机会怀念一下当初，虽然那个时候如意还是先帝的才人，但李治对她的兴趣很早就已经开始，只不过那时候李治只是从如意身上看到了长孙皇后的影子，还不敢是男女之情。
夜色之下，苏定方和裴行俭还在借着皎白的月光慢行，本来按照正常情况他们两个人应该能走到下一个一战，可是离开长安之后是裴行俭的依依不舍和闷闷不乐，苏定方也就放慢了赶路的速度，现在苏定方没有了曾经自己不受重用的执念，也就没有了遗憾，心平气和的心境之下倒不如慢行来看一看身边一直不被重视的风景，所以倒也可以慢下来陪着裴行俭欣赏月色。
苏定方看着郁闷的裴行俭也是不禁笑出来，现在裴行俭想要建功立业的模样何尝不是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模样？日夜都想要驰骋沙场，策马扬鞭，所以见人见己，这也是一种反思。
裴行俭看到苏定方现在还能笑出来，也是无语道：“老师，你在笑什么？”
苏定方道：“我在笑先帝的英明，先帝曾经说过一句话，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我看着现在的你就知道自己过去失去了多少快乐。”
裴行俭闻言更是无语，无仗可打老师还快乐上了，继续问道：“老师这一次回去营州还有什么打算吗？”
苏定方沉吟道：“如今我已经年岁六十了，也该到了解甲归田的年纪，之前只是因为胸中有一股气在支撑着我坚持，但现在我已经想开了，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再执着行伍，我打算回去以后就安排解甲归田的事，老师也该休息休息清静清静了，享受一下颐养天年的乐趣，哈哈，现在想想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裴行俭遗憾道：“老师，以老师的才华不该这么籍籍无名的，学生替老师感到遗憾。”
苏定方笑着道：“不遗憾，能教出你这样的学生就是老师最大的成就，所以不遗憾的，我们这样的杀伐之人不能这么婆婆妈妈放不下。”
说完苏定方看向了头顶的月光，感慨道：月是故乡明。
裴行俭看着自己的老师，虽然苏定方说的洒脱，但谁能真正的做到不留遗憾呢？
月是故乡明，试问谁不想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呢？这难道不是老师的遗憾吗？想来想去这又让裴行俭一阵惆怅，还有什么遗憾比怀才不遇更让人遗憾呢？裴行俭这是在为自己的老师苏定方遗憾，何尝不是在为自己遗憾呢？难道自己也要走老师的旧路吗？抱憾终身然后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不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吗？老师说遗憾不再是遗憾，裴行俭现在还没有这样的境界，也就没有老师的洒脱，所以依旧垂头丧气。
在二人还在悠然自得慢行的时候，忽然他们身后的来路上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裴行俭侧耳静听着这个声音，苏定方则是静静地看着裴行俭，裴行俭知道这是老师在考较自己了，马上道：“听声音只有一匹马，马蹄声掷地有声，浑厚稳重，是一匹好马，马奔跑的速度很快，说明骑马的人控制马的技艺很高，人马合一，来人的身份应该不简单，因为有这样本事的人不常见。”
苏定方欣慰道：“不错，你分析的很好。”
裴行俭好奇道：“现在这个时间策马狂奔，看来应该是有急事，只是不知道去哪的人。”
苏定方笑着道：“这就跟我们没有关系了，我们往边上靠一靠吧，不要耽误了别人的事情。”
说完就和裴行俭把自己的马引向了官道边，为后来的奔马让开空间。
只是出乎师徒二人意料的是，快马超过二人的时候并没有离开，而是调转马头认真的看着二人一番问道：“敢问这位老伯可是苏定方大人？”
苏定方一愣道：“在下是苏定方，不知这位...这位大人可有何事？”
对话双方都不知道彼此是谁，所以只能以大人互称。
来人高兴道：“太好了，末将终于追到苏将军了，末将忝为皇上御前卫高尉犁，奉皇上的命令前来拦截苏将军。”
苏定方疑惑道：“拦截我？高将军可知道皇上为什么让将军来拦截本将？”
高尉犁道：“苏将军，末将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拦截苏将军，但想来很快就知道了。”
裴行俭道：“为什么？”
高尉犁道：“因为末将只是先锋兵，只是为了拦停苏将军才单人单马快速而来，皇上自己就在后面，想来一会儿就会赶到了。”
苏定方震惊道：“什么？皇上亲自来了？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不应该啊，上午我离开的时候皇上没说啊。”
高尉犁道：“末将也不知，只是在天色快要见黑的时候皇上突然决定出宫追赶苏将军的，并且是皇上亲自前来，苏将军稍后片刻皇上便到。”
裴行俭迷惑的看着苏定方，想要从老师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结果来，可是苏定方现在也是一脸茫然，他上午辞行，结果晚上皇上就连夜来追他，有什么话上午不能说呢？刚刚自己还在为高尉犁让路，没想到这个来历不简单的快马就是来找自己的，并且不是这匹马不简单，这匹马带来的消息更不简单：皇上亲自来追自己了。
在这里停下之后，裴行俭带着老师的马匹走进了路边的树林把马拴在了树上，高尉犁也跟着裴行俭一起拴了马。
果然不消多长时间远处就传来了轰隆隆的马蹄声，苏定方看着裴行俭，高尉犁不知道苏定方什么意思，但也下意思的看向了裴行俭。
裴行俭静听片刻道：“还是一样的马，数量在十匹以上，但不到二十匹，大概...十五匹左右。”
高尉犁震惊的看着裴行俭，他自恃出身名门，也亲身打过战，但裴行俭这样的本事还是让高尉犁大开眼界，这时候高尉犁也想到自己过来的时候苏定方二人就已经等在路边了。
苏定方点点头，自己这个学生没白教。
在大队人马走近之后苏定方算是看清了来人，皇上就在其中，还有内侍监，以及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苏定方已经知道是谁，因为这一段时间在宫内，这个女人时常陪在皇上身边，是皇上的武昭仪，其他人想来都是和高尉犁一样的御前卫。
苏定方看到李治就马上行礼：“臣苏定方见过皇上。”
李治此时已经被累得大喘气，他不是武将出身，这么长时间的狂奔对于常年养尊处优的他的确有一些勉强，脸色也都是汗水，看到自己追到了苏定方算是咽了一口气，在离苏定方不远的地方勒停了马说了一句：“苏将军，你可让朕一顿好追啊”就要翻身下马。
只可惜李治高估了自己的身体承受能力，他久不骑马，此时的腿早就成了一个罗圈腿，所以还不等他站稳就要摔倒在地上，其他人内侍监和御前卫也在下马之中，对于李治快摔倒也是鞭长莫及，如意因为反应比较慢，还坐在马上，看着李治摔倒只来得及喊一声“皇上当心”。
李治也以为自己要摔倒出丑了，结果马上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了他，是苏定方。
苏定方道：“皇上久不骑马，出现这种情况是正常的，老臣见过，所以就能防患于未然。”
李治笑着按着苏定方扶着自己的手，就冲这一点自己就没白来。
内侍监也把自己快要跳出嘴的心收了回来，也在感慨幸亏苏定方有眼力见，然后内侍监赶紧看向如意，皇上能这样武昭仪应该也躲不过去，所以赶紧道：“娘娘，老臣扶娘娘下马”，现场除了李治也只有内侍监这个内臣能这么做。
如意扶着内侍监道：“有劳内侍监大人了”。
李治稍微缓了一下，裴行俭和高尉犁早已经在路边的树林内清理出一片区域，中间生了火堆，边上摆了一片布帛，这是李治和如意坐的地方。
李治也终于能一边坐着休息一边喝点水，御前卫都也已经戒备了出去，且不说刺客，就是有什么野兽也不能惊扰了皇上。
火堆旁只有裴行俭和高尉犁二人护卫，另外就是李治，如意，苏定方和内侍监。
苏定方作为臣下，也的确对李治的来意不明白，所以就主动向李治询问道：“皇上，可是有什么事需要吩咐老臣？”
李治没有马上开口，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代价很大，就等于把自己的未来，把自己的身家交付在了苏定方身上，李治不想输，也不能输，这样的压力让李治很难开口。
没人敢催促李治，也没人能替李治做决定。
在一声木柴被烧的噼啪声后，李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连木柴被烧都知道噼啪一声，自己都没勇气开口吗？
李治沉声道：“苏将军，朕有一件事希望苏将军能够帮朕。”
苏定方赶紧道：“皇上有命老臣必定赴汤蹈火，鞠躬尽瘁，何来帮皇上一说。”
李治道：“朕，决意对高句丽一战，此重任朕想托付给苏将军。”
苏定方听了愣了，他在长安这么些天李治都没有提过这件事，并且他确定之前李治绝对没有这个想法，现在怎么会连夜追自己出来就是说这件事？
裴行俭一愣又开始兴奋，所以他遗憾的事又回来了。
苏定方道：“皇上，老臣只是一个中郎将，皇上为什么选择老臣。”
李治难堪的笑道：“不怕苏将军笑话，朕眼下无人可用，朝堂上没有大臣想要打这一战，但朕偏偏就想跟他们赌这一战，这是朕今天刚刚下定的决心，所以朕就连夜追着苏将军过来，至于朕为什么选择苏将军，这算是同病相怜罢了，朕想要证明自己，苏将军也需要证明自己，所以朕愿意相信苏将军，朕也愿意把朕的颜面托付到苏将军身上，苏将军以为呢？”
苏定方定定地看着李治，一位皇帝，能说这些话可谓是肺腑之言，如果不是绝对的信任是不可能的，特别是李治同病相怜的说法，更让苏定方感同身受，所以李治说的决意对高句丽一战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如果说之前李治对苏定方说遗忘是最大的遗憾是让苏定方没有了蹉跎二十五年的委屈，那现在的坦诚就开始让苏定方热血澎湃，这算不算李治的知遇之恩？李治亲自连夜追自己算不算以国士之礼待自己？可是...
苏定方道：“皇上，朝堂上的诸位大人还是不会同意的对高句丽一战的。”
李治道：“朕已经下定决心，如果他们还不同意，那朕就会退位让贤。”
苏定方更加震惊于李治的决心。
苏定方道：“皇上，还是不行的，老臣无将无兵，官职也只是一个区区中郎将，是没有资格独自领军一战的。”
李治道：“那朕就册封你为征讨大将军，这就行了。”
苏定方摇头道：“皇上，这样还是不行，老臣是武将，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老臣无寸功可言又怎么可以做这个征讨大将军呢？这样的将领又怎么能把将士慑服呢？”
李治和如意懵了，他们之前想得好，却没想到苏定方说的问题，是啊，苏定方无将无兵，没有寸功，就算李治用“乞骸骨”做威胁，拼了皇帝的威严让他以中郎将的身份做了这个征讨大将军有什么用？能发挥多少战斗力？这不是找输吗？所以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李治此时不禁又有些泄气，自己都从长安追到了这里还是不行吗？
倒是如意不动声色道：“既然苏将军明白这个症结，心中就应该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吧？”
李治赶紧道：“苏将军有什么话可以畅所欲言！”
苏定方沉默一下道：“皇上，臣已经看到了皇上想要对高句丽一战的决心，臣也知道这一战的艰难，但作为皇上的臣子，皇上都敢相信臣，臣又怎么能退缩呢？所以臣愿意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皇上如何解决朝廷上的阻拦，皇上只需如此如此。”
苏定方在李治耳边耳语一番，李治连连点头，然后苏定方在裴行俭身边耳语一番，裴行俭点点头马上就策马奔入了夜色中，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垂头丧气。
李治看着苏定方安置妥当也开始坐在火堆旁休息一番，该做的事情他都已经做了，这连续的追赶也的确让他有些累，现在他需要休息一下，然后等待回到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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