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半月，众人用尽所有办法，也没能找到程落英半分踪迹。
她没了爪牙，就没法再抓孩子，也算是暂且缓解了百姓诚惶诚恐的情绪，只是那丢失了八百多孩童何去何从，始终是眼前最要紧的大事，主谋已然锁定，眼下他们需要的是更多的线索。
“你说她一个正派大拿，究竟为何沦落至此？还要犯下此等自毁根基、有违天道的大罪过，我实在是想不明白......”白牧尘与冼星辰一同在外巡查，傍着晚霞而归，行走在北河郡最大的人凿湖南巢湖边。此刻岁月静好，然始终有人在负重前行，不得松懈。
冼星辰微微侧首远眺湖面，半晌道，“也许是为了练什么妖功吧。”
白牧尘却是摇头，“她不像，不知怎的，她每次笑我都感觉她眼底有一股悲伤，就像是那日她提到她师尊与金石长老的旧事，我感觉她就是真心的。”
冼星辰转头看向白牧尘，橙黄色温暖的霞光映照在眼前人白皙的面庞，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你倒是看得出真心，却一直装傻拒我于千里，这又是为何？”
白牧尘瞬间老脸一红，“你这自恋狂魔，什么事儿都能扯到自己身上！我......我什么时候拒你于千里之外了！”
“你没有？那你离我这么远做甚？”冼星辰往白牧尘身边靠了一大步，白牧尘果然敏感得跳脚，一脚踩空直接绊进了湖里。冼星辰想抓都没抓住。
“噗！冼星辰你有病啊！突然就靠过来！”白牧尘沉浮在湖中抹了抹脸上的水渍破口大骂，半晌又把手伸向冼星辰，“还不赶紧拉我上来，一大群人在看我笑话呢！”
哪知冼星辰闻言却是一脸无关紧要，竟转身就走，遥遥道，“我不拉，伤我心的人我靠不近也拉不起。”
“冼星辰！等我上来我要你命！！！”
夕阳碎了一池，撒在细柳，撒在波粼，撒在归巢的燕翅，撒在那样美妙的尘世间，每一片都是独一无二的。
回到黄府，白牧尘便换了身衣裳同冼星辰约架，荷月之下，一往无前剑法还没使出三式便败下阵来，被逼着喊了一声哥哥才作罢，对此更是气了三天再不同某人说话。
这一日众人仍旧是一无所获，一行人正行惯例在左阁大厅共同商议下一个检查的可疑地点，便听门外苍山派弟子来报，“禀报长老、少主，无极派掌教莫聰长老有事拜见。”
“嗯？叫他进来吧。”金石停下话语，挥手道。
莫聰那日亦是受了重伤，近些日子才恢复。他身为掌教却没有沦为傀儡已算幸运，不过可以说整个无极派的核心人物与真正精英都没有被程落英摄为傀儡，就好像特意被关照保护了下来，这也是白牧尘相信程落英良知未泯的一点原因所在。
“不知莫聰掌门前来所为何事？”
“老夫惭愧，宗门出此丑事，却不能尽些许绵薄之力，今日来便是察觉有一事蹊跷，才特意来禀报长老。”莫聰声音仍有些无力，但带来的无疑是好消息，毕竟无极派才是与程落英关系最为密切的存在，若非他们如今已经元气大伤自顾不暇，他们早就被弄来一一盘问了。
“哦？老夫洗耳恭听。”
“此事还需从四年前说起，不应当是十四年前，程落英道侣也即她的师弟赵允桓带门内弟子在外游历间，为了保护门内一小弟子，命丧妖兽混天虎之口，彼时，刚升任掌门的程落英身怀六甲已经九月，闻此噩耗，惊厥早产，诞下一子，名为赵怀真。”
“什么？程落英还有道侣跟儿子？”白牧尘惊呼道，直觉告诉他，他们就要接近真相了。
“不错，原本失去道侣的程落英一蹶不振，一度想要辞任掌门之位，但留下来的赵怀真终究成了她的羁绊，为了儿子她逐渐振作，开始独当一面。其子赵怀真天生修道奇才却因早产身子骨弱，又加上天道所限......唉，没想到终究是没有熬过天道设下的最后一道坎，于十岁那年，也就是四年前羸弱早夭，可惜可叹啊......
在这双重打击之下，程落英几近癫狂，门派之事也尽数推给了我们几个掌事长老。直到三年前才逐渐好转，重拾掌门要务。但她对其子仍旧执拗，重金求来玄冰棺，将怀真小儿的尸身端放于内置于后山秘洞，可保千百年不腐，每月总有几日是要守在那后山的，这几年来，我们也逐渐习惯。直至今日事发，昨日我想起怀真尸身还在秘洞，便前去查看，谁知......”莫聰面色复杂道。
“那孩子不见了。”金石接道。
“正是，可玄冰棺仍在，她抬不走，那尸身出棺至多可再用冰魄丹保存一月！”莫聰肯定道。
“如今距她失踪已经二十日有余了！”白牧尘道。
“也许我们很快就能知道她抓那八百多个小儿的真正目的了。”冼星辰亦起身道。
“还有那日的黑袍人，定是她的同伙！如果她不是为了练就邪术，一个一个吸食小儿精气，而是为了布一个大阵，那么......这些孩子极有可能还活着！”白牧尘突然想通道。
金石亦是点头，“虽然老夫终其一生也未尝听过什么逆天返命的阵法，但邪魔一道残忍至极，却也复杂至极，极有可能留下过什么秘法被她所得，所以北河郡才会有今日之祸！”
“此番莫聰长老真是为我们带来了至关重要的线索，我们必定不负您所托，尽快抓回程落英，救下孩子们，还百姓一个交待！”白牧尘感谢道。
“惭愧惭愧，但求无愧于心就好，如此老夫就告退了。”
如此，又至深夜。这是他们入北河郡以来，离真相最近的一夜。
常栎师兄早已来信数封，催他们回山，但真相未揭，沉冤未雪，百姓未安，他们怎么可能回去，只得回信稍微说明了情况，却未道明归期。
乘着月色，白牧尘抱着两只牵机鼠敲响了隔壁老铁的院门。
冼星辰打开门看到竟是白牧尘，眼中明显闪过惊讶，但立刻又故作冷漠起来，“夜已过半，不知道友有何事，孤男寡男相会于此亦不合适。”
“我应古人之风，请道友相与步于中庭，俱是雅兴，道友倒是满脑子废料腐朽，哼哼哼，可悲啊！”白牧尘仗着自己晋升筑基之后过目不忘的脑子很是读了一些书，如今倒派上了用场，便狠狠酸起眼前人。
“说人话！”眼前人无语道。
“睡不着！”白牧尘理直气壮。
于是两人便在无际的月色下散起步来。
“我今日听了莫聰长老所言，有一事却很是不解。”白牧尘困惑道，这也是他睡不着的重要原因所在。
“何事？”冼星辰负手信步，颇有些享受此刻的静谧悠闲时光。
“他今日说，赵怀真因早产而身子骨弱，又说后因受天道所限......这二者成为赵怀真早夭的原因都很令我不解，这若是在平凡人家或可成为理由，可这是大宗无极门派诶，要什么灵丹妙药没有，区区一个早产，吃颗上品固元丹不就好了吗？”
冼星辰闻言却是一顿，脸上也没了那股子轻松自在的神情，半晌才道，“不一样的......赵怀真就同我一样，自是不一样的。”
“同你一样？”白牧尘侧头疑惑道，“同你有什么不一样？”
“此事本就是修真玄门内心照不宣的秘密，只在上层流传，你真的想知道？”冼星辰面色颇有些复杂，他当然知道自己问了也是白问，在他面前的简直就是十万个为什么本么。
“当然！上流社会的秘密就该留个口子给我们下流人钻嘛......呸，听着怎么像在骂自己！”
冼星辰却没理会，“想听就别打岔。”
“保证闭嘴加守口如瓶！”
冼星辰便自顾自随意挑了一处说起，“赵怀真同我一样，乃是修真道侣双修之子，如我们这般生下来的孩子大都身负天道气运，天生奇骨，自带灵根，最适宜修道。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们身负天道气运，同时也是在延续我们的父母去争夺天道气运，这更加为天道所不容！”
听到此处，白牧尘已是大惊失色，他远没想到症结竟在此处。
冼星辰却还没说完，“尤其是修者双方修为越高，其子根基便越好，所要面对的天道考验便越艰难。像赵怀真如此，因早产先天不足的，便是再多灵丹也医不过来，根基不好，面对天道考验时必然就比旁人少了许多生机，这便是那位长老所说的坎，一般以十岁为天乩，若是熬过了十岁，便是得到了天道认可，才算真正能踏入大道。只是未来每一次进阶，都要比旁人经历更多考验，修为亦更加凝实。”
听完冼星辰这一大箩筐的话语，不知为何，白牧尘心底只有心疼，心疼那个早早被天道抛弃的小赵怀真，更心疼眼前长到这般大说着自己的命运却云淡风轻的冼星辰。
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已放下手中鼠宝，上前不自禁地抱住了这个少年。
冼星辰身体一僵，但很快甘之如饴，“看来这波博同情很是奏效。”
“这个时候最好闭嘴，我扇人的时候也很痛的。”白牧尘闭眼道。
青年立刻专心享受。
夜已深，看着那一轮圆月一点一点被浓夜吞食，片刻后，便碎成了天边零零散散的碎光，粉饰沉寂的荒野。
天道弄万物，天道算不了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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