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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袁术僭号

孙策的手,冷。

与他父亲孙坚截然不同。孙坚的手,是握惯刀柄、浸透沙场血气的手,粗糙、滚烫、带着一种磐石般沉甸甸的实感。当他将我紧握,那是一种近乎要将我嵌入掌纹的力道,仿佛我与他沸腾的热血、他如熔岩般灼烈的野心已经熔铸成一体。那热度,带着开疆拓土、裂土封王的原始**,几乎要将我玉石的本质灼伤。

而此刻,托着我的这双手,属于孙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属于一个年轻而锐利的灵魂。这双手,本该像他父亲一样,在战场上握紧长槊,在舆图前指点山河。可此刻,它们却透着一股异样的、深入骨髓的冰凉。那是一种被现实碾磨过的、混杂着不甘、算计与被迫割舍的复杂寒意。

这股寒意,正通过他冰冷的指尖,丝丝缕缕地渗入我的玉石肌理。

我躺在他微微汗湿的掌心,感受着他指腹的每一次细微抽动。他正站在袁术那宏大而奢靡的府邸中,空气里弥漫着熏香、酒气,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名为“权力交易”的腐朽甜腻。高大的梁柱投下森严的阴影,将年轻的孙策笼罩其中。

“公路公,”孙策的声音响起,刻意压低的声线里,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此乃先父于洛阳井中所得之物,天下重器,非人臣所宜久持。今策家仇未报,兵马匮乏,困顿于江淮。愿以此玺为质,向明公借兵三千,战马五百。待策平定江东,立足有基,必倾心竭力,报效明公大恩!彼时,此玺自当奉还!”

“质”……这个字眼,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猝然刺穿了我两千年来所承载的沉重与荣光。

质?我,这方由和氏之璧、受命于天的传国玉玺,竟成了一笔军资交易的抵押品?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感,混合着孙策掌心传来的那份冰冷的不甘,瞬间将我淹没。我仿佛听到了卞和在荆山下绝望的泣血悲号,听到了李斯刻刀划过我身躯时那宣告天命的铿锵,听到了始皇帝在泰山之巅睥睨天下的长啸……而此刻,这一切的煌煌史诗,竟被压缩成一个轻飘飘的“质”字,摆放在这充斥着算计的厅堂之上!

袁术的目光,如同两道黏腻贪婪的探针,牢牢钉在了我的身上。那双深陷在肥胖眼窝中的眸子,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亮。那光芒里没有敬畏,没有对“天命”的丝毫感应,只有**裸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占有欲。仿佛我并非承载万钧的国之重器,而是一件唾手可得、足以证明他无上价值的稀世珍宝。

“哦?”袁术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着兴奋的咕哝。他肥胖的身躯微微前倾,宽大的锦袍袖口拂过案几,带起一阵奢靡的风。他伸出了手。

那手,保养得异常白皙,指节上戴着硕大的玉韘和镶嵌宝石的金戒指,每一寸皮肤都透露出养尊处优的油腻。这双手,与握过我的秦始皇的威严、汉武帝的雄浑、乃至孙坚染血的刚猛,都截然不同。

它柔软、肥厚,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滑腻感。当它覆盖上来,小心翼翼地、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我捧起时,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名贵熏香与某种难以言喻的体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感到一种被亵渎的粘滞,仿佛被浸入了一盆温热的油脂之中。

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痴迷,一遍遍摩挲着我的螭钮,抚摸过李斯篆刻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指尖的滑腻感在我冰凉的玉质上留下无形的污痕。他对着堂下摇曳的烛光,仔细地翻转我,浑浊的目光贪婪地扫视着我每一个棱角,特别是那处曾被王莽之乱中摔落、以黄金补缀的缺角。那目光,如同在审视一件新得的玩物,评估着它的价值。

“好!好!伯符果然乃信义之人!”袁术终于抬起头,脸上的肥肉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堆起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将那份贪婪稍稍掩盖,“传国玉玺!天命所归之兆!此乃天助公路也!你要的兵,马,粮草,本将军给你!速去江东,扫平叛逆,建功立业!待你功成之日,本将军自不会亏待于你!”

他的声音洪亮,回荡在空旷的厅堂里,充满了虚张声势的慷慨。但托着我的那双手,却在不自觉地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那份急不可耐的占有欲暴露无遗。仿佛生怕孙策下一刻就会反悔,将我夺回。

孙策深深低下头,掩去了眼中翻腾的复杂情绪——屈辱、决然,或许还有一丝如释重负?他抱拳,声音低沉而坚定:“谢明公!策,必不负所托!”言罢,他不再看我一眼,决绝地转身。那身披着孝服的年轻背影,挺得笔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孤勇,一步步踏入门外浓重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偌大的厅堂,瞬间只剩下袁术粗重的呼吸和我身上那挥之不去的滑腻触感。

我被袁术小心翼翼地放置在紫檀木案几之上。四周是沉沉的寂静,只有更漏单调的滴答声。但这寂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我能清晰地“听”到,袁术胸膛里那颗被野心炙烤得滚烫的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疯狂速度搏动着。那声音,如同密集的战鼓,敲打着沉寂的夜空。

“天命……在我!”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嘶吼,在空寂的厅堂中骤然炸响。袁术肥胖的身躯因激动而剧烈起伏,他猛地从席上站起,宽大的袍袖带倒了案几上的青铜酒樽,清冽的酒液泼洒出来,溅湿了华美的地毯,也沾湿了我的底座一角。一股微凉的、带着谷物发酵气息的液体渗入,带来一丝短暂的刺激。

他不再掩饰。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狂乱的火焰。他伸出那肥胖油腻的手,再次将我紧紧攥住。这一次,力道大得惊人,指腹上坚硬的戒指硌得我生疼,那份滑腻的触感混合着汗液的咸湿,更令人作呕。

“传国玉玺!在我手中!”他喃喃自语,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刘氏衰微,汉祚已尽!荧惑守心,谶语昭昭!‘代汉者,当涂高也’!公路……公路!涂高者,阙也,阙者,宫门也!宫门大道,岂非正应我袁氏‘公路’之名?!”

他猛地将我高高举起,对着窗外迷离的月色,仿佛要将我的存在昭告天地鬼神。烛光下,他脸上每一道因激动而扭曲的皱纹都清晰可见,那是一种混合了狂喜、贪婪和无限膨胀的妄念的表情。

“得玺者王!此乃上古之训!玉玺在手,天下我有!”他嘶吼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的玺身上,“孙坚匹夫,空得此宝而不识天数!其子更是愚钝,竟以此质钱粮!哈哈哈,天命终归我袁公路!传令!速召主簿阎象、长史杨弘……不!召所有谋士重臣!立刻!马上!商议……不!是准备!准备朕登基大典!”

“朕”……这个字眼,如同一声惊雷,在我意识深处炸开。两千年来,无数雄主以此自称,或威严,或暴戾,或惶恐。但从眼前这个被野心烧得神志不清的胖子口中吐出,却只余下荒诞与令人齿冷的寒意。

一股强烈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洪流,通过他紧握的手掌,汹涌地冲击着我的灵识。那不是开疆拓土的雄浑气魄,不是统御八荒的帝王心术,而是一种被权力欲彻底扭曲的、歇斯底里的疯狂。这疯狂如同沼泽深处翻腾的瘴气,带着令人窒息的恶臭,试图将我——这方曾见证过真正天命转移的玉玺——一同拖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袁术**漩涡的中心。

我被安置在一个新制的、镶嵌着珍珠和绿松石的紫檀木宝匣中。匣内衬着明黄色的蜀锦,触感异常柔滑,却像一层华美的裹尸布,隔绝了外界的气息,只留下袁术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熏香与体味的浓烈气味。这气味如同实质,将我紧紧包裹。

匣子并未合拢。袁术几乎每隔一两个时辰,就要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将我取出。他屏住呼吸,用一方雪白的丝帕,一遍又一遍,近乎偏执地擦拭着我的每一寸玉面,特别是那八个篆字和冰冷的黄金补角。

他的动作轻柔得近乎病态,指尖带着一种神经质的微颤,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烛火摇曳,将他肥胖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扭曲晃动,像一个巨大的、膨胀的鬼影。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他低沉地、梦呓般地反复吟诵着这八个字,浑浊的眼神时而迷离,时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是朕……天命在朕……”

他常常对着我,低声诉说着他那些荒诞不经的“祥瑞”——谁家的母鸡司晨了(他认为是牝鸡化雄,女主让位之兆),哪个郡县又挖出了刻有“袁氏当兴”的古碑,甚至他豢养的一只白兔突然生出了赤色的斑点,都被他解读为“火德将代汉祚”的明证。他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天命迷梦中,将我视作这一切幻想最核心、最无可辩驳的铁证。

然而,当他离开这间密室,当他面对他的谋臣时,那股狂热**所激起的滔天巨浪,便狠狠地撞上了冰冷的现实礁石。

“主公!万万不可啊!”主簿阎象的声音苍老而激越,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悲怆,穿透厚重的帷幕,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他跪伏在地,花白的头颅深深叩下,脊背因激动而剧烈颤抖,“昔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犹服事殷!明公累世公卿,恩德布于海内,岂可效法逆莽故事?汉室虽微,未若殷纣之暴!况主公四世三公,世受汉恩,岂可率先僭号?此乃自绝于天下,取祸之道啊!望主公三思!三思啊!”

“阎主簿此言差矣!”另一个声音响起,是袁术最宠信的佞臣,声音谄媚而蛊惑,“如今天下分崩,群雄逐鹿。汉帝蒙尘,形同傀儡,神器无主久矣!‘代汉者当涂高’,谶语昭昭,正应主公表字!且传国玉玺归于主公,此乃天命所归,神人共鉴!若迟疑不决,坐失良机,岂非逆天而行?主公当顺天应人,早登大宝,以安万民之心!”

“天命?”阎象猛地抬起头,老泪纵横,手指几乎要戳破帷幕指向我的方向,“岂在一方玉玺?!昔王莽篡汉,玉玺在手,然身死国灭,为天下笑!董卓暴虐,劫持天子,终伏诛于市!此皆前车之鉴!主公!民心才是天命!德政才是根基!淮南虽富,然连年征战,府库空虚,士卒疲惫,百姓怨声载道!主公不思抚民养士,稳固根基,却急欲称帝,此乃舍本逐末,自招灾祸!玉玺纵是神物,岂能替主公抵挡四方刀兵?岂能替主公填饱三军饥肠?岂能替主公消弭天下悠悠众口?!”

阎象的诘问,字字如重锤,敲打在现实的铁砧之上,也重重敲在我的感知之上。是啊,玉玺可铸龙椅否?玉玺可盛粟米否?玉玺可挡乱箭否?一股冰冷的、带着历史铁锈味的清醒感,在我玉石的灵识中弥漫开来。袁术那紧握我时传递来的狂热**,在这清醒的诘问面前,显得如此虚妄和脆弱。

然而,膨胀的野心早已蒙蔽了袁术的视听。阎象泣血的忠言,只换来他一声暴怒的呵斥:“够了!阎象!汝老朽昏聩,安知天命玄机?!休得再言!再有阻朕登基者,杀无赦!”

阎象绝望的叹息,如同寒夜里最后一点火星的熄灭。

建安二年,仲春。

淮南的天气却反常地阴冷潮湿,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寿春城头,透不进一丝暖阳。就在这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氛围中,袁术的登基大典,在一片仓促和虚张声势中开场了。

地点设在他府邸内临时搭建的“宫室”。空气中弥漫着劣质油漆和新鲜木料的味道,混合着浓郁的、试图掩盖一切的檀香。高大的梁柱是新漆的朱红色,却掩盖不住木材本身的青涩纹理。殿内张灯结彩,铺设着抢掠来的各色锦缎,却因仓促而显得凌乱不堪,颜色搭配更是俗艳刺眼。

我被放置在一方新制的、雕工粗糙的髹金漆御案之上。下方,站着稀稀拉拉、神色各异的“文武百官”。他们大多穿着临时赶制的、针脚粗陋的冠冕袍服,脸上混杂着惊惧、茫然、谄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几个袁术的心腹将领,甲胄倒是鲜明,手按佩剑,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全场,维持着一种紧张的、随时可能崩断的秩序。

袁术出来了。他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那袍子异常宽大,金线绣成的龙纹扭曲而僵硬,针脚粗疏,在并不明亮的殿内光线中显得黯淡无光,甚至有些滑稽。他肥胖的身躯被这袍子紧紧包裹,步履蹒跚,每走一步都显得异常吃力。

一张被酒色和过度兴奋灼烧得油光满面的脸,头上戴着沉重的、镶嵌着劣质珠玉的冕旒,十二串白玉珠在他眼前剧烈晃动,仿佛随时会断裂散落。

他竭力挺直腰背,想要摆出睥睨天下的帝王威仪,但那过度肥胖的体型和脸上掩饰不住的虚汗,只透出一种外强中干的疲态。他一步步走向御座,目光贪婪地扫过下方的人群,最终落定在我的身上。当他终于坐上那张同样雕饰过度、却透着廉价感的“龙椅”时,我清晰地感受到御案传来一阵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吉时已到——新皇登基!百官朝贺——”一个尖利而紧张的嗓音划破了殿内凝滞的空气。

稀稀拉拉的“臣等”声响起,参差不齐地跪倒一片。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而杂乱。有人伏得很低,有人只是略略躬身,更多的人眼神飘忽,偷偷交换着不安的眼色。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口号喊得毫无底气,声音在空旷而装饰俗丽的大殿里空洞地回响,很快便被殿外呼啸而过的冷风吹散。

袁术深陷在龙椅上,肥胖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那身不合体的沉重袍服带来的不适。他努力板着脸,试图维持威严,但那微微抽搐的嘴角和额角不断沁出的油汗,暴露了他内心的狂喜、紧张和一种近乎窒息的虚妄满足感。

他伸出那只戴着硕大戒指的手,朝着我的方向虚空一抓,仿佛要将那“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力量彻底攫取。

“众卿……平身!”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嘶哑,在空旷的殿宇里显得异常刺耳。

一股难以形容的、粘稠而污浊的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通过御案汹涌地灌注到我的灵识之中。那是下方群臣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恐惧、疑虑、逢迎、贪婪、嘲讽、麻木……无数驳杂阴暗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发酵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精神瘴气。这瘴气,远比袁术个人的疯狂**更加污浊、更加令人窒息!它沉重地覆盖着我,缠绕着我,仿佛要将我玉石核心中那一点源自天命的清冷灵光彻底污染、窒息!

这就是他僭号称帝所换来的“天命”吗?这就是他握我在手所得到的“人心”吗?冰冷的嘲讽,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在我意识深处凝结。螭钮盘踞,黄金补角在殿内幽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而诡异的光,像一只沉默的、洞悉一切的眼睛。

袁术短暂的“仲氏”王朝,如同一场在朽木上燃起的邪火,初时看似声势惊人,实则根基尽毁,注定只能爆发出短暂而扭曲的光焰,随即迅速陷入黑暗的灰烬与恶臭。

登基的鼓乐余音未散,四方的檄文与讨伐的刀兵已如冰雹般砸向淮南。

“袁术篡逆,人神共愤!”

“冢中枯骨,沐猴而冠!”

“天下共击之!”

曹操的使者,带着盖有汉帝(实则曹操)印玺的诏书,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寿春城外,历数袁术僭号背汉、奢靡无度、残害百姓等二十大罪状,宣告天下共讨之。那诏书上的印文,虽非我之真身所留,却带着一种正统的、冰冷的、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吕布,那个反复无常的虓虎,刚刚在袁术的资助下喘过气来,转脸就撕毁了嫁女的婚约,斩了袁术的使者,调转枪头,联合朝廷曹操的大军,凶狠地扑向淮南边境。他麾下并州狼骑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战鼓,敲打在寿春城头。

曾经与袁术眉来眼去、虚与委蛇的江东孙策,早已在吴郡站稳脚跟。他接到曹操以天子名义发出的诏令,立刻上表斥责袁术僭逆,宣布与其彻底决裂,并封锁了长江水道,切断了袁术重要的物资来源。孙策的檄文,字字如刀,将袁术批得体无完肤。我仿佛能看到那个当年将我“质”出的年轻人,此刻正站在长江之滨,目光如炬,以行动洗刷着昔日的屈辱。

更致命的是内部。袁术那套“天命在朕”的鬼话,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迅速破产。连年的穷兵黩武和登基后更加疯狂的横征暴敛,早已榨干了淮南最后一滴民脂民膏。田野荒芜,饿殍遍野。昔日繁华的市集,如今只剩下插着草标卖儿鬻女的绝望百姓和持刀强抢最后一点口粮的乱兵。寿春城内,连他“皇宫”的守卫,都开始面有菜色。

崩溃,首先来自内部。

一个负责押运粮草的军司马,因为不忍看到沿途百姓易子而食的惨状,偷偷将半车军粮分给了垂死的饥民。事发后,袁术暴怒,下令将其全家处斩,悬首辕门。当夜,这名军司马麾下的数百名同样饥饿且心怀悲愤的士兵,在一个低级军官的带领下,哗变了。

他们杀死了前来镇压的袁术亲信将领,打开营门,带着那点仅存的口粮,遁入了茫茫夜色。这如同一个信号,淮南各地,兵变、逃亡、小规模的叛乱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我所在的“皇宫”,气氛日益压抑。华美的锦缎掩盖不住墙壁的冰冷和渗入骨髓的恐慌。袁术那张因纵欲和焦虑而更加浮肿的脸上,再也找不到登基时的狂热,只剩下惊惶、暴戾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他变得越发多疑,动辄暴怒杀人。

身边侍奉的宦官宫女,稍有不慎便会血溅当场。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掩盖血腥的熏香味,这两种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

他依旧每日将我取出,捧在手中。但那份虔诚的摩挲,已变成了神经质的抓握。他的掌心不再只是滑腻的汗,更多时候是冰冷而黏湿的冷汗。他对着我,不再是梦呓般的“天命在朕”,而是变成嘶哑的低吼和绝望的质问:

“为什么?!朕有玉玺!受命于天!为什么他们都背叛朕?!”

“吕布狗贼!孙策小儿!曹操国贼!他们都要朕死!”

“粮呢?!兵呢?!朕的江山!朕的天命!”

他的手指因用力而深深陷入我的玺身边缘,指甲刮过玉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滑腻的触感,此刻混合着一种濒死的绝望和疯狂,冰冷刺骨,如同毒蛇的黏液。

他的身体也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曾经红光满面的肥硕身躯,如今只剩下一种病态的浮肿,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他开始拒绝正常的饮食,整日里只饮用一种用蜂蜜调制的浆水,据说这样能让他“身轻体健,接近神明”。但那股甜腻到发齁的蜜水气息,混合着他身上日益浓重的、如同尸体腐烂前兆的异味,弥漫在殿内,令人窒息。

终于,在一个闷热得如同蒸笼的夏夜,崩溃达到了顶点。

寿春城外,隐约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和战鼓声。吕布和曹操的联军,如同两把巨大的铁钳,已经狠狠地夹向了这座孤城。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际,将殿内映照得一片鬼魅般的血红。

袁术像一头困在笼中的野兽,在空旷的大殿里疯狂地踱步。他穿着那身早已被汗水浸透、变得皱巴巴脏兮兮的明黄“龙袍”,冕旒歪斜,珠串断裂,几颗劣质的白玉珠子滚落在地,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响声。他时而冲到殿门,对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嘶吼着谁也听不清的詈骂;时而扑回御案,双手死死抓住我,青筋暴起的手指几乎要将我嵌入木纹之中。

“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

“朕是真龙天子!朕有传国玉玺!你们敢!你们怎么敢?!”

“杀!给朕杀光他们!杀!!”

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浓重的痰音和一种彻底的疯狂。粘稠冰冷的汗水顺着他浮肿的脸颊流淌,滴落在我的玺身上,又迅速被玉质的冰冷凝结。那份滑腻感,此刻如同裹尸布上的黏液。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将领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扑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陛……陛下!西门……西门守将张勋叛了!开了城门!吕布的骑兵……已经……已经冲进城了!东门……东门也快守不住了!陛下!快走!再不走就……”

“噗——”

将领的话还未说完,袁术猛地身体剧烈一震!他双目暴突,死死瞪着报信的将领,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骤然涌上他的喉咙。他下意识地想要怒吼,张开的嘴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响。

紧接着,一大口浓稠、暗红、如同**浆果般的鲜血,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噗——哗啦!”

那滚烫、腥臭、带着死亡气息的液体,如同泼墨,又如同怒放的血色之花,在死寂的殿宇中轰然炸开!大部分溅射在御案上那堆积如山的、标注着“军情急报”却早已被弃置的竹简和帛书上,瞬间将其浸透、染红。一小股滚烫的血流,如同蜿蜒的毒蛇,猛地窜上了御案,精准地、污秽地泼洒在了我的身上!

“滋——”

一股剧烈到足以撕裂灵识的灼痛感,混合着令人作呕的、如同死老鼠内脏腐烂般的浓烈腥臭,瞬间将我彻底淹没!那血液滚烫得如同岩浆,粘稠得如同胶漆,紧紧地吸附在我的玉面上,渗入那细微的玉理,渗入那黄金补角的缝隙!袁术临死前所有的疯狂、恐惧、绝望、不甘,以及他那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天命”彻底崩塌的幻灭感,都随着这口污秽的心头血,狂暴地灌注进来!这感觉,远比当年被王太后怒摔于地、玉角崩裂时更加痛苦,更加污秽,更加直指本源的空虚!

“嗬……嗬……”袁术肥胖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晃了晃,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身沾满血污和尘土的龙袍,又艰难地、近乎偏执地转向被污血覆盖的我,喉咙里发出最后几声意义不明的咕哝。

“天……命……” 这两个字,如同游丝般从他染血的嘴角挤出,带着无尽的迷茫、不甘,和最终极的荒谬。话音未落,他那庞大的身躯便像一座被蛀空根基的肉山,轰然向后倒去,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激起一片灰尘。

冕旒彻底碎裂,珠玉四溅。那身明黄的“龙袍”,此刻只是裹着一具还在微微抽搐的、正在迅速失去生机的肥胖躯壳。

殿内死寂。

只有城外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喊杀声、马蹄声、兵器碰撞声,如同汹涌的潮水,拍打着这摇摇欲坠的“皇宫”。火光透过窗棂,将殿内的一切染上跳跃的、不祥的红色。御案上,竹简和帛书被污血浸透,正在缓慢地洇开。而我,传国玉玺,正被这来自“仲氏皇帝”心口的、滚烫而污秽的血,紧紧包裹着,覆盖着。

粘稠的血液在我冰冷的玉面上缓缓凝结、变暗,如同覆盖上了一层丑陋而沉重的血痂。那股混合着铁锈、**内脏和绝望的腥臭,顽固地附着不去。御案下,袁术那具迅速冰冷的庞大尸体,无声地诉说着僭越者的最终归宿。

殿外的厮杀声、哭喊声、建筑物燃烧倒塌的轰鸣声,已经如同海啸般迫近。门板被猛烈撞击着,木屑飞溅。忠于袁术的最后几个侍卫,发出了濒死的惨嚎。

完了。一切都要完了。这建立在沙丘之上的宫殿,这膨胀到极致的野心,这以我为抵押、为借口、为迷梦而构建的荒唐帝国,正在土崩瓦解。

混乱的脚步声冲进了大殿。不是袁术的侍卫,而是穿着吕布军服色、或是打着曹军旗号的剽悍士卒。他们手持染血的刀矛,目光凶狠而贪婪地扫视着这座曾象征“皇权”的殿堂,搜寻着一切有价值的战利品。他们的目光,很快就被御案上那堆被血浸透的竹简帛书所吸引——更准确地说,是被覆盖在血污之下、却依旧无法完全掩盖其轮廓和玉质光泽的我所吸引!

“玉玺!传国玉玺!”一个眼尖的士兵指着御案,发出了惊喜若狂的嘶吼。

“在袁术这狗贼的御案上!”

“快!抢下来!献给温侯!”

“滚开!是曹司空的兵马先攻破此殿!”

“放屁!谁抢到是谁的!”

贪婪瞬间点燃了疯狂。几双沾满泥污、血渍的手,如同秃鹫的利爪,争先恐后地、粗暴地抓向了我!一只粗粝、带着厚厚老茧和未干血迹的大手率先触碰到我的边缘,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猛地将我从那摊半凝固的污血中抠了出来!

“啊!”一声短促的惨叫,另一个士兵的刀柄狠狠砸在了他的手腕上。

我被高高地抛起!在几双贪婪的手之间,在充斥着血腥、汗臭和疯狂气息的浑浊空气中,划出一道失控的弧线!

冰冷的空气掠过沾满污血的玉面,城破殿毁的喧嚣声浪如同实质般拍打着我的灵识。在那一瞬间的失重与混乱中,一种冰冷彻骨的明悟,穿透了覆盖周身的污秽与血痂,如同月光穿透乌云,清晰地映照在我意识的核心:

天命?呵……

它何曾真正附着于一方玉石之上?

它不过是一面镜子。

照见的是人心。

是如卞和泣血般不灭的执着?

是如始皇帝囊括宇内的雄浑气魄?

是如光武中兴时百折不挠的坚韧?

还是……如眼前这袁术般,被无边权欲彻底吞噬后,所喷涌出的那一口污秽、腥臭、滚烫而冰冷的——心头逆血?

玉玺无言。

只是那冰冷的棱角,和那抹在血污下依旧沉默闪烁的金色补痕,在混乱的厮杀与争夺的指爪间,折射着跳动的火光,如同一声穿越千年的、无声的叹息与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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