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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汉祚终焉

锦匣内里,是无边无际的沉黑与寂静。上等的玄色丝绒紧密包裹着我,隔绝了光,也隔绝了时间。四百载汉宫熏染的沉水香气,早已渗入我青玉的肌理,此刻却在这绝对的幽闭中,沉淀成一种冰冷的死寂。

我——这方镌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如同被深埋于九幽之下的魂灵,在漫长的等待中,感受着外面那个庞大帝国最后的心跳,一声声,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终于,一丝异样的震动穿透了厚重的锦匣。不是往常宫娥轻巧的步履,亦非黄门宦官谨慎的捧持。那是一种沉重的、带着金属撞击甲胄摩擦的靴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汉宫最后的安宁。一股锐利的、混合着皮革与铁锈的冰冷气息,蛮横地刺穿了锦匣的缝隙,取代了熟悉的沉水余韵。寒意,瞬间攫住了我。

匣盖被猛地掀开!

骤然涌入的光线并非汉宫熟悉的柔和烛火,而是冬日里惨白刺目的天光。冷冽的空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包裹了我温润的玉身。我几乎能“听”见青玉肌理因这突如其来的温差而发出的、凡人无法感知的细微呻吟。

一双手伸了进来。十指修长,骨节却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指尖冰凉,带着一种失血的苍白,那是汉家天子刘协的手。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悲怆与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透过那颤抖的指尖,汹涌地注入我的玉质深处。

这双手,曾经在无数个深宫长夜里无意识地摩挲过我冰凉的棱角,指腹间是养尊处优的细腻,却从未有过力量。此刻,这细腻之下,是深入骨髓的无力与恐惧。他的汗是冷的,黏腻地沾染在我的玺钮上,如同垂死者冰冷的泪。

“陛下,吉时将至。”一个声音在旁响起,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像冰冷的铁器刮过骨头。是华歆。他的气息透过空气传来,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种猎鹰锁定目标般的专注与冷酷。他的视线,如同实质的钢针,死死钉在献帝的手上,更钉在我的身上。

献帝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他死死地抿着苍白的唇,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我托起,缓缓递向匣外。锦匣之外的世界,映入我“眼”底。

许昌郊外,繁阳亭。新筑的土台高耸,粗粝的黄土尚带着新翻的土腥气。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排列在最前方的,是身着崭新朝服的魏国群臣,他们的脸上混杂着兴奋、谄媚、以及一丝极力掩饰的不安,眼神灼灼,如同等待分食腐肉的鸦群。

目光再扫去,是森然的甲士,冰冷的矛戈在惨淡的日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将这片所谓的“禅让”之地,围成了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囚笼。旌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旗上斗大的“魏”字,像一只只狰狞的眼睛,俯瞰着这场精心编排的戏剧。空气里弥漫着黄土的尘埃味、铁甲的冰冷锈味、以及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紧张。丝竹雅乐在寒风中呜咽,试图粉饰太平,却只衬得这场景愈发诡异凄凉。

献帝捧着我的双臂,抖得如同风中秋叶。他一步一步,踏着新铺的、尚未踩实的黄土,走向那座象征着王朝更迭的高台。每一步,都踏在四百年汉家江山的残骸之上。他的龙袍依旧明黄,却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失去了魂魄。

台下那些曾经匍匐在他脚下的面孔,此刻的眼神,是**裸的审视,是毫不掩饰的贪婪,是彻底的冷漠。屈辱,如同滚烫的岩浆,在献帝的胸腔里奔突,透过他冰凉的掌心传递给我,沉重得几乎要将我压入尘埃。他的心跳,在我冰冷的玉质底座下狂乱地撞击,如同濒死的困兽。

终于,他站定在土台中央。寒风卷起他宽大的袍袖,更显得他形销骨立,伶仃无助。他艰难地吞咽着,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字音。台下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颤抖的双手之上,聚焦在我——这方象征着至高权柄的玉玺之上。

华歆再次上前一步,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恭敬,眼神却锐利如刀。“陛下,”他的声音提高了些许,清晰地穿透寒风,“天命已然昭彰,神器终归有德。请陛下顺天应人,行尧舜之事,禅大位于魏王!”

“禅大位于魏王!”台下的魏国群臣如同被牵动了引线,轰然齐声应和。那声音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排山倒海般向高台上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压去。这不是请求,这是命令,是最后通牒。

献帝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捧着我的双手再也支撑不住那无形的重压,猛地向前一送。几乎在同一刹那,华歆的手迅捷如电地伸出,稳稳地托住了我的底座。献帝的手像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缩回,徒留指尖残留的冰冷绝望在我玉身上萦绕不去。

华歆的掌心则截然不同,干燥、稳定、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力道。他托着我,转身,面向台下,姿态庄重,如同托举着无上圣物,朗声道:“汉帝诏: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今魏王丕,明德光昭,允协神人之望,是用钦承上帝之命,逊位于魏王丕!”

丝竹之声陡然拔高,变得喧嚣而空洞。华歆托着我,步履沉稳,走向高台另一侧。那里,一身冕服的曹丕肃然而立,低垂着眼睑,姿态恭谨谦卑得无可挑剔。然而,透过华歆托举我的手臂,我清晰地“听”到了曹丕方向传来的心跳——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却如战鼓般狂野的搏动,充满了对终极权力的、近乎痉挛的渴望。

“臣……惶恐,德薄才鲜,不敢奉诏!”曹丕的声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推拒。这是戏码的第一幕——辞让。

华歆捧着我又一次上前,言辞恳切,引经据典,将“天命所归”的帽子扣得严严实实。曹丕再次推辞,姿态更加“惶恐”。群臣的劝进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当第三次劝进达到顶峰时,曹丕终于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目光,第一次,毫无遮掩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瞬间穿透了空气,烧灼着我的玉身。四百年前,泗水亭长刘邦粗糙有力的手第一次握住我,带着沛县的尘土与草莽的沛然之气,那是开天辟地的灼热。而此刻,曹丕的目光,同样是滚烫的,却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在锦绣华章与森严礼法下精心淬炼出的野心,带着士族门阀的矜持,更带着枭雄刻骨的**。他儒雅的面具之下,是岩浆般翻腾的占有欲。

他缓缓抬起了手,指尖在寒冷的空气中微微发颤——不知是寒冷,还是那即将触摸到“天命”的激动。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我的身躯!

一股灼烫的洪流,瞬间从他那微颤的指尖涌入我的玉质!那热量如此霸道,如此汹涌,仿佛要将我冰冷的青玉融化!它带着曹丕全部的生命力,带着他压抑数十年的韬晦、隐忍、算计,带着他对那至高无上宝座的终极渴望,狂野地冲撞进我的核心!

就在这一刹那,我玉质深处,那承载了数百年帝王气息的幽微之境,如同投入巨石的深潭,轰然炸开!

始皇帝嬴政那磅礴无匹、睥睨八荒的意志,如同惊雷般炸响——“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那是开天辟地的霸道与自信,仿佛整个宇宙都在他掌中旋转。

王莽那虚伪焦虑、急于证明的扭曲气息紧随其后,如同毒蛇的嘶鸣,带着金镶玉角碎裂时的剧痛与屈辱——“天命在我!必在我!”那声音尖利而空洞。

光武帝刘秀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低语,如同昆阳城下的战鼓,沉稳而充满力量——“汉室可兴!中兴在望!”那是浴火重生的信念。

汉高祖刘邦的沛然草莽之气,武帝刘彻的雄才大略,宣帝的励精图治,乃至灵帝的昏聩,桓帝的荒唐……无数帝王的气息,无数个王朝的兴衰片段,无数声或高昂或低沉、或自信或惶恐的“受命于天”的呐喊,如同决堤的洪水,在我这方小小的青玉之内疯狂地奔涌、碰撞、激荡!

它们是被曹丕这强行注入的、滚烫而充满篡逆气息的新血所唤醒的幽魂!它们在愤怒地咆哮,在痛苦地嘶鸣,在发出无声的诅咒!玉,本是天地间最沉静之物,此刻内部却如同掀起了滔天巨浪,要将我彻底撕裂!

曹丕的手指猛地一收,如同铁钳般紧紧扣住了我的玺身!他掌心的滚烫与力量,瞬间压过了所有翻腾的帝王回响,霸道地宣告着新的主宰!他高举双臂,将我——这浸透了四百年汉家气运的传国玉玺——高高擎起,向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向着惨淡的苍穹!

“臣……谨受天命!”

他的声音不再“惶恐”,不再推拒,而是充满了刻意压制的激动与一种尘埃落定的、不容置疑的威严。那声音借助风势,如同金铁交鸣,传遍了整个繁阳亭。

“万岁!万岁!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冲天而起,震耳欲聋。魏国的群臣如同沸水般激动地跪拜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黄土之上。甲士们以戈矛顿地,发出整齐而沉重的轰鸣,如同为新王朝擂响的战鼓。丝竹之声被彻底淹没,只剩下这震天的欢呼,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我被曹丕高高擎在手中,冰冷的玉身清晰地感受着他掌心因激动而渗出的滚烫汗水。那汗水,正沿着我玺钮的蟠龙纹路,蜿蜒流下,浸湿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虫鸟篆字。这象征着永恒的字迹,此刻在曹丕汗水的浸润下,仿佛在无声地融化、变形。

透过这喧嚣的声浪,我冰冷的“视线”最后一次投向高台的角落。汉献帝刘协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褪了色的泥塑。他身上的龙袍依旧刺目,却已无人再看一眼。寒风吹起他散乱的花白鬓发,他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望着沸腾的人群,望着高举玉玺的曹丕,最终,那目光似乎穿透了虚空,望向更遥远的、已然崩塌的洛阳宫阙。

他像一片被狂风从枝头彻底扯下的枯叶,所有的生机与尊严,都在这一刻被榨取干净,只余下彻骨的灰败。他缓缓地、深深地弯下了腰,对着那个曾是他臣子、如今却夺走他一切的人,行了一个臣子的大礼。那弯下的脊梁,是四百年煌煌大汉王朝,最后的、无声的断折。

曹丕并未看他。他的目光灼灼,如同鹰隼,扫视着臣服的众生,感受着权力巅峰的无上荣光。他紧握着我的手指,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那滚烫的触感,是胜利者的烙印,深深印刻在我的玉身之上。

仪式冗长而喧嚣。告天,祭地,受玺,册封……无数繁文缛节在寒风中上演。曹丕始终将我紧紧握在手中,片刻不曾离身。每一次传递,每一次展示,他指尖的力道都带着一种确认般的占有。那温度,如同烙印,穿透玉质,灼烧着我的核心。

他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与我玉质深处那些尚未平息的帝王气息发生着激烈的冲撞。汉家四百年积累的威仪与气运,正被这新的、强悍而充满篡逆意味的力量,粗暴地覆盖、冲刷、改写。

当最后一项仪式终于完成,喧嚣渐歇。曹丕在群臣簇拥下,缓缓步下高台。他步履沉稳,每一步都踏在汉室最后的余烬之上。侍从早已捧来一方崭新的紫檀木匣,内衬明黄色的锦缎,那是魏国的颜色。

曹丕在匣前驻足,低头凝视着手中的我。他的眼神复杂,有夙愿得偿的狂喜,有开创新朝的踌躇满志,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极细微的忌惮。这方玉玺承载的过去太过沉重,那“受命于天”的篆文,如同无声的审判,悬于头顶。

他手指的力道微微加重,仿佛要通过这紧握,将过往的一切彻底碾碎,只留下属于他曹魏的印记。终于,他手臂一动,将我稳稳地放入了那方崭新的木匣之中。

匣盖合拢的瞬间,隔绝了外面尚未散尽的欢呼与寒风,也隔绝了曹丕那复杂的目光。明黄色的锦缎柔软地包裹着我,带着新木特有的、略显刺鼻的香气。然而,这崭新的温软之中,却残留着曹丕掌心那滚烫的汗意,如同一个无法磨灭的烙印,顽固地附着在我的玉身之上。那滚烫渐渐冷却,在冰冷的玉表凝成一层薄薄的水汽,竟似泪痕。

在这绝对的、带着新朝气息的黑暗里,方才高台上那无数帝王气息在我玉质深处激烈冲撞的回响,终于渐渐平息,只余下一种空洞的嗡鸣。四百年的汉家宫阙,未央长乐的金瓦朱墙,高祖斩蛇的沛泽风云,武帝铁骑踏破匈奴的雄风,光武中兴的昆阳烈焰……所有的辉煌、挣扎、腐朽与悲鸣,都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画卷,在曹丕那滚烫一握的瞬间,扭曲、变形、最终化为青烟散去。

天命流转……岂在一石?

玉匣之外,一个崭新的年号即将响彻中原——黄初。而属于刘汉的建安年号,连同它所有的荣耀与屈辱,已随着献帝那绝望的一拜,永远地沉入了历史的深渊。

青玉不言,只记人间春秋。那无声的碎裂,并非玉身的崩解,而是某种维系了四百年的、名为“汉祚”的巨大幻象,在强权冰冷的指尖下,彻底化为齑粉的声音。这方玉,这冰冷的见证者,在凝固的黑暗中,等待着下一个轮回的灼热与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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