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宫斗宅斗 > 玺语千年:和氏璧帝国漂流记 > 第17章 胡尘蔽日

第17章 胡尘蔽日

洛阳在燃烧。

那气味,混杂着焦木的闷烟、人肉烧炙的恶臭、以及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东西——那是帝国肌体腐烂时散发出的气息。我躺在冰冷的丝囊里,被一个粗粝的手掌死死攥住,硌在锁子甲的甲片上。每一次颠簸都带来撞击的钝痛。透过丝囊的缝隙,刺眼的红光一闪一闪,伴随着潮水般涌来的嘶吼、哭嚎、钝器撕裂骨肉的闷响。

皇宫的琉璃瓦,曾倒映着庄严肃穆的朝霞,此刻在视野的碎片里,只有浓烟与火焰舔舐天幕的狰狞。金銮殿的玉阶上,血正蜿蜒而下,黏稠而温热,渗入汉白玉的纹理。西晋,那个徒有虚表的庞然大物,它的魂魄正在这炼狱般的景象里分崩离析。

“快!别管那些瓶瓶罐罐!这玩意儿…这玩意儿才顶顶要紧!” 一个嘶哑的胡语声音在我头顶炸开,带着劫掠者的贪婪和兴奋。攥着我的那只手又紧了紧,指关节的硬茧几乎要嵌进我的玉体。我被粗暴地塞进一个散发着浓重汗酸和羊膻味的皮袋子里,四周顿时一片漆黑,只有外面疯狂的喧嚣隔着皮革闷闷地传来,如同地狱的鼓点。

颠簸、旋转、撞击……我像一块没有知觉的石头,在无数贪婪的手臂间传递,每一次易手都伴随着粗鲁的掂量、惊喜的怪叫和野蛮的争夺。那些沾染着血污的手指,带着草原风霜的粗糙和铁锈的腥气,一遍遍摩挲过我的螭龙钮,抠挖着李斯留下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鸟虫篆刻痕。他们的触碰,带着一种全然陌生的、近乎亵渎的蛮力,与昔日帝王们带着敬畏、甚至恐惧的轻抚截然不同。

他们不懂我身上凝聚的岁月、承载的“天命”,他们眼中只有黄金的份量,只有那足以炫耀、足以恐吓的战利品光芒。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冰冷地刺入我的核心。我曾高踞未央宫、建章殿的御案之上,受万邦朝拜;如今,竟与那些被抢夺的金珠、撕裂的锦缎为伍,在野蛮的指爪下辗转。权力的冠冕,竟能如此轻易地被扯落尘埃。

不知过了多久,令人窒息的黑暗和颠簸终于停止。皮袋子被猛地扯开,刺目的光涌了进来,带着草原上特有的、混合着干草、牲畜和皮革的气息。我暴露在空气里,落在一只更为稳定、也更为有力的手中。这只手的手指粗壮,指节突出如树瘤,皮肤是风吹日晒后的古铜色,带着长期握持刀柄磨出的厚茧。它托起我,沉甸甸的。

我“看”到了他——刘聪。他身披一件并不十分合体的、显然也是劫掠而来的玄色帝王袍服,上面用粗劣的金线绣着盘龙,但那龙纹歪斜,带着胡风的狰狞。他并未端坐于想象中华贵的龙椅上,而是踞坐在一张巨大的、铺着斑斓虎皮的胡床上。

头发结着粗辫,脸庞宽阔而硬朗,颧骨高耸,眼窝深陷,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此刻正紧紧攫住我,闪烁着一种混合了巨大征服快感、强烈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的光芒。他周围簇拥着同样彪悍的匈奴贵族,他们身上的裘皮沾着尘土和干涸的血迹,腰间的弯刀并未归鞘,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未散的杀伐之气。

“传国玺!” 刘聪的声音洪亮,带着匈奴语特有的卷舌音,像滚过草原的闷雷。他环视着他的王庭——这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一个巨大而奢华的穹庐帐篷,中央燃烧着熊熊的篝火,烟气缭绕。帐壁上悬挂着强弓劲弩和染血的战利品旗帜。

“晋家皇帝跑了,把这镇国的宝贝留给了我们大匈奴!” 他猛地将我高高举起,粗糙的手指用力捏着我的边角,金镶的那一角硌得他指腹生疼,但他毫不在意。帐中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咆哮和刀剑敲击皮盾的砰砰巨响,汇成一股原始而狂暴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帐顶。

“天命!这就是天命归我大赵的明证!” 刘聪的声音压过喧嚣,带着不容置疑的狂傲。他低头凝视着我,鹰隼般的目光细细扫过我的每一寸玉质,每一道刻痕,最终停留在那金灿灿的补角上。一丝微不可查的困惑掠过他眼底深处。

这温润而坚硬的石头,这弯弯曲曲、如同符咒般的文字,这镶嵌其上的黄金……它们所象征的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天命”,那个让无数中原帝王顶礼膜拜、耗尽心血争夺的“正统”,于他而言,依旧隔着一层浓雾。

他能感受到我的分量,能理解作为最高战利品的价值,能利用我来震慑敌人、凝聚部众。但“天命”?那更像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口号,一个征服者加冕自己功业的华丽装饰。他指腹重重地、几乎是挑衅般地碾过那冰冷的金角,仿佛在试探这传说中的“天命”到底有多硬。

“哈哈哈!好!好宝贝!” 刘聪最终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力量感和占有欲的满足,却唯独没有那种源自文化血脉深处的敬畏。他随手将我放在胡床旁一个充当桌案的粗糙木墩上,动作随意得像丢下一块刚烤好的羊腿骨。

木墩冰冷而坚硬,表面布满刀劈斧凿的痕迹,硌得我极不舒服。帐中盛宴开始了。大块带血的牛羊肉被抛上篝火,油脂滴落,滋滋作响,腾起浓烟;整囊整囊的烈酒被传递,浓烈刺鼻的酒气弥漫;粗犷的胡乐响起,带着原始的生命力;匈奴武士们围着火堆跺脚、吼叫、角力,汗水和酒水顺着他们虬结的肌肉流淌,整个空间充斥着一种野性的、蒸腾的、几乎要爆炸开来的活力。

这与洛阳宫阙里熏香缭绕、钟磬齐鸣、进退有度的礼仪,与那些在玉阶下屏息凝神、山呼万岁的衮衮诸公,形成了最刺目的对比。我,这曾经是帝国礼仪最核心的象征,此刻被遗忘在粗陋的木墩一角,在喧闹的缝隙里,感受着这蛮荒的、**裸的力量盛宴。权力的外衣,在这里被彻底剥去,只剩下最原始的肌肉、刀锋和征服的**。一丝冰冷的嘲讽,在我玉质的心核里蔓延开来。

盛宴的喧嚣持续到深夜,篝火渐弱,酒气却愈发浓重。帐中横七竖八躺倒了许多醉醺醺的躯体,鼾声如雷。我被随意地裹在一块油腻的羊羔皮里,塞进一个装满其他零碎战利品的木箱。黑暗中,各种气味混杂——金属的锈味、皮革的膻味、残留的酒气、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属于遥远草原的干草和尘土的气息。

不知何时,我被取出。托着我的手掌依旧粗糙有力,但动作似乎多了一分刻意的稳重。我再次见到刘聪,不是在喧嚣的王庭,而是在一个稍小些的帐篷里。这里相对安静,只有牛油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刘聪脸上的狂放稍敛,鹰隼般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带着一种审视和计算的意味。他面前站着几个心腹将领,其中一人身形魁梧异常,面如铁石,沉默时也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凶悍气息,正是石勒。

“晋家的皇帝小儿,” 刘聪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粗糙的桌面,那声音在我听来如同战鼓的闷响,“带着他那些穿长袍、掉书袋的废物大臣,还有一大帮子哭哭啼啼的娘们儿,往南边跑了!像被狼群撵着的羊!” 他的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陛下神威!晋室已如丧家之犬!” 一个将领谄媚地附和。

刘聪拿起我,掂了掂,目光投向帐篷入口之外,仿佛要穿透这穹庐的毡壁,望向那遥远的南方。“南边…听说过了那条大江,就是他们的‘乐土’了?一堆破船,挤满了穿绸裹缎的‘贵人’,抱着他们的破琴烂书……”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那是对失败者最彻底的鄙夷,“‘衣冠南渡’?哼,不过是夹着尾巴逃命!把祖宗的土地、祖宗的坟茔,还有这传国的玉玺,都丢给了我们!”

“他们带不走的,陛下!” 石勒的声音低沉沙哑,像两块生铁在摩擦,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锋,扫过我时,并无刘聪那种外露的占有欲,只有一种冰冷的、评估价值的审视。“土地在我们马蹄下,财帛在我们手中,这象征天命的玉玺,也在陛下掌中。他们能带走的,不过是一群丧胆的游魂。

建康?” 他吐出这个名字,带着浓重的胡音,仿佛在咀嚼一块难咽的骨头,“那只会是他们新的坟墓,迟早而已。”

刘聪闻言,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充满了志得意满:“说得好!石勒!丧家之犬,跑得再远,也逃不出猎人的手心!这长江天堑,挡得住懦夫的眼泪,挡不住我大赵的铁蹄!” 他猛地将我再次举起,对着帐顶的牛油灯火,玉质在金镶角的映衬下流转着幽冷的光。

“看!天命在此!神州大地,终将尽归我匈奴男儿驰骋!让他们去南边苟延残喘吧,抱着他们那点可怜的‘衣冠’,哭他们的故国好了!”

他狂放的笑声在帐篷里回荡,震得灯火摇曳。石勒沉默着,脸上依旧是那副铁石般的表情,目光却更深沉了。而我,在刘聪粗糙的掌心里,在跳跃的昏黄灯火映照下,却仿佛“看”到了那千里之外的景象——黄河呜咽,洛水含悲。

无尽的流民队伍,像被洪水冲垮的蚁群,在初冬凛冽的寒风中,沿着荒芜的古道,向南,向南,再向南。官道上,华盖摇摇欲坠,昔日冠冕堂皇的公卿,此刻蓬头垢面,仓皇地挤在吱呀作响的牛车上,怀中紧抱着残破的典籍和祖先牌位,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沾满尘土的脸颊。精致的画舫挤满了南逃的士族,昔日的清谈高论被惊惶的低语和孩童的啼哭取代,华丽的锦袍沾满了泥泞。

船行于混浊的江水中,两岸景色陌生而荒凉,回望北岸,只有遮天蔽日的胡骑烟尘,如同末日降临的乌云。风中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悲泣,那是亡国的哀歌,是故园永诀的绝望。一种深沉的悲怆,如同冰冷的江水,瞬间浸透了我的玉髓。

这悲怆不属于刘聪的狂笑,不属于石勒的冷眼,它属于那些在铁蹄下破碎的家园,属于那些在寒风中飘零的文明薪火。这巨大的、无声的哀恸,比王莽摔角时的剧痛更深入骨髓,比董卓焚烧洛阳时的灼热更令人窒息。

帐中,刘聪的笑声终于停歇。他随手将我丢在铺着狼皮的床榻一角,沉重的身躯随之躺倒,满足地打了个带着浓重酒气的饱嗝。很快,粗重的鼾声响起。石勒和其他将领无声地行礼,退出了帐篷。我被遗忘在冰冷的狼皮上,旁边是刘聪解下的、带着汗味和血腥气的弯刀刀鞘。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鼾声如雷。帐外,巡夜士兵沉重的皮靴踏过冻土的声音,远处隐约传来的战马嘶鸣和胡笳的呜咽,交织成这匈奴汉国都城平阳的寒夜序曲。那呜咽的胡笳声,单调、苍凉,穿透毡帐,萦绕在我的周围,仿佛在应和着千里之外黄河的悲鸣与长江上流民的哀泣。

粗粝的狼皮摩擦着我的玉体,带来一种陌生的、令人不适的触感。我的螭龙钮,曾经盘旋于九霄之上,俯视着庄严的朝仪,此刻却歪斜地陷在冰冷的毛皮里,沾着尘沙和油腻。刘聪那混合着占有、利用和一丝茫然的复杂情绪,石勒那纯粹如冰的、评估猎物般的眼神,还有帐中那原始的、蒸腾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力量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我过往的认知。

天命?我身上铭刻着这四个字,历经秦汉的煊赫,沐浴过未央宫的香火,承载过多少帝王沉甸甸的野心与恐惧。它曾是如此神圣,如此不容置疑。可今夜,在这异族的穹庐里,在这粗粝的狼皮上,这“天命”二字,在跳跃的牛油灯火映照下,显得如此苍白,如此虚幻。

它像一层薄薄的金箔,贴在权力的表面,可以被刘聪这样的征服者轻易地揭下,当作炫耀武力的勋章;也可以被石勒这样的枭雄冷冷地审视,掂量它作为工具的价值。它不再是高悬于九天之上的神谕,而是跌落尘埃,成了蛮族首领床榻边一件触手可及的玩物。

一股彻骨的寒意,并非来自冰冷的狼皮,而是从我玉质的心核深处弥漫开来,迅速冻结了千年流转积下的所有荣光与沉重。这寒意并非恐惧,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清醒。权力的冠冕,无论多么璀璨,终究可以被铁蹄踏碎;天命的华裳,无论编织得多么繁复,终究会被蛮力撕扯。

身下狼皮的粗硬,倾听着帐外胡笳的呜咽,遥想着衣冠南渡的仓皇背影。

也许,从卞和献玉泣血的那一刻起,从李斯刻下那鸟虫篆的那一刻起,这所谓的天命,便只是一场盛大而残酷的幻梦?一场由血与火、野心与恐惧共同编织,却由我这一块顽石来背负的……永恒的幻梦?

胡笳声幽幽,在平阳城死寂的寒夜里,一声,又一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春水摇摇晃

狩心游戏

婚后第二年

骄阳似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