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这才动作僵硬地抬起头，像是年久失修的木偶，眼神无神地看向金弦思。
在抬头看到金弦思的瞬间，他的眼中有一瞬的情绪泛起。
但这情绪转瞬即逝，他的眼神再次变得无神。
金弦思捕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笑了笑，道：“看见你还有情绪变化，我很高兴。”
说着，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等苏明熙因为自己的话，眼神再次出现变化后，才缓缓地道：“这样，我就不会白跑一趟了。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你认识齐安吗？”
苏明熙沉默地看了金弦思许久，张开干涩的嘴唇，用沙哑的声音道：“你是谁？”
金弦思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会对路边擦肩而过的路人做自我介绍吗？”
苏明熙的眼神有一瞬间变得尖锐，但又立即变回无神的样子，低垂下头，用低哑的声音说道：“认识。”
“展开说说。”
“大学学弟。”
“就这样？”
“和我同一个导师。”
看着问一句才答一句的苏明熙，金弦思的眼睛眯了眯，微微抬高音量，道：“三年前，你是怎么把他摘出去了？”
苏明熙闻言只是微微抬起头，向金弦思投来那无神中又带着几分疑惑的眼神，道：“你在说什么？”
见苏明熙如此，金弦思轻笑了一声，道：“你不必再为他隐瞒了。我想，要不了多久，他就该来和你做伴了。”
苏明熙的神情这才有了剧烈的变化，盯着金弦思许久，道：“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金弦思一摊手，道，“他可是把你们当年的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包括莫克酒庄。”
说最后四字的时候，金弦思的身体往前倾了倾，双眼含笑地看着因听见“莫克酒庄”而产生较大情绪起伏的苏明熙，用像魔鬼低语的声音，道：“当年警方查到的地下制药作坊是假的吧。或者说，那里并不是主要的地方，只是你给自己弄得方便进行研究的地方。真正的生产线都在莫克酒庄的地下。”
苏明熙的神情变得严肃，死死地盯着金弦思，一字一句地问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金弦思的身子向后靠上椅背，跷起二郎腿，得意洋洋地说道，“你猜我为什么能坐在这里？”
苏明熙和金弦思对视了许久后，他缓缓地低下头，缓缓地说道：
“他是我的小师弟，刚进大学的时候因为家里条件不是很好，一直在寻求打工的机会。我也给他介绍了不少可以边读书边做的工作。但他似乎并不满足于此，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的，知道我有渠道能赚到快钱，三番五次来求我。我知道自己干的并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他能考上京都大学，有着可以预见的好的未来，我便一直拒绝他。”
“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执着赚钱，甚至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在我第五次拒绝他后，他居然跟踪我，还在我身上安装了微型监听器，录下了我犯罪的证据，并以此要挟我。我没有办法，只能把他带到地下工坊。他对于每个月到账的钱很高兴。我们也因此熟悉起来。”
听完苏明熙的话，金弦思仔细分辨了他脸上的表情后，用一种看热闹的语气道：“可是，我听到的和你说的完全相反哦。在齐安的口中，可是你引诱他前往的，甚至在后来威胁他。”
苏明熙的脸上首次出现了比较大情绪变动，他的双眼睁大，嘴角扬起嘲讽地笑，道，“引诱？”
“可笑！”
“比起我，他才是真正的恶人。不，应该说是天生的恶人。我一开始帮蓝夜做事情的时候，可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不敢回家，甚至不敢走在阳光下。”
“他不一样，他可是能心安理得地拿着蓝夜给的那些肮脏的钱，向别人炫耀的人。甚至拿着这钱去讨好我们学校最好看的omega，也不是给自己那辛苦了半辈子的母亲，换个好一点的手机！”
“不过，他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被看上呢？”
“他也配！啊！”
说到最后，苏明熙的情绪变得十分激动，神情变得扭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金弦思，像是在寻找认可。
但金弦思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他的身体又不受控制地抽搐了起来，神情变得呆滞。
好一会儿后，他才缓过来，神情变得有些惧怕。
他的目光从金弦思的身上挪开，落在了对面站在角落的警察身上，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果你是来问齐安的事情，那么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
金弦思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依旧保持着笑容，道：“但是，有关他的事情，可还没有问明白呢？”
“比如，你当年为什么愿意帮他遮掩。看你刚才的表现，我不觉得比会出于义气来帮他遮掩。相反，拉他下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样你就不用一个人把当年所有的有关非法成瘾物的案件背下，而他却和蓝夜继续逍遥法外，甚至用新的药物聚敛钱财，伤害他人。”
金弦思再次凑近他，颇有深意地问道：“你在顾忌什么？”
苏明熙沉默了好一会后，突然抬起头，道：“你还想问什么？”
金弦思闻言，挑了一下眉头，看向苏明熙，轻笑了一声，并没有顺着他的话结束这个话题。
“我不明白到现在了，你还能顾忌什么？齐安被抓了，我想抓住蓝夜也仅仅是时间问题。到时候，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会知道。现在，你说出来，还可能给你加一功，让你换个监狱呆呆。”金弦思歪了一下头，用一种天真的表情，道，“待在那些重刑犯中的滋味并不好受吧？”
但是她说完，换来的只有苏明熙的沉默。
盯着苏明熙看了许久，金弦思无声地叹了口气，打算问下一个问题。
但就在这时，苏明熙缓缓开口。
“你怎么就确定警方一定能抓到蓝夜呢？”
金弦思的眉毛一挑，立即接着道：“为什么不能？”
这下轮到苏明熙轻笑了。
但他只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而问道：“你来不仅仅是问这一件事情的吧？”
金弦思眯着眼睛看了他许久，但苏明熙也含笑看着她，丝毫没有多余的情绪变化。见状，金弦思嘴角挑了挑，顺着他的话转而问道：“你认识黄轩吗？”
苏明熙的眼神出现明显的疑惑，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见苏明熙的神情不像是在说谎，金弦思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地纠结，继续问道：“你认识洪逸吗？”
苏明熙侧了一下头，道：“有印象，是齐安的朋友，关系还不错的那种。”
“对他，你了解多少？”金弦思追问了一句。
苏明熙淡淡地道：“只见过几次面，不是很清楚。不过，他既然能和齐安这种人玩到一块，大概也不是什么好鸟。”
金弦思点头，继续道：“那陆崇呢？”
苏明熙摇头，道：“不认识。”
“褚朗呢？”
“不知道。”
“叶岚？”
“是谁？”
“姜少奇？”
“不清楚？”
“张余？”
“你究竟想问什么？”
苏明熙终于在金弦思一个又一个人名的追问中失去了耐心。
金弦思笑了一下，道：“没什么，我这边知道的事情有点多。多问点，万一有什么收获呢。”
苏明熙闭了一下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上面报的人名，除了姜少奇，我都不知道是谁。而姜少奇，我也不是很熟，只是听我的妻子说过而已，是他大嫂家那边的亲戚。”
“只是听你妻子说过，就记住了，看来你还是挺在意姜少奇的吗？”
苏明熙无奈地一笑，道：“你要是天天听她抱怨，你也会记住的。”
“抱怨？”金弦思好像是嗅到了瓜味的猹，凑近道，“抱怨什么？”
苏明熙闻言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金弦思笑了一下，倒是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故作高深，直截了当地道：“他啊，婚前出轨，将他家最大依靠给得罪了，现在被他父母送出国了。哦，对了，姜少奇出轨的那个omega之前是周英年的女朋友，叫苏巧巧。她同时还和周建安有联系，是不是一出很很精彩的戏。”
苏明熙的神情明显地一滞，随后像露出了一个复杂表情，轻叹了一声，道：“许久没有听到这些名字了，都有些陌生了。”
然后，他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令他十分难受的事情，神情开始快速变化起来，一下子是怀念，一下子是伤感，一下子又是愤怒，随后又变成无奈。
看着他表情的变化，金弦思放缓了语调，循循善诱地道：“看来曾经和周明珠的婚姻给你留下了不少有意思的记忆啊。”
大约是因为难得有人和他说说曾经，苏明熙并没有多少抵触地顺着金弦思的话，道：“我这一生最辉煌的时刻，最狼狈的经历都发生在她面前。为了她我曾义无反顾地冲动过，也曾辗转反侧地焦虑过，更无法自拔地自卑过。我最强烈的情绪，都曾属于她。这些都是支撑我在这里的东西，只要知道她们还好好地活着，想着在未来的某一刻，我可以听到她们一丝半点的消息，我想我这条命就还有点价值。”
话匣子一打开，似乎就有些止不住了。金弦思静静地听苏明熙讲了一会后，道：“那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苏明熙露出一个嘲讽的笑，道，“后悔犯罪？后悔赌博？还是后悔和明珠结婚？”
“没什么好后悔的。”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向金弦思，“你这样的人，不会清楚当年我的感受的。只要还是当年的那个我，我依旧会走上这条道路。自尊和流言蜚语，最终还是会逼着我去寻找捷径，寻找能快速积累金钱的捷径，用来去证明，明珠的选择不是错的。”
金弦思挑了一下眉毛，道：“京都大学老师的身份是一个足够体面的工作。”
“体面？”苏明熙冷笑了一声，道，“但体面不是面包，换不来足够的金银珠宝，换不来豪宅香车。周家的掌上明珠，怎么能过苦日子呢？”
金弦思的目光中闪了闪，问道：“这话是谁和你说的？”
以京都大学老师的收入来说，生活可不能用“苦日子”来形容了。如果这都算苦日子了，那在偏远地区生活的人的日子叫什么？
“谁和我说的？”苏明熙的神情变得有些魔怔，“很多人，她的妈妈，她的哥哥，还有爱慕她的人。”
“但是，他们说得没有错啊。”苏明熙的眼睛再次瞪得老大，死死盯着金弦思，“明珠怎么能过苦日子呢？还有琪墨，她就应该是一位小公主啊。她应该穿最好的衣服，吃最好的东西。是没有用，不能给她们提供这些。”
金弦思的眼睛快速地眯了眯，刚刚嗅到的不寻常的味道加深，让她有个新的猜想。
“赌博是你自愿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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