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取贺衣的日子，付子倾起早去了季掌柜的制衣铺子。
花丝料子扎上样衣板式，确是惹了不少顾客的围观。想来付子倾告假的日子，季掌柜循着料子找上了衣料店，李金宝揣着明白直接拉通了两家的合作。
今日一看，这家眼巴前儿的都是各样的花丝料子和出自本家的上好锦缎。
“付掌堂。”季掌柜正在里头招呼顾客，春光满面。瞧见付子倾进来，忙拱手相迎。想来李金宝在他面前没少夸大其词。
“季掌柜，生意可好？”付子倾回礼道。
“承蒙关照，承蒙关照。”季掌柜笑道。转而差伙计取来贺衣。
“多谢。”付子倾接过贺衣，“付生近日诸多要事不便抽身，改日定登门拜访，或可聊聊衣料通路。”
“正是此意。”季掌柜拱手引路，付子倾便回了桃舍。
日头下来，一大家子围坐院子里用晚膳。白夫人正提起间路原回道机山的事儿。
“间姑娘何日启程回涎水村，让胜哥安排马车送你们。”
“家师寿辰，十分挂念师妹。门中也有些要事。此次回山我和倾儿一同出发，明日启程。”
山高路远，算着日子，确实要明日启程。
“小林姑娘不和你们同去吗？”白夫人问道。
付子倾欲开口，被间路原截了下来。“如今非我门内弟子，不可进道机山的。”
“这样啊。”白胜饮了小口黄酒，回想起年轻的时候。“十二年前，我还没有拉车，家中双亲尚在，我们几个同乡去道机山上打兔子，迷了路。困了五个时辰，没带干粮，又困又饿。”
说到此处，白胜那忠厚的脸上露出了青俊人的笑，但随即露出了一些虔诚的神色。“眼看着天渐黑了，山上起了雾，我们都觉得活不成了。”
间路原听到此处，身体坐正了些。
“我们不敢喊叫，怕引来山兽，死到临头时终于大声呼救起来，随即便听到野兽在林子间蹿掠的声响。”
“说来不怕姑娘们笑话，我听着声音，把头埋得极低，紧闭着眼睛，心里把这能想到的神佛阎罗全拜了个遍。耳听着野兽跑蹿的动静越来越近，我忍不住睁开了眼，想着死也要死个明白吧。”
“便是这时，我听到了蝉鸣，野兽的声音不见了，一阵冷风把我吹醒，随即雾气也散了，月亮不知何时升得老高，把我们几个的狼狈照得干干净净。”
“我原以为，山下的同乡们见我们没回，提着灯来找我们。可光亮近到眼前时，才看清来人只有一个。”
“那是一个穿着紫袍的老者，也不见提什么照明的物什，仿佛凭空出现一般。”
“再着，远处就起了几处灯亮，乡亲们找上了我们，那老者忽然又不见了。”
“第二日，我问一同去山里的同乡，他们对那位老者全无印象，我便想，这几个伙计死到临头想必连眼睛也没敢睁开一下，只我运气好，得见了仙人。”
“直到几年后我成家，与家妻常去抱山寺，是为求子。偶然在寺里又见过那位老者，未着紫袍，而是与你们这般的素色青衣，才知是姜仙师。”
“家师每月都去抱山寺给抱山师叔调养。想来白先生在寺里见得的确是我师父。”付子倾补道：“不过紫袍……”
未待付子倾言毕，间路原暗里示意她不便讨论。向白胜言道：“白先生与我道机阁实在有缘。”
“是啊。”白夫人言道：“如此说来，这位姜仙师便是胜哥的救命恩人啊。可惜如今不能登门拜谢。”
“夫人。”白胜宽慰道：“咱们登门定要唐突了，我备些贺礼，明日托付姑娘带上山便好了。”
“白夫人，你若是去道机阁，我师兄师姐们一定很开心。我大师姐平时凶巴巴的，大家都怕她。等过了这寿宴，我呈师父他老人家之重托邀你去玩。”
“好啊。”白夫人笑起来。
间路原听得这话，用食指抵了抵付子倾的额头，佯装气愤道：“我何时凶过你，还学会编排我了，嗯？”
道机山想来是个热闹的地方，生养出间路原，付子倾这般妙人，自然是与武庄道观全然不同。林昭用筷子不动声色地压了压碗里的一撮凸起的米饭，若有所思起来。
几日的车程，张延驾着马车行到旬阳县，间路原与付子倾寻了个客栈落脚。
“听说了吗？过几日教敬山庄开宴。张夫人生辰，说要比武选贤，能人可收为盟主的弟子。”
“你瞧着，林盟主和张夫人膝下只有一个幼女，如何当得大业？林盟主定是要找个继承人。”
“息声，这话可不兴说。”
间路原与店小二办了间房，便听得前厅喝茶的几个做武生打扮的青年人闲聊。
付子倾瞥了几人一眼，拉了拉间路原的衣角。
“走吧，倾儿。”间路原牵起她的手，上了二楼的客房。
“师姐。”付子倾进得屋内坐好，“我们去教敬山庄吗？”
“庄内人多眼杂，我们不去。”
孩童自然是喜欢热闹的。
二日清早，间路原带着付子倾去街上寻逛。付子倾最听她的话，但去不成教敬山庄的热闹自然是不馁的。便寻了处远着比武热闹的偏街遛遛。
虽是偏街，但临着平阳县，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付子倾跟在间路原身后，四处打量着。除了慕阴山和抱山寺，她还没去过什么地方。
马车常是从一个方向赶来，外饰相似没有分别。但有一辆马车停在街角一边，引起了付子倾的注意。
一位马夫打扮的年轻人正拽着一个小孩儿，把他往马车里推搡。
付子倾觉得怪异，忙拉住间路原，可她看向别处。
“小少爷，您快些上车吧。老爷夫人等着呢，莫要贪晚误了时辰。”
那小孩儿拉扯着不见上车，目光慌乱扫向人群，正与付子倾四目相对，他用力张了张嘴，但没发出什么声音。
付子倾觉出不对，只得先一步上前，拦住了马夫。
“你在做什么？”
马夫瞧见来人，上下打量一番，心道是个小姑娘，本不打算理会。谁想那别着劲儿的孩子一用力抱住了付子倾的腿。
马夫正要说教，间路原闻声寻了过来。
“倾儿，发生什么事了？”
“姐姐，这个大哥哥要把妹妹带走，他是坏人！”付子倾特意放大的音量吸引了往来人的目光。她一脸真诚地看向众人，倾身将缠着自己的小孩楼在怀里。
间路原怎会不清楚这事儿的始末呢？她本不想掺合着引人注意，这时只得走上前来，从褡裢里掏出银两，交给马夫。
“这位先生，想来是我的两个妹妹淘气，惹了先生不快。这些银两望您收下，好抵了耽误的脚钱。”
马夫自知理亏，胡乱应下，草草离了人群的视线。
一大两小回了客栈。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这从人贩子手里救下的小孩，始终没有开口讲话，也没有想要说话似的发出个把音儿，说不准是不是个哑巴。
间路原将人拉到桌边，仔细着瞧了瞧，道：“这是被下了哑药，半天功夫是开不了口了。”
付子倾瞪大了眼睛，随即问向小孩儿。
“你会写字吗？”
小孩儿点了点头，伸手去够付子倾的手，在她手心里缓慢地写下两个字，写毕言出。
“西、庄。”付子倾念出声来。
间路原思索了片刻，问道：“这是你家吗？”
小孩儿没见回应。
付子倾收回端着的手掌，看向小孩儿：“你要去西庄吗？”
孩子仰头看向她，点了点头。
“师姐，西庄是哪里啊？”
间路原看向两人，目光在小孩儿的身上停留片刻，摇了摇头。
小孩儿看着五六岁，身上裹着粗布外衫，但鞋子的绣花十分精细，动作时可以看到外衫下面的锦缎薄袄。那绑人的马夫不像惯犯，只学得拐骗的皮毛。
间路原看向旁处，自顾拾掇起两人的床铺。“我不曾听过，明日问问店家吧。”
“多谢师姐。”付子倾婉笑道。言罢带着那孩子一同打起下手。“师父说多行善事，有益修行。师姐，这算是一桩好事吧？”
间路原带着她猛赶了一路，救下这孩子便挑生了变故。付子倾有些担忧地问道。
“你倒知是好事。”间路原将付子倾额前的碎发捋顺，示意她不要紧。
三人排着躺在一处，好在两小人儿的个头不大，倒是睡得松快。
二日便问得了西庄的位置，原是一位姓宿老夫人的宅子。
从客栈出发，过了教敬山庄再行个几里便是西庄。间路原只得带着付子倾和那孩子绕道而行。
说来哑药的药效该是过了，那孩子却也没开口说话。
半日功夫，几人到了西庄。
老远，西庄里走出一衣着体面的老丈。看到走来的几人，他定睛瞧了一会儿，忽得面上有了喜色，忙开起大门，向前迎去。
到近前时，老丈正要开口，间路原抢过话头来。
“老丈安好，我与家妹本欲去探亲，行到此县，偶见这位小妹被歹人所困，便举手相救。如今人已送到，我们便告辞了。”
付子倾也向老丈道安，接着便被间路原拉着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二位姑娘留步！”老丈有些急，忙向前赶了几步。“留步留步。”
“二位姑娘，晌午日头大。若不嫌弃，请到西庄用膳吧。老夫人多日不见小少主了，很是挂念。老奴若是不留下您二位侠士好生招待，主人家里不好交代。”
那小孩儿瞧见付子倾面露难色，便终于开了口。
“留下来吧，姐姐。”
那声音软软糯糯，又坚定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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