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拿着稿件往楼下走去，诚挚楼的地板是木楼板，由15厘米宽，5厘米厚整块木料搁置在墙上或者是木梁上，地板上刷的油漆，也称国漆，或者大漆，是中国传统油漆，已经过了几十年，靠近墙角的漆膜有些地方已经起皮，剥离了。燕子的小皮鞋踩在厚厚的木地板上，能感到厚实的老木料的结实和韧性，发出“咚咚”声。燕子尽量放轻脚步，诚挚楼里面老师和工作人员说话声都比较小，动作也轻缓，他们看起来都很和蔼，面带笑意，只要你稍微直视一下他们，他们可能主动微笑和你打招呼。
燕子来到诚挚楼的门厅，门厅东西方向连接了两个走廊，往西的走廊端头有一扇窗户，走道比较明亮。东边的走廊比较黑，因为端头没有窗户，需要门厅的光线间接采光。
燕子走进了东侧的走廊，来到103门口，门框上有个牌子，上面写着“教务处”。燕子敲门。
“进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诚挚楼103是教务处办公室，从窗户到门口，依次放了四张办公桌。靠近门边的两个办公桌，坐了两个青年男老师，小丁和阿林，第三张桌子边，坐了一位50来岁的女老师，名叫张晓楠，大家称呼她为张姐，她是教务处的副主任。距离门口最远，靠近窗户的那个办公桌，这间办公室负责人的桌子，没有人，空着。
“什么事？”小丁问：
“505办公室要印刷资料。”
“什么？505的资料？”坐在远端的张晓楠听到，立即站起了身，
“505现在有人办公吗？”张晓楠继续问。
“是的，齐康老师在那里带学生，上课和办公。”燕子回答：
“齐康，齐院长？”张晓楠追问：
“嗯。”燕子点点头。
张晓楠马上走过来，接过燕子手中的稿件，出门左转，燕子跟在张晓楠的身后，看到她进了隔壁104房间，门框上挂了一个牌子，上写着“油印室”。
104的房门半开着，燕子听到张晓楠在和里面的人说话。
“这个稿件很重要，要尽快，尽快，知道吗？一定要尽快。”张晓楠的声音很大，好像是故意要让燕子听到。
“嗯，知道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104传了出来。
张晓楠从104出来，给燕子说：
“印好了，我亲自送到五楼来。”张晓楠给燕子说：
“好，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张晓楠叫住燕子：
“请问您怎么称呼？”张晓楠满脸笑容问：
“小梁。”燕子感觉面前这个女人笑容看起来有点别扭，简单回了两个字。
张晓楠这样问是想试探燕子的身份，燕子这样回答，张晓楠误认为燕子是学校老师或者工作人员，且是来自505。诚挚楼5楼的工作人员都是领导身边的人，她借机想套点几乎。
“资料我催着，肯定第一时间印出来。”张晓楠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对燕子说。
“欢迎您平时多到我们这里指导工作。”
‘好，可以。’燕子顺着说了。
燕子这态度，更坚定了张晓楠对燕子的判断，燕子身份非同一般。
张晓楠尽量挽留住燕子，想和她多说说话。
“现在学校上下教务工作一片混乱，叶副校长这样突然……就，再加上我们教务处秦处长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张晓楠顺势挽着燕子的手，把燕子留在走道上。这里的走道私密性很强，一楼东侧走廊只有三个房间，102是传达室，103是教务处，104是油印室。传达室开门向着大厅，走道光线还很暗，张晓楠和燕子在这里说话，很少人能注意到。
张晓楠口中的秦处长，就是教务处主任秦永泰，他是被死者林秀英的丈夫。
张晓楠盘算秦永泰这一次和凶手案肯定有关系，这段时间秦永泰听说去东北林秀英老家去安葬林秀英的骨灰了，要过一段时间才回来，她想这段时间多在领导面前表现一下，她的目的是教务处的处长之位。
“秦永泰，他的老婆，林秀英的死亡，哎……真是太意外了。”张晓楠努力想把不利秦永泰的消息传达给燕子。
“哦……”燕子听到说起林秀英的案子，表现出很想听的样子，继续等张晓楠说。
这时候，104房门开了，房间内的灯光投射到走廊地板上，在黑黢黢的走道里特别耀眼，吸引了燕子的目光。
一个人从104油印室出来，背对着光，燕子看不到他的面貌，但他脸上的黑色眼镜框比较醒目，燕子看到一个很瘦削的脸侧面，他拿着一叠稿件，推开103的门，进去把稿件交给小丁。
“流体力学，第三章，增补教参，10份，放桌上了。”这个男人的声音低缓柔和，听起来很舒服，男人从103房间退出，回转身的一刹那，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燕子认出这个人，他就是林秀英命案现场的摄影师，燕子在命案现场见过他。
燕子注视着眼镜男走回到104房间，然后问：
“上次数学大会上的稿件，是这个油印室印刷的吗？”燕子问张晓楠。
“是的，这是学校规定的，管理和审查油印室的稿件是我们教务处的工作。”张晓楠。
油印室是在教务处管理之下，在那个年代，印刷行业严格管控，不能私自印刷。学校的印刷品，不论是教学资料，学校管理文件，都必须统一到油印室印刷，再由相关人员审核，这是政治要求。
前几年，很多印刷资料，包括教学资料在规定页面和位置都需要印刷政治语录，格式不达标不得发放。只是近两年，不再要求印刷语录了。
“你为什么问这个？”张晓楠的眼神有一些迟疑和慌张。
燕子脑子里还想着刚才讨论有错误的印刷稿件的事，在这里看到“油印室”，燕子本来是下意识一问，看张晓楠有点紧张的表情，燕子觉得问对了问题，也问对了人。
燕子正想继续追问，可这时，张东海出现了，
“燕子，这里还要加印两份。”张东海一看就是个大一的学生，他这样对燕子说话，也暴露了燕子的身份。张晓楠认为高看了燕子，不是领导身边的人，于是就关闭了她的话匣子，眼神怪异地看了下燕子，转身回到103教务处房间。
燕子一人在走廊上，看了看104，油印室，房门依然半开着，燕子放轻脚步，来到104门口。
燕子侧身进到油印室，淡淡油墨的味道弥散在这个房间里，午后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把一个在工作台前伏案工作的人的身影勾画出来。
安静的房间里，有一种“滋滋 滋 滋滋滋 滋滋”的声音，是从眼镜男握在手中的笔鼻发出的，声音很细小，音调尖锐、但不刺耳，有点像夏蝉叫的尾音，又带点金属的质感。有心人，还能够抿出这声音的某种节奏。
这个戴眼镜的人正在刻蜡纸，手推式油印机制版，俗称刻蜡纸，是油印室主要工作。在打印机没出现之前，手推式油印机以快速，经济，方便管理，成为学校等机关单位的必备科室。
铁笔，蜡纸，钢板，是老式手推油印机制版标准三件套。
铁笔，其实是钢笔，笔头是一根长约1.5厘米实心钢制笔尖，笔尖粗细和圆珠笔差不多，这笔没有墨水，所以俗称铁笔，它只能在特定的蜡纸上刻下划痕。
蜡纸是在薄如蝉翼的丝网上“镀”上一层蜡膜，蜡纸下面垫一块钢板，用恰当的力，让铁笔在蜡纸上书写，把蜡纸上的蜡膜刚刚好刻掉，让油墨渗透过蜡纸，字迹就印刷到白纸上。
钢板，2毫米厚，350毫米长，100毫米宽，板面有很绵密的波浪纹，给铁笔刻写提供一个刚性支撑，表面的细小颗粒不会让铁笔在蜡纸上打滑。
这个刻蜡纸男人，觉察到有人进来，缓缓转过身，和燕子对视了一会。
这个男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左右，瘦削白净的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最特别的是上唇留有一字形胡，嘴角附近的胡茬要稍稍长一点，明显是经过修饰过的，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劳动布工作服，劳动布面料粗糙，和牛仔服面料很相似，衣服的样式是一个西式小翻领，俗称“小西装”，衣服的边角双线收边，每道边线间距约5毫米，这是刻意突出了收边的视觉效果，这样的着装风格，在那个时代很少见。
这人的打扮看起来比较随意，衣服上还有些油墨的痕迹，燕子觉得这人的着装和气质，透着艺术的气息。
“有资料要印吗？”眼镜男问。
“哦……嗯，”燕子支支吾吾道。
“要印东西，先去隔壁103登记。”
眼镜男接着回过身，没有理会燕子，继续工作着。
这一刻，时间就像在“滋滋 滋 滋滋滋 滋滋”的声音里融化了，燕子仍然在门口看着伏案工作的眼镜男，燕子看到满屋子的书籍和印刷好的资料，屋里飘着的油墨香气，特别喜欢，就一直偷偷待在门口，直到传来校园广播的声音，燕子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下午6点了，燕子才赶忙回到505，这时同学们都已经离开了，只剩下齐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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