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好奇地望着头顶黑压压的一片,睁大杏眼,看清之后“啊”地尖叫起来,贴着墙皮奔进巷子,撞到了一个黑斗篷,蒙头倒进雪里。
被风寒塞住的鼻子在冰凉的雪被里通透了一会儿,她闻见了刺鼻的铁锈味儿,露出来的后脖颈一凉,三五只面若骷髅的怪物还有带血的蝙蝠扯开血口,女孩“呜呜”地挡着脸往后缩,感觉自己就要被生吞活剥,黑长的指甲即将刺进皮肤的刹那,一个人的胸膛覆了过来——
雷伯恩搂着那女孩摔进血窝里,低头看了眼安安稳稳、眼角垂泪的小姑娘,认出了这个被肖故套过话的孩子。
速决的枪声和匕首扎破空气的声音在同时响起,雷伯恩身后炸成了一片五颜六色的“烟花”,他迅速遮住女孩的眼,安慰道:“闭上眼,别看。”
乔托操纵着族内的血蝙蝠,把几只异种砸成了灰,赫德森从最后一只变异种身上抽出匕首,把一次性手套扔到它额头的血窟窿上。
小女孩儿抹掉了雷伯恩脸上的汗珠,又抬手给他擦头发上的血,很是奇怪,这么冷的天,为什么有人会流汗。
女孩儿小声问:“大哥哥,你很疼吗?”
“哥哥这么厉害,哪儿都不疼。”雷伯恩用肩膀盖住血污,不让她看,把她抱了起来。
赫德森跑来接手这个孩子,雷伯恩交给他去办了,眼神还粘在女孩身上,乔托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雷伯恩接过,顺手披在了女孩身上。
凯勒兄妹早已不知所踪,只有一把空了弹匣的手枪证明他们在场过,肖故带着里德等人收拾残局。
冷沦靳停在雷伯恩跟前,一言不发往他腿上摸,雷伯恩嘴唇发着白,却浑不在意,钳住冷沦靳往下的胳膊,嘴上轻飘飘的,手却寸土不让:“光天化日的,这样合适吗?”
冷沦靳:“见义勇为做好事,我是不是该给你颁个勋章?”
雷伯恩略微站直了,跟他端平视线,左脚虚踩着地,推开搀着他的乔托,忽略脚踝,他好像还是那个风姿迷人的贵公子,而不是个优雅的半身不遂,但只要目光下放,就能看见被爪子割得血肉模糊的脚腕上,皮肉正大咧咧地外翻,雪化在上面,混着血水一点点蜿蜒下来,沾湿的裤管和袜沿儿甚至有一部分卷进了肉里,看着就疼。
雷伯恩凑近冷沦靳,磕歪了一点的眼镜框似有若无地碰到冷沦靳侧脸,有一点凉,但跟冰天雪地的凉不一样,是另一种奇异的感觉,像雷伯恩整个人,是某种质地坚硬的金属的凉。
“生气了?”
冷沦靳拨开雷伯恩肩膀上的雪,把他身上的大衣朝里一拢,几乎是轻轻勒着雷伯恩的脖子,替他扣上了第一个扣子,压低声音说:“疼在你身上,我高兴还来不及,生气个屁。”
肖故从残局里抽身,过来汇报情况,留意到雷伯恩:“嗯?冷沦,你的衣服怎么在……”
闻言,雷伯恩略胜一筹地从这场“较量”中撤了出来,歪了歪头,看向冷沦靳后面的肖故,好像在说“是你们老大给的”。
肖故等人跟变种吸血鬼撞上这件事本来就出乎意料,战后一片狼藉,塑封的一块路标碎得跟白蚁过境似地,鲜血染在上头,好像开出了朵塑料的花儿。
亚历山大在一根没怎么受到波及的电线杆子旁傍身,感觉要累瘫了,他的脚跟旁,一个杂草堵住的洞里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发出了两声几不可察的“吱吱”声。
莫奈才把尤里从门后带出来,检查了下她有没有受伤,忽然听见杀猪般的嚎叫,耳膜顿时要裂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老鼠,有老鼠,好大的老鼠!救命,救命……”
亚历山大怕老鼠不是一天两天了,偶尔在诡谲后花园看见一只,还能色厉内荏地拿鞋底抽它,但凡鼠兄多个兄弟姊妹就不成了,看见成群出动的更是怕得要死,上蹿下跳得像跨物种返祖。
人们常说的“过街老鼠”,现实生活中其实是种挺少见的奇观,寒风刮骨的冬夜,一群耗子秩序井然地扒住墙根,活像在偷听人讲话,这场面想想也挺叫人哭笑不得。
里德也有些惊奇:“怎么会这么多……”
雷伯恩乍一看见这么多四条腿的畜生,插在大衣里的手心有余悸地往外抽了一下。
冷沦靳出言嘲讽:“一个大男人怕老鼠,丢不丢人。”
亚历山大抱着电线杆为自己正名:“男人的尊严不是体现在这儿的,怕老鼠的男人也是有人权和尊严的好吗!注意你的措辞!”
冷沦靳:“你扒着杆子路都不会走,狗屁的尊严。”
“喂,这位复姓先生,你人身攻击了……”
雷伯恩眉心动了动,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把手放了回去,先他们一步回了旅店。
托着银器的壁橱旁站了一个人,他似乎站了很久,像一块风化的石膏,脱落的膏粉层层叠叠,在脚底黏得严严实实,好像已扎根在那里成百上千年,任何人来触碰都是一种冒犯,直到门口传来拐杖点地的声响,“咚咚”两下,才搅和着人的热气儿,微微震碎了这块石板。
来人用拐杖头拨开壁橱一角,里面掉出半截青紫的小腿和一片棉袄料子,他摇摇头,似乎在埋怨刽子手的轻率:“这就处理了?醋成这样,他抱一下都得亲手剁了,上次那个绞死猫的孩子对他出言不逊,你赏了他什么?”
那人长长吁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男人发出声嗤笑,拐杖末一下下敲着地板:“看着心爱的人投向别人的怀抱,是不是感到出离愤怒,连杀人也没有快感了?雷伯恩这个孩子啊,很有爱心,很招人,也很招人疼,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受了无妄之灾,骨头都露出来了,还送这祸端回去,授意手下给她补贴家用,苦肉计也好,真情流露也罢,对你来说都不重要,反正你心疼了,是不是?”
费尔德心头无名火起:“阿尔文,你想说什么?”
阿尔文不紧不慢坐到沙发上,叠起双腿,叹道:“我想说什么呢,纽约克先生,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只是这样就火上浇油了?你如果看到雷伯恩跟冷沦靳更亲密的样子,还会做出哪些更疯狂的举动?他可是宁愿跟冷沦靳一起受苦,也不愿意被你吻一下鞋面。”
“疯狂?呵呵,论疯狂……我有你疯狂吗?”费尔德怒极反笑,“血谱上锱铢必较的扩张者和掠夺者,为了死去的长子不惜重启秘术,拉整个蒙城陪葬,你成功了吗?没有。查尔斯死得不声不响,你为了他轰轰烈烈,你跟我有什么区别?”
事实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永不过时,只要对方还在抗拒、还在挣扎,这一招注定会恒久地刺痛他心底的一角。
“我忘了你是个为爱而活的疯子,好赖不分,跟你谈什么道理……”阿尔文被戳到痛处,脸色几经变换,几乎坐不住了,最后却不知想到什么,思绪一转,跟着对方一起阴鸷地笑了,“你别忘了,你第一次靠近雷伯恩,是借了我的东风,我没向你索取什么,这一次,我也很乐意助你一臂之力,我们何必互相针对、两败俱伤?我可以让你不费吹灰之力得到雷伯恩,而你只需要拿出诚意,付出一点点的代价……”
“一点点代价?‘那种力量’也是一点点代价付得起的?”费尔德径直戳穿了他的把戏和罗网,“我有了这种力量,雷伯恩会心甘情愿来到我身边,看到我为爱他而做的努力,他会主动拥抱我、亲吻我,再也不离开我,而你——魔夜最大的反对者、第一氏族多年来的死对头、雷伯恩的宿敌,我为什么要跟你合作?你恨不得他去死。你想跟我合作,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
“看来你还对他抱有期望,也是人之常情,谁年少时没有因为情情爱爱陷入一段可笑的谵妄?那感觉我有也过,记忆犹新,简直是一种新的人生体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每当我追溯自己的青春年华时,那些日子就像是暴风雪之晨的白色雪花一样,被疾风吹得离我而去’,写得实在缠绵悱恻。受爱人一吻,这心动的情景好像持续了漫长的一世纪,又觉得神魂颠倒,不过短短一秒,不够往后的日子回味。”阿尔文在房间里悠悠打转,“不过你得认清楚,雷伯恩对你是什么感情——我说得残忍一些,他对你有一点印象吗?你写给他的情诗,他一首都没读过,你变换这么多名字,怕他念起来不顺口、记起来不够有内涵,煞费苦心到这个地步,他有对你示过一分好吗?你真的以为他来安克拉斯是为了你吗?他为了暗羽之力才来,最初可能会因为这允许你做他的秘密情人,施舍给你一点以假乱真的‘喜欢’,长此以往,等他得到你力量来源的秘方呢?他还会吗?他不爱你身上任何一点精神上的特性,对于□□更是兴致缺缺,这样下去……你是谁?笔记本上五花八门的名字,勒得、约瑟夫、纳森、华威特,等你的力量被榨干了,你拿什么留住雷伯恩?拿你写在纸上口说无凭的……爱情?它都见不得一点风雪……”
“闭嘴,闭嘴!”费尔德像被踩了尾巴的狮子,狂乱地怒吼,“他爱我,他如果不爱我,怎么会把我安排在离他那么近的六楼?那层楼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每天都能从门缝里看见他路过,他会停下来跟我说话,隔着那条小缝对我笑,他身上有玫瑰花的味道,他……”
费尔德说到一半忽然打住,阴森森地盯住阿尔文,像是要噬人的野兽,阿尔文却仿佛看见了流浪在街头巷尾的哈巴狗,连一块多余的肉也不想丢,堂而皇之地驾着马车驶过。
“你已经病到这种程度了吗?”阿尔文不无恶毒地说,每一句话都像一个诅咒,“连嗟来之食都不懂得推拒?张口要饭的感觉爽不爽?你离不开他,你对他上瘾,他呢,雷伯恩把你当狗了吗?你在自取其辱还是自作多情?真是可怜。”
费尔德一个跨步,揪起阿尔文每根皮毛都挂满了嘲讽的貂皮,堂堂仪表碎成了阶下的石子,零落得满地。
“是,我对他上瘾,我爱他爱得疯了!他凭什么不选我,冷沦靳有什么好,他也不过是五楼,那些低楼层的下等货有什么值得他耗费心神的!他为什么不能多看看我?我的眼里、心里、每一页纸上都是‘雷伯恩’,我的命也能为他奉上,没人比我更爱他!”
阿尔文津津有味地欣赏他的表情,觉得有趣极了。
“我不配吗?我不够优秀吗?我难道不如冷沦靳高尚?他就是个屁!”费尔德五官扭曲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情状,眼底燃烧的不甘和求而不得的烈火把他折磨得濒临崩溃,他暴躁地说,“雷伯恩就算想把我害死,我也心甘情愿,或者我也可以、我也可以把他……哈哈哈哈哈,我才不在乎谁害死谁,只要我们的尸体能待在一起,我自愿抱着他归入大地,我可以为他敲一辈子钟……我从没见过比他更美丽、更崇高、更让人沉沦的人,我不会动摇,我一定要他,他不能要别的人、别的东西!”
“你可真是个绝望的人啊。”阿尔文怜悯地叹息,毫不在意他的疯疯癫癫,“你不是见过雷伯恩了?他没跟你说点什么?看到你这么拼了命地爱他,他怎么能这么冷血,一点儿不为你动容?他心里没有你,你却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你怎么不抢?他锁着你,把你养成了一条狗,你舍不得把他也变成狗,但打断了腿和胳膊养在瓶瓶罐罐里,总不成问题……”
费尔德扼住阿尔文的脖子,厉声截断:“你说什么!?”
阿尔文猛地甩开手杖,同样控制住他的大动脉:“难道你不想吗?”
费尔德目眦欲裂:“我不会把他变成标本!”
“可笑,胡说!”阿尔文手臂内扣,发力把费尔德压到墙上,“你不想把他变成标本?你疯了似地想!遮羞布有什么好要的,跟他上了床照样得脱,提前亮亮相兴许还能激起他的兴趣。爱这种东西,他都舍不得给自己,你还指望他给你吗?”
受压破裂的墙体像蜘蛛结的网,向四面八方迅速罗织,它居然是有声音的,窸窸窣窣响了一个多世纪。
“我找过你很多次,费尔德,别犹豫,也别挣扎了,你凭自己的本事得不到他,跟我合作,哪怕他不会爱你,但会记得你。如果是恨,那不是更精彩吗?他巴不得啖你的骨、喝你的血,你们合二为一,还有比这更美妙的吗?”
“雷伯恩不想见你,你还在痴心妄想什么?他看你一眼,都恶心得要吐。就像他说的那样,癔症是可以治的,你要治好它吗?恐怕把你的肠子拉出来灌满药也不管用了!你早就无可救药了!”
“你把他引来安克拉斯,又让手下豢养的三代‘祭品’招来血猎,不就是想坐实血祭的传闻,让他受到诽谤、记恨你从而忘不了你?!”
“每当我追溯自己的青春年华时,那些日子就像是暴风雪之晨的白色雪花一样,被疾风吹得离我而去。”——《洛丽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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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b小调第二叙事曲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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