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那道惊雷终于落下,在古铁雷斯的脑子里炸出了金花,他缓缓捂住脸,过了很久,才说:“你说的那些话,大部分是对的,不过有一点,我并没有跟他联手。”
“嗯?”
“我跟费尔德,都心知肚明对方不过是个可以联络的人形站点。”
“说下去。”
古铁雷斯拿下手来,几分钟之内仿佛苍老了十几岁,再次开口前他打量了一下冷沦靳,好似在他身上看见了三十年前的自己:“你知道费尔德爱你爱得走火入魔,发现爱走不通,他就去找恨,希望用这个让你留下来。我嘛……我爱白兰,她是我一生的挚爱,她想见你,我就想方设法让你去见她。”
“这理由出人意料地简单。”雷伯恩说。
“没办法,有一些表面上错综复杂、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件,到头来,你会发现往往用一种心情、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
“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哪怕她没有接受你?”
“哪怕她……没有接受我。”
染发剂、胸针、鹰笛、她的名字、日复一日的梦魇……所有歧途都把我引向你身边。
雷伯恩望着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眉头一拢,又很快松开。
一种热烈、疯狂的爱情会让人忘却今夕何夕,将其他任何事抛之脑后,有人称之为愚蠢,但是人如果不在爱情上犯蠢,也会在其他看似聪明的事上犯蠢,在蠢与即将犯蠢的边界线上,人们就此走过一生。
雷伯恩两手一合,拍了两下手心:“您的过去相当精彩,如果我手头有一盒录像带,我愿意把它当成艺术品供奉起来。”
不过眼下……
几枚针形暗器从开着窗的后院射进来,擦着古铁雷斯左耳,引出他一声哀嚎,雷伯恩捞起一个烟灰缸,反手为攻,把暗器打了回去,古铁雷斯斯文人的脸面难以维系,捂着耳朵,连滚带爬地用西装扫了把地。
雷伯恩随手一撂烟灰缸,拍了拍手:“剩下几只就不替你挡了,算是你为自己的罪还的一点债,伯爵,好自为之。”
十三的晚上,月亮已经很圆了,像个含羞带怯的黄花大姑娘,犹抱琵琶半遮面地从云后显出了白玉似的原型,不过比起十五、十六,终归差了点儿意思。
靠窗的书桌上,摆着一盏淡黄色的小灯和一本书,有人坐在窗前,拉开了半片窗子,不知在凝神深思还是全神贯注地走神,冷沦靳走到他旁边时,那人将书签一夹,把书一合,递过来一根烟:“你陪我一起抽一根。”
冷沦靳态度不明地接过烟,拿出一个打火机,也没说怎么着,先给雷伯恩点上了火,在手心转了两下火机壳,才迟迟地把烟咬进嘴里,要给自己点,这时,一只手轻轻摁住了他,雷伯恩忽然迎上来,把衔着的烟头凑到他跟前,用冒着火星的烟把冷沦靳的烟点着了,接着他吸了一口,悠悠吐出口烟圈,在缭绕的烟雾里,笑盈盈地望着冷沦靳。
冷沦靳滚了滚喉结,嘴里塞着烟,有些咬字不清地说:“敢这么招我,不要命了?”
雷伯恩语气闲闲地还回去:“今天什么日子,你大半夜来找我,不要命了?进出我的卧室,如入无人之境,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力,先生?”
雷伯恩晚上喝了点酒,说话时嘴里有淡淡的酒味,嗓子也有点沙。
冷沦靳把烟灰弹进缸里:“我自己。”
雷伯恩:“真厉害。”
冷沦靳倚着桌沿,问:“还有更厉害的,你想不想试试?”
雷伯恩婉拒了:“下次吧,今晚没有精力了,好累。”
“才回来几个小时,谁又趁你不在自己洗干净爬床了?”
这话完全不对,第一次接吻后,冷沦靳就知道雷伯恩是团软棉花,外表包裹得深沉,内里白纸一张,长得跟长期招人、不招长期人一样,实际上雷声大雨点小。
雷伯恩听话听音,顺水推舟:“哪儿的话,他们的怀里有你的暖和吗?我为什么不吃窝边草,要跑去山上挨饿?我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比在你怀里更安全。”
“说的比唱的好听。”
“这是真话。”
“真话?”冷沦靳张开手臂,“那你现在让我抱一下。”
雷伯恩猝不及防,冷沦靳顺杆儿往上爬的本事越发见长,他抽完两口烟,把剩下的摁灭了,原地站了一会儿,不动了。
“怂了还是没给人抱过?不应该啊,你嘴皮子工夫那么厉害来着。”冷沦靳两步上前,一把将人搂在怀里,手劲儿大得雷伯恩差点喘不过气,“费尔德在镇子上给你留下的蛛丝马迹是不是跟白兰夫人有关?知道梵皇是局还甘愿往里跳,你跟她有什么纠葛?白兰不是她的本名,她原来的名字叫什么?你找了她多少年?”
雷伯恩在他怀里乱动:“你拉我到你怀里,就想跟我说这个?”
“不止,昨天古铁雷斯找你的时候我有很多想问的,就着这个机会,一次问个干净。”
比如,这么多年,你是不是一直在找她,但没能见到她?所以她给你一点无足挂齿的“教训”,你也迫不及待地收下,你不怕这是个死局,不怕她要你的命?如果我没发现你是在做戏,真的远离你、背弃你了呢?你也不怕费尔德和阿尔文跟她一起搞垮你?也不怕我因为尤里的事,就此伤心……不喜欢你了吗?
还有……
顺着拥抱的方向,略一抬头,冷沦靳瞥见了雷伯恩后方矮柜上的东西,除了几本书,还有一个烟灰缸、一盒刚拆包装的烟和两杯喝的,其中一杯是酒,另一杯稠得像血,如果他没认错,是杯草莓汁。
“白兰夫人既然要见你,你又知道她人在梵皇,明明一句话的事,你欠了她什么,她要这么折腾你?”
雷伯恩笑容微妙地一僵。
冷沦靳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背:“你明天要去见她?”
雷伯恩在他怀里呆了一会儿,身上不那么凉了,冷沦靳想起第一次碰到这个人的手时,浑身打了个冷颤,那双手的温度像死人一样冰冷,好像在冰柜里藏了很多年,一不小心才重见天日。
冷沦靳问:“见到了打算怎么办?”
是跟她说说心里话,还是觉得自己也很委屈,不该受到牵连,亦或是质问她为什么要让蔓延了几十年的恩恩怨怨风雨激荡地延续下去?
雷伯恩心道:说得像你很了解那个人似地。
冷沦靳说:“我就是比你想象得要了解你。”
雷伯恩哂笑一声。
“我是硕果仅存的恶魔,很多人想让我死的,你不妨猜猜看,我见到她想怎么样?”雷伯恩暧昧不清地咬着冷沦靳衣领上的一粒纽扣,呢喃道,“一根骨头断成两节,就算两根了,不是吗?”
雷伯恩的鼻息打在冷沦靳喉结上,像一片羽毛搔着他,冷沦靳猛地扣住他后颈,有些粗鲁地在他嘴唇上咬了下去。
“唔……疼……你要吃了我……”雷伯恩推开他,擦着嘴唇上的血,“你要是没吃晚饭,我桌上还有现成的人血,要不要来一口?当初你跟我要人血的酒,我还……”
冷沦靳把人拦腰拽回来:“是,你最厉害了,要什么有什么,白天喝血晚上看月亮,无聊了去扑扑这个、耍耍那个,再不行,公文压不死你,拿自己的命当秋千,在天上晃荡着玩儿,弄不死别人也先弄死自己,不仅是后现代主义的先锋,还能是法兰西十二廷臣,甚至是世界九大俊杰,他们业绩微薄,不管从总体看还是以个别论,都比不上公爵您一半的丰功伟绩——你要哪天玩死自己,是不是墓地都升值了?”
雷伯恩:“……”
冷沦靳掐他的脸:“说话。”
雷伯恩打掉他的手:“你埋汰我。”
冷沦靳:“哪儿敢。”
雷伯恩皱着眉:“冷沦靳,你说话真难听,还刻薄,赔我精神损失费。”
“可以,不过赔钱之前,你是不是该把欠我的先还清了?”冷沦靳说,“利滚利,可是越滚越大的。”
话说到这儿,雷伯恩盯了冷沦靳一会儿,忽然问他:“你觉得之前骗你的涂钦南是个混蛋吗?”
冷沦靳没作他想:“那个是小混蛋,这个也是。”
雷伯恩一笑:“那不就得了。”
“什么意思?”
“他是个混蛋,我也是啊。”雷伯恩倾身说,“所以你为什么要替我找补呢,我自己都承认了。”
冷沦靳不愿意听这个:“我们之间必须这样?必须树起这么一道屏障?”
雷伯恩不再说了,取了书和沙发上的外套,抬脚向外走。
这是他自己的卧室,他要去哪儿?
“……你还是怕血、怕人碰你、怕人真心实意为你付出,对吗?”
雷伯恩握上门把的手一顿。
冷沦靳不疾不徐地拿起草莓汁,就着雷伯恩嘴唇碰过的地方喝了一口:“除了那些,你还怕冷、怕火、怕疼、怕脏、怕各种小毒物……这么论下来,虫子是不是也怕?”
花房内的对话、外套上的血腥味、倒掉的咖喱饭、亲密时的应激反应、带血的生牛肉、一动不动的草莓汁……种种一切,都是一种无声的解释。
雷伯恩讽刺地“哈”了声:“我说怎么那么好心给我送饭……那我是不是也应该怕太阳?毕竟吸血鬼都怕那东西。”他一笑又一收,神情快速冷下来,“照这么算,我怕的东西太多了,火、太阳、月亮、新鲜的血、银质器皿、枪、刀、老鼠、毒物、疼痛、**……说都说不完。”
冷沦靳一怔:老鼠。
“一个大男人怕老鼠,丢不丢人。”
“你扒着杆子路都不会走,狗屁的尊严。”
冷沦靳:“在那条巷子里……”
雷伯恩笑了笑,推门往外走。
冷沦靳瞬移到他身后,一把攥住那只推门的手和门把,不依不饶地问:“在贝鲁奇那儿的时候你是不是就有点控制不住了?费尔德知道你不能跟其他吸血鬼一样痛快地饮血,贝鲁奇知道后,故意上了一盘加热过、还带了血的生牛肉,你当时反胃了是不是?”冷沦靳按住雷伯恩的胃,轻轻地揉,“当时血比较少,而且那天离月圆之夜不近,旁边还有人守着,这点异样被你掩盖过去了……”
雷伯恩冷脸掰开他的手,被冷沦靳反握住手腕,在手背上亲了一下:“你力量那么强,要是不愿意没人强迫得了你,比如现在我碰你,你身体想逃、心里却不想逃,雷伯恩,你也想爱我,是不是?”
雷伯恩矢口否认:“不是……”
“在安克拉斯你没控制住,因为你见到太多血了,多得能把你整个人埋进地下三英尺了,可你杀勃朗特、跟科瑞恩周旋的时候却能隐忍克制,为什么?你对血的反感度跟血量多少有关系?血少或多得遮天盖地的时候才会受不了?你这种习惯怎么养成的,是自行戒断没成功,还是这种见到血会兴奋、喝进嘴里又作呕的割裂感操控了你?还有上次你偷亲我——”
雷伯恩别开脸:“没这回事。”
知道他在抵抗什么,冷沦靳把人压到门上:“我那时候有意识,想装糊涂?”
雷伯恩:“所以呢?”
“所以,九月份那晚,你吐了并不是喝多了酒或是其他别的理由,一是你见到了血,二是你不想被人碰,不想跟任何人发生多巴胺以内的感情,更不想跟人上/床,因为什么,是天生心理厌恶性举动?”
雷伯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个正面回应都没给,只说:“你问了我这么多,公平起见,我是不是也该问问你?”他冷笑着,“有一件,你可以给我答疑解惑吗?我放走你之后,你已经没什么留在血统区的羁绊了,你回来,真是因为莫名其妙的感情作祟?”
没开大灯的暗室里,冷沦靳眼神变了变。
诡谲不是个假大空,是实打实需要吃饭、喝水的组织,冷沦靳如果单纯为了一己私利,他的手下为什么还不推翻这个“暴君”?
雷伯恩笑吟吟地说:“你也不太高尚啊,我的先生。”
“谁说我是好人?我从没说过自己很高尚,混蛋配恶种,相当不错。”冷沦靳偏过头,舔过雷伯恩的唇缝,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冷沦靳说,“你转移话题的能力也很不错。”
预判出了冷沦靳下一步要干什么,雷伯恩扣紧他的肩膀,恼羞成怒地叫道:“冷沦靳……”
“你不愿意,能逃开的办法有很多种,我也不会强迫你……可其实你心里,也想让我碰是不是?”冷沦靳摸着雷伯恩的脸,一点一点覆盖过他的唇,“不喜欢我吻你就告诉我,不然我默认你愿意。”
外套和书掉到了地上,没人去管。
这话完全缺乏实际性和可信度,雷伯恩有一点闭合起来的苗头,冷沦靳就要把他顶开,含着他、裹着他,让他走投无路,逃无可逃。
雷伯恩抓着冷沦靳衣服的手松开又收紧,手心的汗反复揩在上面,终于妥协了,攀住了冷沦靳的肩膀。
静静的夜晚,月色还不错,他们在门边接了一个漫长的吻。
“所有歧途都把我引向你身边。”——赫尔曼·黑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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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意大利随想曲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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