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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过往

“你叫什么名字?”沈持玉也是知恩图报的人,她并不打算追究他混入商船之事。

“石墨。”

沈持玉忽然就想起来为何他看着面善了,这人竟长得与石枫有几分相似,她随口问道:“石枫是你什么人?”

石墨诧异地看了沈持玉一眼,开口道:“他是在下的大哥。”

也难怪看着面善,沈持玉并没有赶石墨离开的意思,甚至在处理水匪事情上也询问了石墨的意见,他也认为将人送至官府最好,但是送去之前他请求由他亲自审讯匪首。

沈持玉想了想便答应了。

也不知石墨用了何种手段,只听得匪首一阵鬼哭狼嚎,到翌日天明石墨便带来了刑讯的结果,那蔡二爷竟也不知主顾是谁,但透露了一个重要消息,对方是京城人士,姓沈。

京城姓沈的人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根本无从查起,但巧合的是竟与她是本家。

船行至扬州后,沈持玉命人将水匪扭送至官府,自个儿则带着镖师暂住在一处客栈内,毕竟昨夜酣战船只受损需要整修。

程栖迟这厮自是闲不住,一到扬州后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晴雪则被昨夜的凶险吓到了,趁着无人便道:“姑娘,不如咱们改走陆路?”

沈持玉懂她的意思,既然对方已下了杀招,不可能就此罢休,前路可能还有埋伏,但是陆路就一定安全了吗?

她并不这样认为,相反她倒是更怕对方就此龟缩在暗处,倒不如趁着身边有镖师和石墨在,尽快查出幕后的人是谁。

为此她甚至故意遣走了刘镖头等人,可在扬州一连住了三日皆是风平浪静,直到临出发的清早一名年约四十许的妇人拦住了她的马车,跪求她放过自己的儿子。

沈持玉不明所以,端详妇人样貌自己的确不认识,便道:“这位大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妇人连连摇头,跪在地上一句话不说,只是不停地叩头。

不大会儿工夫,马车已被百姓围拢,四周都是看热闹的人,红豆与那妇人几番交涉,她不仅不让哭,反而哭得愈发伤心,旁人看了只会觉得是权贵之家欺压寻常百姓。

沈持玉实在无法便让人将大娘请到旁边的茶楼小坐,大娘似乎怕她趁机溜走,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直到确认沈持玉不会逃走才跟着入了酒楼。

到了雅间,妇人再次跪地磕头道:“求贵人饶我儿子一命,他从未杀过人,他都是为了我才跟着他爹当了水贼……”

沈持玉这才从妇人哭哭啼啼的叙说中明白了前因后果,原来这妇人是少年水匪蔡知耻的母亲。

妇人年轻时被水匪掳走,强迫之后生下了儿子蔡知耻,母子二人长期遭受蔡二爷折磨,随着蔡知耻年岁渐长便愈发痛恨自己的父亲不肯下水为匪,但蔡二爷拿母亲的性命相逼,蔡知耻不得不跟着父亲上了贼船。

难怪那日上船后他会制止蔡二爷的杀人行为,沈持玉同情母子二人的经历,前些日子石墨押送这些人去衙门时,沈持玉也特意交代过对少年从轻处罚,想来关些日子人就会放了。

哪知妇人听了她的话哭得更凶了,凄然道:“姑娘有所不知,官府早就对黑龙帮深恶痛绝,此次抓到蔡二爷正是重振民心的大好机会,自然不会轻易饶过他们,昨日官府的文书已然下来了,待明年秋后一干人等便要当众处斩,可怜我那儿子从未做过一件坏事,却要因我这老妇而丧命……老妇愿以性命换儿子一命!”

言罢她竟朝着墙面撞去,好在石墨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抓住挽回了一条性命。

但她以死相逼的态度却惹恼了沈持玉,她方才那点同情心便也淡去了几分,只是对石墨道:“你可有法子救蔡知耻?”

石墨思忖后道:“小人手中有主子的信物或许能救下他一命。”

她不过是想问问石墨有没有官府这里有没有转圜的余地,没承想他一个小小的护卫竟然仅凭主子的一件信物就能号令地方官府。

沈持玉不禁怀疑起这位秦公子的身份来,宋冀年说他是京城来的世家子弟,后来又说是钦差大臣,可这位年纪轻轻的钦差大人权力未免太大了些。

她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儿询问这些,想了想便道:“此事就拜托你了。”

左右她欠秦公子的也还不清了,更不差这一件。

那妇人不肯随石墨离开,她必要跟着沈持玉,亲眼看着石墨将自家儿子带回来才放心。

红豆实在看不下去了,指着那妇人的鼻子骂道:“你这妇人怎生如此不讲道理,你儿子劫掠我家姑娘财物,你不仅不谢罪,还揪着苦主不放是何道理?况且我家姑娘菩萨心肠说了帮你,你还死缠烂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妇人被红豆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眼泪又扑簌簌地掉,说着就又要给沈持玉磕头,“姑娘放心,你救了我母子二人,我们的命便是姑娘的了,日后当牛作马自当报答。”

红豆嗤笑道:“哼,我家姑娘可不敢要匪窝里出来的人当奴才,哪天家被偷了都不知道。”

她这话说得实在有些过,晴雪扯了扯她的袖子,正要劝说妇人离开,一直默不作声的张嬷嬷忽然开口问道:“敢问这位娘子姓甚名谁,家乡何处?”

妇人愣了愣,这才抬头看向张嬷嬷,端详过后忽然神情陡然,慌里慌张地看向沈持玉,也不知她是看到了什么,或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异常古怪。

张嬷嬷见状忽然走近了几步,目光灼灼盯着妇人,再次开口问道:“娘子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妇人神色依旧慌张,眼睛却不再四处张望,而是佝偻着身子,头深深埋入胸前,低声道:“我、我叫银妆,只是我在匪窝里生活二十余载早已不记得家住何处……”

张嬷嬷听到“银妆”二字忽地倒抽一口凉气,缓缓道:“我家姑娘姓沈,是当今沈太傅的嫡外孙女。”

名为银妆的妇人如遭雷劈般,骤然抬起头看向沈持玉,霎时泪流满面,她跪行至沈持玉跟前,又是哭又是笑道:“是小主子,苍天有眼,银妆终于见到小主子了。”

沈持玉虽听得一头雾水,但模模糊糊的意识到这位叫银妆的妇人很可能与自己的母亲有关。

果然,接下来银妆说出的话令沈持玉大为震惊。

二十年前,京城第一才女沈碧梧正值芳华,求娶的王公贵族如过江之鲫,偏偏她一个都瞧不上,适逢天子选秀,沈碧梧本也在参选之列,可她却在选秀前一个月与人私奔了。

银妆回忆着过往,面上露出哀伤之色,缓缓道:“那位林公子生得俊俏,满腹经纶,每日里各种天马行空的新奇点子,他会在上元夜带着主子偷偷捞走别人许愿的河灯,悄悄帮人实现心愿;会在天将破晓时带主子去看刚刚生产的小马驹;会在主子心情不好时带她去偷酒窖里面珍藏的美酒……主子与他相识不过三个月便决定与他一起离开,原先只当是游历山河,可一路行来二人暗生情愫,主子本想回京后再议亲事,却不知为何陡然改变主意,两人竟就在船上以天地为媒拜堂成了亲……”

这些原本就在沈持玉的猜测之中,世人眼中她的母亲便是如此特立独行的女子,可‘特立独行’在当下常常被冠以‘水性杨花’、‘恣意妄为’的头衔,那样的名声对于女子来说是致命的。

“二人在扬州的一处乡村小住了一年有余,主子带来的银钱也所剩无几,便想着做些营生,可林公子却突然拿出几百两银子说要带主子去泉州看看,听说那里的番货很是赚钱,主子同意了,可是船行每几日便在太湖流域遇到了水匪,不仅钱财被劫掠一空,水匪见主子貌美竟想强辱……”银妆说到这儿忽然抬头看向沈持玉,凄声道:“主子那时已有孕在身不由己跳了湖,而我因为胆怯怕死不敢跳被水匪夺了清白,劫掠至匪窝,被困二十余年。”

银妆一直以为主子死了,被困这二十年她曾无数次尝试逃走,每每被抓回来都遭受了更加惨烈的毒打和虐打,后来有了孩子之后她便不再逃跑,一颗心也跟着死了。

今日再次见到小小姐,知道自家主子每次,心中百感交集,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而她跳湖之后的经历谁也不知道,当她回到京城之时已是半年之后,深更半夜出现在太傅府角门,整个人衣衫褴褛与乞丐无异,若不是守门的婆子认了出来,沈碧梧必然会冻死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没有人知道她一个娇滴滴的贵女,是如何挺着大肚子从苏州一路走回京城的。

“当时她挺着大肚子回到沈府,老爷不肯认她,命人将她赶出去,是老夫人以死相逼才留下姑娘,老爷命人将她锁在后院的绣楼里不许任何人探望,老爷逼她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一直不肯说。”

张嬷嬷至今还记得当时看到的情形,想到从前种种不禁泪湿双目。

沈持玉听后只觉难过,母亲最终的悲惨结局全是被这男人所累,难道她至死都这般深爱着那个胆小怯弱的男人吗?

银妆却忽地嗤笑一声,面上露出尖锐的恨意,她咬牙切齿道:“那个男人就是个十足的小人,是他害死了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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