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饭菜快好了,主子还未发话,阿周有些急了,他家主子一向食欲不佳,近日愈发瘦得厉害再这么煎熬下去,人定是撑不住的。
他装着胆子去了舱外,自作主张向沈持玉开口道:“沈娘子,可否将那锅小鸡炖榛蘑卖予我?”
话还未说完,就见船工一个个急红了眼,走到他跟前道:“小子,你想吃独食?”
就连船老大也有些懊悔,“就不该让他们上船。”
虽说这三人上船付了不菲的船资,但虎口夺食这种事儿实不能忍。
阿周也没料到自己一句话竟然惹了众怒,正摸着钱袋子的手也不由哆嗦了下,如今船行在茫茫无际的江面上,他们却只有三个人,万一得罪了他们动起手来,三人必然讨不到好处。
可他家主子的身子实在是熬不住了,犹豫再三他吞了吞口水,“我只买一碗可以吗?”
沈持玉蹙眉道:“我这饭菜是不卖的。”
阿周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小声道:“沈娘子有所不知,我家主子得了厌食之症,这一年来几乎未曾好好用过饭,您能不能……”
话未说完,沈持玉便从炖江鱼的锅里捞了一碗塞到阿周手里,谁知阿周非但没有感谢,甚至指了指旁边那锅的小鸡炖榛蘑,勉强开口道:“我可不可以换成这个,我家公子不爱吃海鲜。”
便是一旁的晴雪也有些看不过眼了,要饭还能要得这般挑三拣四的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忽然身后响起一道儿冰冷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阿周吓得手中的碗险些拿不稳,好在程御章只是冷冰冰看了他一眼就回去了。
晴雪将盛好的鸡肉递给阿周道:“拿好了。”
阿周连忙道谢,沈持玉又在碗里添了两个玉米饼子,阿周感恩戴德地捧着碗回去了。
待他离开,沈持玉便让厨娘将铁锅端出去放在了早已备好的桌子上,香气瞬间溢满整个船舱。船工们一哄而上,瞬间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大哥,你手慢点儿,可别抢光咯!” 一个年轻的船工笑着打趣道,手却也没闲着,赶紧去夹那最大的一块鸡肉。
“哈哈,你还说我呢,自己不也着急着呢嘛!” 大伙筷子在空中飞舞,都想多夹点儿那鲜嫩的鸡肉和吸饱了汤汁的榛蘑。
这边有人抢到了一块鸡肉,得意地举起来炫耀,那边又有人眼疾手快地舀了一勺鱼肉,往嘴里一送,烫得直哈气,却还不舍得吐出来,直说好吃。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笑声、争抢声交织在一起,那热闹的场景,实在让人心里暖和。
阿周将饭菜放在程御章的桌前,低声道:“主子您尝尝,饭菜很干净的,李顺一直在旁盯着。”
程御章瞥了一眼碗里的饭菜,经过文火慢炖,鸡肉已被炖成了酱红色,浸泡在浓浓的汤汁里,还冒着热气,带来一股股诱人的肉香。
闻着味道确实很香,但他却不齿于沈持玉自甘下贱的行径,是以连尝一口的**也没有。
阿周似是看出了程御章的想法,在旁絮絮说道:“听说半月前这船曾遭了水匪,是船老大一行人拼死搏斗才救了沈娘子主仆三人,沈娘子这才做了饭菜感谢船工们。”
“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被阿周看透想法的程御章着实有些恼火。
他扔下手中的书到了舱外,正巧看到船工们你来我往地争抢铁锅中的饭菜,各个脸上带着笑意,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程御章从来未曾见到这么多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吃饭,世家贵族们用膳从来讲究食不言,食能以时,无饥无饱,哪有这般肆意的模样。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进食的**了。
回到舱室内便嗅到了浓郁的香味,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土鸡,肉质咸香可口,由于火候已到,黏糯而不腻。
素菜木耳土豆,黑白分明;素圆粉丝滑头难绕,汤汁把它们勾在一起,嫩而不生、透而不老、烂而不化,口感实在太过浓厚,以至于他都怀疑这饭菜是否真的出自一个娇滴滴的贵女之手。
看到自家主子动筷子了,阿周简直喜极而泣,尤其主子还吃了不止一筷子,往日里自家主子吃饭不过三筷子就不吃了,今日整整吃了十筷子,真真是菩萨显灵了。
阿周简直想去给沈娘子磕一个。
不过他显然高兴得太早了,自程御章吃下沈持玉做的饭菜之后,阿周便求爷爷告奶奶地围着晴雪和红豆,求她家主子能给主子再做几顿饭,要是能直接到他们府上当厨娘那是最好不过了。
闻言,红豆气得劈头盖脸一顿骂。
谁知骂完了阿周直接给红豆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自家主子自一年前大病一场后便不思饮食,如何名贵的药材吃了都不顶用,便是大夫也不知他是何病因。
从前沈持玉专门研究过一段时日的药膳,对厌食症也有所了解,从阿周的描述上来看,他很可能是心病。
沈持玉并非爱管闲事之人,更何况她此次回京诸事缠身,实在无心多管,不过她也做不到见死不救,只得对阿周道:“你且等等,待我写几张药膳的方子,你回去之后让厨房变着花样做给他吃。”
阿周有些失望,但聊胜于无,他千恩万谢地拿了药膳方子回去。
只是那做贼的模样,一下子就被程御章看穿了,他瞥了一眼阿周的袖口道:“拿来。”
阿周生怕主子一生气直接将方子给撕了,忙道:“主子这是奴才好不容易求来的,您可千万别撕。”
程御章冷哼一声,拿过方子扫了一眼,不屑道:“字真丑。”
阿周在心底抹泪,他家主子嘴巴实在太毒了,若不然凭借这般出身相貌哪会娶不来媳妇。
明日便要回京了,程御章心情却越来越差,一年前的那桩事一直压在心头无法解脱,为了有个答案,他借着寻找阿弟的由头去了江南,试图寻找父亲当年游走的痕迹。
可时过境迁,二十年了,又能查到什么?
程御章站在甲板上望着翻涌的江面,心头的愁苦便如这波涛一层层涌上。
“咳咳……”临近夜晚,江风寒凉,程御章喉咙有些发痒。
阿周忙道:“奴才去给您拿披风。”
程御章以手抵唇又咳了几声,手中捏着的纸笺被江风卷起飞了出去,他连忙伸手去抓,不想此时刚好一个浪头打来,船身晃了一下,他的身子越过船杆朝着江面跌去。
电光石火间骤然被人抓住手腕用力一拽,他整个人重重砸在甲板上,耳畔响起女子一声痛呼。
沈持玉感觉自己的肩膀都要跌断了,痛得咬紧了牙关。
正在这时身旁的程御章从地上爬了起来,见他又要往船沿靠去,沈持玉惊道:“程公子你莫要寻短见,万事都要想开些。”
程御章的脚顿住,黑着脸瞪向沈持玉,“你说什么?”
她方才出来透透气看到甲板上有人便打算回去,谁知无意间瞥到那人竟朝着船下探望,加之他神情愁苦,她有些不放心便留在暗处看了会儿,谁知这人竟真的要寻短见。
以她平日里温吞的性子能在紧要关头扯住他已是平生最快的速度了,不过瞧对方的样子似乎有些不领情。
她也不想惹麻烦,起身理了理衣裙,临走之时忍不住又多了句嘴,“艰难困苦有时尽,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说罢她就要走却被程御章一把抓住衣袖,他蹙着眉,一脸的怒意,“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寻短见?”
沈持玉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误会了,她有些尴尬,但自己好歹刚刚是救了他,于是抿了抿唇,有些底气不足道:“可我刚刚确实救了你。”
程御章冷眼瞥了瞥她,旋即冷笑一声:“我刚刚是想捡……东西。”
话到嘴边忽然想起那张写了药膳方子的纸笺正是出自眼前人之手,他忽又止了话头,解释得很是牵强。
沈持玉不知这话真假,不过她算是看出来了,眼前之人骄傲至极,便是死也不会选择这般窝囊的方式,眼下这情形更不可能自尽了。
左右对方也不待见自己,她点了点头便要走。
哪知还没走两步,身后之人再次开口道:“刚才的事儿别说出去。”
沈持玉轻轻“嗯”了声,回头望去只见长河淼淼,远处几点渔火,眼前男子长衣猎猎,墨发飞扬,茕茕孑立,落寞无边,偏又有着少年人的情态,让他周身似有光华凛凛。
这样的人又怎会自寻短见呢?
沈持玉当真是看花了眼。
不过竟这么一打岔,她心里的那点郁色倒是消散了不少,原本以为到通州的这一路都会不太平,谁能想到直至抵达京城皆风平浪静。
而离开了沈持玉扶持的宋家日子就没那么平静了,从前有沈持玉在时,老太太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只她离开了三日,宋家的伙食就一落千丈。
先是分开吃的小灶没了,老太太每日里必要吃的清蒸鲈鱼改成五日一食,宋灵珊每月都要裁的新衣裳也没了,甚至饭桌上经常出现腌菜、咸鱼等吃食,老太太的脸一日垮的比一日长。
终于有一日用饭之时当场摔了筷子,叫嚷道:“我儿子好歹是知县大老爷,他老娘日日吃糠咽菜,你说说这都是什么天理?”
原本自家儿子与娘家侄女有了首尾她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从前她这妹妹嫁得好,虽时常接济自家,但难听的话也不是没有说过,她自知低人一等觍着脸讨好自家妹子十多年,终于有朝一日扬眉吐气了,自恃高人一等了,却没想到儿子又跟落魄的娘家侄女搞到一起,真是怄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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