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持玉忙将人拉起来,紧张道:“你怎么样?”
“只是摔断了腿,可张嬷嬷、红豆她们却……”银妆一边拭泪一边将自己脱险的一幕说给沈持玉听。
原来是银妆嬷嬷在匪窝里待了二十年,多少懂些保命的法子,靠着假死保了一命。
沈持玉举着火把将所有的尸首一一看过,她们此行共六十四人,这里只有五十九具尸首,除了受伤的晴雪、银妆和她自己之外,还少了两个人,红豆和沈鹏举。
“会不会跌入山涧了?”
“不,她们一定还活着。”沈持玉惨白着脸,手死死抓着银妆的手腕,目光却执拗地盯着说话的石墨。
石墨避开视线,他更倾向于二人跌入山涧。
朱杞朝他使了个眼色,石墨这才点了点头。
当沈持玉来到外祖父的棺椁前看到空空的棺木时,眼底的恨意波涛汹涌随时便要将她淹没。
握着棺椁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猝不及防断裂,鲜血顺着指甲溢出,她压抑着心底蓬勃的恨意,拼命瞪大眼睛迫使自己看清眼前的一切。
外祖父,是孙女不孝,是孙女没用!
不过您放心,我一定会接您去青州,也一定会替您收拾了那帮畜生!
回京城的路实在太远了,她现下没有办法带回这五十九具尸首带回去,只能就地安葬。
沈持玉举着火把,亲眼看着棺椁被一点点掩埋,她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会亲自接他们回去。
今夜月亮不甚明亮,不时被飘过的乌云遮掩,让阴冷的坟茔显得更为幽暗鬼魅。
银妆将一件玄色披风系在她颈间,沈持玉嗅到淡淡的檀香气息,低头看到袍子上金丝银线精绣了十二章纹,便知这袍子是何人送来的。
果然,她一抬头就瞧见了不远处朱杞凝望的目光。
沈持玉收回视线,与银妆一起坐到了远处的篝火旁,猝不及防开口道:“嬷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正在翻捡火堆中番薯的银妆身子一僵,手指被烫了一下,连忙甩了甩手指,只是目光却多了几分游弋。
“嬷嬷,当年母亲离开京城时只带了你一人,必然是将你视作最亲近的人,我知道你这些年吃了很多的苦,可你就不想为自己报仇吗?”
银妆心头一颤,握着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儿知耻可能出事儿了。”
沈持玉没想到竟是这样,蔡知耻不过是水匪之子,自从被沈持玉救出来后便跟着银妆一起入京,银妆不想让他入奴籍,便由沈持玉做主安排在沈家的商铺里跟着掌柜学本事。
“你先别急,慢慢说。”
银妆喉头发紧,颤抖着嗓音道出了原委。
原来去青州之前银妆交代过蔡知耻好好留在京城学本事不要跟过来,可是出发后不久银妆就发现他在暗中跟着队伍,有次夜里银妆找到了他劝他回京。
蔡知耻毕竟是半大孩子,又是匪窝里长大,性子野惯了受不得管束,数次跟银妆吵嚷不想待在铺子里,银妆劝了数次无果。
这次跟着扶灵的队伍跑也出乎银妆的意料,银妆知主子心事重,不想拿儿子的事儿烦他便一直没让儿子在人前露面。
“前日我之所以能大难不死并非靠着装死躲过一劫,是知耻救了我,他将我打昏藏了起来,我醒来之后就找不到他了,我翻遍了所有的尸首也没找到他。”银妆哆哆嗦嗦从怀中摸出一个银镯子,道:“这是我在草丛里找到的,是知耻平日戴在手腕上的,定是他故意丢下的,他还没死!”
蔡知耻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屠杀,反而被带走了。
沈持玉顿时心头猛跳,蔡知耻能关系到的人无非是水匪头子蔡二爷,还有就是银妆,但蔡二爷已经死了,蔡知耻的性命能威胁到的只有银妆。
可是银妆一个奴仆,什么人会大费周章地威胁她,此时此刻沈持玉脑中猛然划过一个念头,只有那个人会在意银妆。
她的生父,那个害了沈碧梧的贱男人。
因为银妆见过他。
“嬷嬷,你别怕,我会找到他。”沈持玉脑中急转,如果杀手是那个人派来的,那也说得通,只有她了,他当年做下的丑事便没有人知晓了。
他既然这么害怕被银妆认出来了,那只能说明这个人就在京城,而且位高权重,不然也不会这么在意自己的名声。
想到此沈持玉竟忍不住嗤笑出声,幼年时无数次幻想过父亲的模样,却从未想过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会为了那点虚幻的名声要杀了自己。
她的鼻子有些发酸,长时间积压的情绪无处宣泄,只能用力,更用力地握紧掌心,这样才能勉力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深深吸了一口气,沈持玉站起身,一步一步朝着朱杞所在的营帐方向行去。
临到帐前,她举目望向天幕,周围野旷天低,明明该是个好天气,可她看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晦暗。
她闭了闭眼,掀开帐帘。
一盏孤灯如豆,灯下男子垂首仔细打磨着一根银簪,昏黄光线下依旧可以清晰感知到那簪身的锋利。
沈持玉的手轻轻压在衣襟处,她勾了勾唇,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
“鹦鹉哥哥,你还喜欢我吗?”
她偏了偏头,瞳仁里泛出水漾的光泽,眉眼勾勒出妩媚的形状。
纤细的手指颤抖着解开披风的带子,一点点解下腰间的丝绦,裙衫如盛开的花儿在脚下绽放,细白圆润的肩头在烛火下闪烁着莹白光泽。
每呼出一口气,胸腔都似压着巨石,肺腑都要崩裂开去。
她耗尽所有的尊严,卑微地执拗地,又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凝视着他。
他先是震惊,而后是愤怒,快速起身捡起滑落的玄色披风为她盖上:“迟迟,在你眼里我就这般不堪?”
“可是,为什么?”肺腑于她微笑之间撕裂,她噙着泪望着他,眸中是无声的控诉。
既然不贪图她的身子,那日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要了她。
她宁愿死也不想看到这般结局。
朱杞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即使告知春蚕蛊的真相又如何,说到底沈家终究是被他所连累。
只要她还是他的软肋,那便是无解。
不管重复多少遍,他都会这样选择,即便沈太傅会死,他也义无反顾。
“迟迟嫁给我吧,所有的仇都由我来报。”
从前她总是拼命地想要抓住身边每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先是外祖父,而后是宋冀年,现在是他,她像是无依无靠的藤蔓,只能攀援身旁的枝干才能生存,可笑的是身旁的枝干一个个坍塌,她又眼巴巴地攀上了新的高枝,到头来,却是从未真正站立过。
“怎么报仇,像过去一样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间吗?你与他又有什么区别!”她的控诉字字如刀,一刀刀割在他心上,将那颗心搅弄得血肉模糊。
朱杞想要为自己辩解,话到嘴巴却又无从抵赖,在奉化时,他是利用了她,甚至在背后推波助澜。
没有他,也许她还在奉化与宋冀年过着吵闹,但平淡的日子。
“你相信我,那些害过你,害过沈家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给我些时间,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
勃然而起的惊怒几乎将她燃烧殆尽,她一把挥开他的手,“不。”
这一次她不会依靠任何人,路她会自己走,仇她也会自己报。
“你只需要告诉我,凶手究竟是谁?”
此刻的她令他有种抓不住手的感觉,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化作一支箭猝然射向黑暗中,再也寻不回。
朱杞伸出手试图抓住她的手腕,却被她躲开。
他没办法告诉她,沈家的落难背后牵扯的人实在太多,便是如今他也不确定插手的究竟是几方势力,但晋王是跑不掉的。
“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告诉你。”依照沈持玉目前的能力,告诉她也无济于事,最终结果只会是以卵击石。
沈持玉愤怒至极,却不得不压制着心底的怒意,她闭了闭眼,道:“好,很好!既然如此,我向你借一个人,这是你欠我的。”
“谁?”
沈持玉咬牙:“石墨。”
她如今势单力薄,迫切需要做到的就是保证自身的安全,石墨的功夫她是见过的,以一敌百都不是问题。
他应下了。
沈持玉不再留恋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从后面抱住。
“迟迟,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
她抬脚狠狠碾压着他的足尖,黯然道:“可是说这话的沈持玉已经死了,被你亲手杀死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后,石枫匆匆来报,“沈娘子走了。”
在她开口讨要石墨时他便猜到她会走,只是没想到会这般着急,竟连一刻也不愿与他多待。
“可……可是……”春蚕蛊之事石枫是知道的,沈娘子若是走了,下次蛊毒发作可怎么办,总不能随便找个男人,那他家主子岂不是戴了绿帽子,那可怎么成。
朱杞道:“放心吧,张神医给的药能暂时压制三个月。”
三个月剿匪够了。
回到京城已是半个月后,沈持玉并未惊动沈家人悄然入了城,她原打算回府马车刚刚驶入永康巷她便怔在原地。
那个刚刚从沈家侧门跨出的男子正是沈鹏举,他穿着一身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直缀,手中握着把洒金折扇,面上竟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喜色。
按理说外祖父新丧不过一月,如今尚在孝期,他竟除了丧服,更令她震惊的是那日遇到杀手他一个体弱多病的读书人是如何逃脱升天,并安然无恙地回到沈家的。
似是觉察到有人注视,沈鹏举转头朝着马车的方向望了过来。
沈持玉猝然放下车帘,眸中满是不敢置信,她脑海中瞬间联想到之前在太湖与水匪,蔡二爷说幕后之人姓沈,她原以为京城姓沈的人家何其多,或许只是同姓罢了,如今见着安然无恙的沈鹏举,她不得不怀疑这背后另有蹊跷。
眼见着马车就要在沈府侧门停下,沈持玉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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