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难受……
好难受……
头好痛，嗓子好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胸口闷闷的，只想咳嗽，喷涌的呼吸和鼻息交织，形成滑稽的喷气声，咚咚的心脏往外撞，与无声的言语一同卡在喉头，还有脚，我感受不到我的左脚，或许早已麻木了吧。
我看到了，人们望向我的恐惧的眼神，匆忙逃离的背影，我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唾骂声，各类恶毒的诅咒，我闻到了扑面而来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混合着血迹的纸张没入漩涡当中，这一切定格在我的面前，戛然而止。
我跪在地上，我干呕着，我捂住嘴，眼角挤出了泪水，我蜷缩着身子，紧握着拳头锤打着地面。一下，两下，我没有痛觉，我看到了血肉模糊的右手，我用完好的左手在血块里仔细挑拣着，看不到能让我安心的——
浴满鲜血的婚戒。
“理……对不起……没有……陪在你身边……”
我听到了临死前的呻吟，我闻到了烧焦的气味，在一片漆黑中我看不到他的脸。
咳，咳咳，呕，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啊！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呜呜——咳咳，咳咳，呕……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死掉。
“羂索先生，你要的东西我放在这里了哟！”
“谢谢。”
夏油望着躺在束缚椅上的娇小身影，叹了口气，拿出袋子里的绷带开始一如既往的工作。
“哎，这都快一个月了，林小姐还没醒吗？”
“嗯。”
夏油苦笑一声，避开束缚带，撕下用来固定的医用胶带，取下腿上的石膏，拆下身体上血迹斑斑的旧绷带，换上干净的新绷带，这一系列动作夏油做的甚是轻缓，尽量不给她造成二次伤害。
“林小姐的腿伤已经好了，羂索先生还是不想给她穿上拘束衣吗，你想要的话这里都有，你可别客气，放心地提要求，毕竟我可是林小姐的专属医生嘛！”
“拘束衣啊，等她醒来之后才需要吧。”
“哦，说的也是呢！哈哈哈哈！哎呀，有时候我真搞不懂，羂索先生你到底是希望林小姐康复，还是想把她一直留在身边照顾……”
不过，说是为了更好的制住她，不让她乱跑，但夏油不想束缚她，可是，他知道，如果不把她紧紧握在手里，他不知道需要花费多少年才能再次找到她了。
“哈，羂索先生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呢，开玩笑的开玩笑！”
这个医生，总能敏锐地捕捉到他人心中所想，这样的人太危险了，理大人，你为何找这样的人当专属医生啊。
嗡嗡。
“啊，手机响了，抱歉啊羂索先生，稍微失陪一下。喂喂，高濑？是高濑吗！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唔，北海道，你说五条悟在北海道？可以啊高濑，干得漂亮！大概能拖住他们三天吧，不，说是公费旅游更为恰当吧，我也不想加班……”
夏油一边收拾着带有血迹的医疗用品放在塑料袋里，一边思考医生用着抱怨的语气所说的话，还是按照平时的音量，可以明显看出来医生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大概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分享情报吧。
五条悟在北海道，有同行者，五条悟身为最强咒术师，从身体情报上看星浆体事件后通常一个人出任务，那么就是同行者的任务，五条悟是被什么吸引过去了，至少那个东西和高濑有关……那个高濑是什么人？
夏油简单的提取了情报内容，之前医生也会不动声色的为他提供理大人所在的位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不，有这个时间去思考他们的身份，还不如想想如何才能让理大人醒来，一直浑浑噩噩下去她根本无法死掉。
“……这样啊，那么辛苦你啦高濑！拜拜！”医生挂断电话，转向一旁正在收拾的夏油，“不用我多说了吧，羂索先生，啊，放在那里就可以了，剩下的交给我来收拾吧！”
“麻烦你了。”
医生的事后处理做的很好，理大人暴走后的痕迹处理的非常干净，甚至会让人怀疑是否发生过，然而目击者的议论，寻人启事，刊登失踪人口是不可避免的。
这些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会被人们彻底遗忘吧，医生处理了□□的死亡，时间磨灭了社会的死亡，无人知晓的精神的死亡，不知从何而来，化为数字中的一员，悄然离去。
理大人，理大人……
夏油闭上眼睛，转身离开。
等着我，再等等我，我一定会为您清理一切障碍，不让您感到痛苦，让您死去的。
检查完地图上所有标记的可能会有残秽的地点后，天色已晚，夏油准备和往常一样寻找一处充满诅咒的废旧楼房里凑合一晚，他走着走着，迎面碰到了一个人。
“抱歉。”
“没事。”
或许是因为捂着嘴的缘故，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一时间听不出来是男是女，接连不断的咳嗽声，还有这熟悉的气息，本应躺在束缚椅上的理大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暴走吗？不，不是，气息很平稳，还是人形状态，目前没有恶意，也没有恶意来源，相同的气息，相似的人形，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这么晚了还没回家，一个人，是刚下班，还是去上夜班？有点在意，还是跟上去看看吧，遇到可疑的人就直接杀掉。
夏油这般想着，调转方向，既不能让她产生被跟踪的错觉，又不能遗失她的行踪，他在确保她不会发现自己的距离不远不近的跟在她的身后。
夏油发现她会避开成群结队的人群，经过吵闹的地方会用耳机堵住耳朵，相比于明亮的大路她更喜欢走在偏僻的小路或是站在幽静的公园里呼吸新鲜空气，而且她总能敏锐的捕捉到摄像头的位置并快速避开它。
不愿与人接触，不愿被人注视……吗，和以前一模一样啊，这样的话——
“站住，把钱交出来！”
绝对会遇到这种事的。
夏油藏在阴影里，看到有三个高大的男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粗旷的吼声，锋利的刀芒，远离大众视线，不被人注视的角落，隐藏在黑暗中的恶意，贪婪之兽露出獠牙，生前死于恶兽的魔爪之下，没有人去过问他们的死亡，加害者逍遥法外，聚集在此的亡灵的哀嚎之中，咒灵诞生了。
“喂，没听到大哥说的话吗，把钱交出来，不然杀了你！”
逃跑没有用，对方是男人，体型差过大，在有逃跑那个念头的时候就会被刀子刺中，失血过多而死。求救没有用，看对方的架势是抢劫的惯犯，一共三人，特地选在偏僻的小路，他们就没想着要逃。
在这片房租便宜，治安相对较差的江户川区人们都见怪不怪了，夏油都可以想象到天亮之后第一个见到尸体的人的尖叫声，邻里街坊的流言蜚语，无用的笔录环节，最后把一切过错归咎为受害者的行踪。
为什么这么晚还出门？为什么要走偏僻的小路？为什么他盯上了你？为什么穿的这么少？为什么长得这么漂亮？
为什么他会杀了你？
况且住在这里，住在这种地方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钱呢。
“抱歉，我没有钱。”
“没钱是吧！”
夏油看到为首的男人拽住了她的头发。
“痛……不要拽我头发。”
“呦呵，看不出来啊，还是个女人啊，那就好办了，我们爽完了让她卖身去！”
“是，大哥！”
“嘿嘿，你可别想着跑啊！”
两个男人逐渐逼近了她。
“你这是什么表情，别这样看着我啊，都是成年人了，乖乖把钱交出来不就可以了？”
一个男人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你叫破喉咙也没用，这里可没人愿意救你。”
另一个男人的手伸向了她的腰间。
“要怪，就怪你没钱吧！”
“女人不听话算什么女人。”
“对对，就是这样，害怕吧，颤抖吧，没有人在乎你的死活，”男人用刀子抬起了她的下巴，“再多点不甘心吧，谁叫你没有钱啊！”
呲啦。
呲啦呲啦。
噗。
咚。
路边打盹儿的路灯终于亮了起来，握着她肩膀的男人看到了刀子捅穿了她的脖子，半褪着她衣服的男人松开了她，她倒在血泊之中。
“嘁，竟然选择自杀，是怕嫁不出去了吧？”
“还真是在意贞洁呢，不过这对大哥可没用，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只要是趁热，听话的女人谁不喜欢呢？你说对吧大哥！”
没有回应。
“大哥，大哥？别不说话啊，你是不是最喜欢了……”
“你不懂，一定是太开心了！大哥正在做准备呢……”
两个男人一边说着轻佻下流的话语，望向他们的大哥，大哥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低头的阴影下，似乎传来了“滴答滴答”的声响，他们凑上前去，伸出手来在大哥的眼前打招呼。
“大哥，大哥？你听得到吗？说话啊！喂！”
他们看到了，大哥意犹未尽的眼神里藏着惊恐，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一张嘴溅了他们一身血，身体缓缓向前倒下，重重地倒在血泊之中。捅穿了他脖子的，是他方才用来威胁女人时用的刀子，伤口的位置、形状和大小与女人的一模一样。
都是致命伤。
“啊——”
“大哥，大哥！”
男人摇晃着大哥逐渐冰冷的尸体，一阵冰凉，借助灯光看到手上和身上全都是血。他才意识到，原先的那滩血迹根本就是大哥的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当啷啷。
那是刀子落地的声音，女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昏暗的灯光透过脖子的伤口映在地上的血中，似乎是在无声的嘲笑着他们。
“可恶，可恶！你是怪物吗？你是怪物吧！混蛋怪物，还我大哥！”
男人拿着还在往下滴血的刀子刺向了女人的腰腹，他看到女人弯下腰，捂着伤口。
“哈，哈，呼，呼，这下，这下总可以了吧……”
男人松开手里的刀子，颤抖着往后退了几步，他望向旁边的同伴，却看到同伴在拼命朝他挥手。
“山本，别管了，快跑！”
“跑，什么……”
呲啦。
噗。
山本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腰腹多出来一把刀子，他沾了点刀子周围衣服上渲染的红晕，放在鼻子下，那是血液特有的铁锈味，随后传来了一阵刺痛才让他意识到，他被捅了，被刀子捅了。
好痛，好痛，为什么，会这么痛……
山本的脑海里浮现着无用的思绪，跪倒在地，借助灯光，他看到了映在身后的，缓缓站起来的，娇小的影子。
可恶，为什么，那一刀没有杀死她，如果杀死了的话，我就不用承受这样的痛苦了，可恶，可恶的怪物……
和大哥的一样，大哥捅穿了女人的脖子，大哥才会被捅穿脖子，山本刺伤了女人的腰腹，才会变成这样。
“怪物，怪物！来人啊，这里有怪物！”
男人一边喊着，一边踉跄着逃跑，没有再管地上的尸体，很快，他的身形消失在黑暗里。
“大哥，山本，等着我，我一定会杀死那个女人，让她陪你们的——”
女人望着男人如丧家之犬逃走的背影，整理好衣服，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但腹部的裂痕让她一个没站稳跪倒在地，双手扶着摇摇欲坠的头颅，右手的婚戒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一旦被认定为怪物，这就是在默认，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正当行为，真恶心啊。”
夏油走了出来，望着山本充满期冀的眼神，他跨过他的身体，来到她的身边。
“没办法，这里就是这样，旁观者的沉默让加害者认为自己没有错，反倒是受害者的错误，咳，咳咳，呕——”
“理大……小姐，你没事吧？”
夏油蹲下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看到从她的嘴里吐出来的一股黑色呕吐物，里面似乎蠕动着什么东西，随着她吐出来的越多，那东西蠕动的幅度更大，那股熟悉的气息也越来越强烈。
夏油掩上鼻子，捂住嘴，忍住呕吐的**。
是这具身体常常吞下去的，让人感到厌恶又不得不收服驱使的存在，令人作呕的强烈气息，在恶意的熏陶下诞生的咒灵，扑向地上两个人，争抢着他们的血肉，没等山本发出一声求救就被啃食殆尽。咒灵发出一声长啸，不似人类的，断断续续的字句。
「死」
「去、死、吧」
“咳咳，这下就可以了，真难受。”
她把这些都吐出来后，长舒了口气，软软的瘫倒下来，夏油接住她的头，扶着她的后背，放在了自己的膝上。
“小姐，你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吗？”
“做什么？”
她任由夏油擦净自己嘴角的污秽，直勾勾的盯着他头上的缝合线，她发觉夏油注视着自己的视线，很快移开目光。
“杀人。”
二人间沉默了一会儿，夏油看到她笑了，笑得很无奈，她用右手遮挡住视线，但夏油借助灯光还是看到了她脸上滑落下来的，晶莹的泪水。
“哈哈，真是奇怪啊，我的大脑告诉我这是不对的，是错误的，是不应该发生的，我知道这在法律上是不允许的，但是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杀人了。”
夏油看到她脖子上凹下去的一片空洞，从腰腹蔓延到全身的裂痕，一块块碎片从她的身上剥离出来，消失在阴影中，掉落在地面上，遗忘在角落里。夏油想要抓住碎裂的皮肤，却扑了个空。
“就让我这样吧，我从来不期望有人理解我，我也没想着有人能站在我这边，都到这种地步了根本拉不回来了，只有抹杀掉抱有无谓希望的自己了。”
遮住眼睛的右手化为碎片，夏油看到她无神的眼睛，与死人无异，随后，碎裂开来。
没有，没有那只金色的眼睛，这究竟是——
夏油急忙给医生打电话，询问理大人的下落。
“你在说什么啊夏油君，林小姐还没醒呢，好好的在这里哟！怎么啦怎么啦，遇到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她是谁，这具身体是谁，气息没有错，是理大人没错，从医生那里确认她没有离开，绝不是分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油看到躺在膝上的女人，和理大人同出一脉的人形人偶消失了，他翻找她的衣服，从裤兜里面滑出来一只黑色的小盒子，这应该是mp3吧，夏油戴上耳机，那里面已经选好了歌曲，他点开播放键。
“听到这段录音的你，我先在这里道声谢，多亏了你的陪伴我才没有孤独的死去，真是太好了。”
是理大人的声音，但是语气跟她完全不一样。
“我知道我说这些都没有用，因为我自诞生我就知道，我活不了太久，我没办法和那个人一样，吞噬恶意，承受恶意，释放恶意，一气呵成。我，不过是那个人的复制品，不过是个人偶。”
人偶？
这么活生生的人，和理大人这么相似，不，从气息上说是理大人本人也不为过，怎么可能是人偶？
“多亏了人偶师小姐，我才会诞生，好了，关于我的事情就说到这里。你能听到这份录音，那就说明你肯定与我有关吧，肯定观察了很久吧，实不相瞒，那就是我生存的方式，也是我无法死亡的标志。”
那样痛苦的杀人方式，究竟重复了多少次，理大人……
“我的诞生是有意义的，这里指的不是作为人偶的我，如果我的诞生没有意义，那么为什么我死不掉？我一直相信出现一个契机，一个让我死掉的契机，但我不敢求救。因为一旦说出来，那会成为一份沉重的诅咒，我想你应该是受我诅咒的人吧。”
「那，你可要保护好我的安全哦，索」
「你可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对不起。”
夏油口中的喃喃低语和录音中的女声重合，留在他手里的，有原本戴在她右手无名指上的那枚闪亮婚戒，黑色的mp3，还有残留的泪水。
不，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了，按照这样杀人次数，还有咒灵的气息，咒术师很快就能找到其中的规律并锁定理大人的位置，得快点赶往她那里才行。
另一边。
我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还有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我扶着头，缓缓坐了起来，医生发现我醒了之后，放下手里的书走了过来。
“早上好，林小姐，感觉还好吗？”
医生为什么守在这里？一般是护士把医生叫过来看情况的吧。不过我没有说出来，我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个部位是属于我的，不，这样说也不太对，自从我上班后根本没什么运动的机会，身体因为自杀未遂和精神原因一直不太好，现在感觉身体像是焕然一新了。
我昏过去后发生了什么。
正当我努力思考的时候，我听到了敲门声。
“啊，抱歉，稍微等一下——林小姐，有人想要见你，你现在刚醒过来身体没问题吧，需不需要我和他说一声让他之后再来？”
“方便告诉我他的名字吗？说不定我认识。”
“我就看到他出示了证件，上面还写着咒术什么的……是林小姐认识的人吗？”
咚咚。
咚咚。
心脏的声音，敲门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我能感受到那份实质的杀意掐住我的脖子，那是坚定的，希望我对生命负责，无视因果，作为绝对正义的化身对我进行审判和裁定。
我绝对找不到比这一次更接近死亡的瞬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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