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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今儿堂前我来伺候吧!

分明四月天,永和宫院儿里的马蹄莲却不知怎的,像被霜打似的恹恹地,兀自低垂着花骨朵儿。

再说宫内,魏杏瑛倚在梨花木包银边椅上,盯着铜镜里的面容,神情有些恍惚。

只见她面上打了极重的粉,绛红的口脂,换了件灰鼠毛绒坎肩,内里着暗花缕金提花缎面对襟褙子,下身着翠绿马面裙,单螺髻上仅戴了个刻丝银簪,这一套打扮下来,可谓是老气横秋,又寒蝉穷酸。

双银把魏杏瑛拉住转了几圈,打量一遍道:“希望那太上皇见了您能大倒胃口,然后就把您放回来了。”

魏杏瑛虽心下没底,却还是咧咧唇,嘴硬道:“你家小姐我可是福星,若万一,我是说万一不得不侍寝,我先称月事提前来了,或者躲不过的话,眼睛一闭一挨就过去了。那可是太上皇,宫里宫外都敬着前朝龙子,以后能保我福泽绵延呢。”

双银眼里焦急,却还是紧握住她的手,故作轻松道:“今儿个让我去吧,我本来就是娘娘的人,娘娘好了我才能好吗,事后补偿我点金银玉器之类的,我就值了。”

魏杏瑛立时眼眶酸涩,豆大的泪珠儿悬在眼睑上,用袖口擦了下,抱着双银的肩膀恶狠狠地说:“娘娘我是绝不让你这个小蹄子占一点便宜去,这富贵窝我自个儿去。”

主仆两个又哭又笑地,不知情的人儿见了还以为她们得了失心疯。

内廷的梆子敲了五下,入夜了,无垠的天际也吞噬了最后的残阳,几颗若隐若现的星子紧接着冒出了头。

一位穿皂靴,着乌纱小帽的敬事房小太监早在门口候着,这时敲了敲门,虾着腰道“太后老祖宗,您准备的怎么样,快到点了,冯大总管那边说不能耽搁了时辰。”

魏杏瑛视死如归一般闭了闭眼,高声回道:“是,这就来。”

说着她拍了拍双银的手臂交代道:“祈春回来的话,你和她说我明儿就回来,让她不用忧虑我,我早就想过可能有这一天。”

双银涕泪横流,语气带着怨,:“你说这太子又守不住您,却把您送进这吃人的后宫来,您说他是图什么,图一己私利吗?这也太狠了。”

双银这个丫头重财,也重情,她虽说是太子的家生子,但她守了这小娘子几年,早已经把她看成自家阿姐对待了,如今见阿姐遭难,内心的天平也早从主子那头偏转到了魏杏瑛这边。

这世道就是女子最可怜,婚前从父,婚后从夫,比夫更大的还有君,从一个被拘束的后院再到被囚禁的后宫,魏杏瑛即使再咸鱼,再逃避,再埋进地里当鸵鸟,这不受她控制的命运终于向她漏出獠牙来。

魏杏瑛扭头看了眼门口搓着手帕的双银,帕子快被这小丫头拧烂了。她勾了下唇,朝后挥了下手,有股女侠士闯荡江湖的劲儿。

魏杏瑛扭头上了门口停着的肩辇,一侧虾着腰的小太监伸手来搀她,言语讨好: “李少监大人和小的们提起过您,吩咐小的们,说早年间他承过您的情,让我们都把您当自个儿主儿伺候敬重着。小的也姓李,叫李忠,冯大总管是我干爹,老祖宗,您一会儿子在永寿宫有事随时吩咐小的。”

魏杏瑛踩着杏红凤纹绣花鞋,虽兴致不高,却还是给了个笑脸,道:李忠,是吧,我记住了,以后见到李少监自给你带声好。”

李忠顿时笑的和菊花瓣儿似的,似一下子来了底气,对着四名轿,狐假虎威道,“都抬轿上心点儿,别颠着我们老祖宗,不然唯你们是问。”

双银盯着肩辇远去,渐渐化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小点儿,倍感凄凉,抬头看了看天,娘子这命怎么这么苦哎?

魏杏瑛则忐忑着坐在轿儿里,揣好双银给的小匕首。

除了正宫以外,其他阶位的宫妃侍寝都得被抬到敬事房去,净身绞发,最后用锦被裹成个粽子被小太监抬到寝宫里头去,还好她是太后,可在自己宫里洗澡以后再去。

她带匕首当然不是为了行刺,而是为了让来月事这个借口更有说服性。一会她决定随机应变,若到时太上皇有怀疑,她就给自己大腿割上一刀,太上皇一觉得晦气,就可能放她回去了。

很快,到了永寿宫,金檐下挂着一溜的灯笼,驱散了些浓稠的夜色。

她一进宫里就匍匐到地,恭恭敬敬道:“臣妾拜见太上皇。”

如果是太上皇的发妻,她当然不用行跪拜大礼,可她只是个他人送进来的傀儡摆件,老老实实地行礼总不会有错。

片刻不见有人回话,魏杏瑛壮着胆子抬了下眼,这可给她吓一跳,只见靛青双边吊香囊帷帐被钩在一侧的檀木柱上,里面躺着个快行将就木的老人,眼神黯淡,呼哧呼哧地喘气,龙床前的脚踏上盘坐着腿的正是刚才那李忠小太监说的干爹,冯守。

只见他戴了乌纱帽,穿一件胸背花团领的窄袖衫,配朱红的曳撒,不愧是太上皇边上紧伺候的大总管,就是体面啊。可惜他是个年纪大了的残废,褶子遍地开花,有碍观瞻。

魏杏瑛不知怎的想起程淮之来,他也是穿一样的太监服,再多富贵些,年轻些,膝澜和肩背用金线缝着坐蟒,却比这老货看着清嘉多了。

原来不只是太监老了磕碜,天子老了也是这幅可怜样,魏杏瑛暗暗叹了口气,还在这可怜人家呢,自己更倒霉,被他孙子设计,送到后宫当太后,这下又到他祖父寝室侍寝来了。

冯守端着碗草药,弓着腰凑近太上皇耳语道:“老祖宗,太后她老人家来了,您看,你有什么吩咐您现在说吧,一会儿我就出去了,留给您们独处。”

太上皇瞪大了眼睛,费劲地吐出几个字来: “让..她.脱...脱了衣服坐到我脸上。”

冯守也是见过大世面的,面上很平静,只是代为传达了一遍,复问:“太后娘娘,懂了吗?”

太上皇平常糟蹋的女子不少,花样多得很,什么用鸡毛掸子从上到下地描画啊,脱净衣服骑木马啊,让小太监们用各种器具捅那处啊之类的。本来还康健时看不出这么爱折辱人的,病了以后要求愈发变态了。

魏杏瑛再是个面人,这时也有股无名火窜了出来,她的手用力掐住指尖,冷了脸生硬地说,“太上皇,今儿个臣妾不爽利,正好到小日子了,等下回待我好了,我再来伺候您。”

永寿宫静了片刻,魏杏瑛却早已后背冷汗津津了,像等待审判似的等着对方回应。

太上皇费劲地翻过身,眼睛死死瞪着她,手脚向上飞舞着,像一个在海滩上搁浅后扑腾的鱼。

这可给冯守吓一跳,急忙扶住他,问道:“太上皇,您怎么了,您别激动啊,有什么事儿您说啊?您别吓老奴啊。”

太上皇翕动着唇,像被硬物卡住嗓子似的,过了一会儿,才说出来:“卫…太妃,卫太妃,侍寝,月事?巧..巧啊?”

冯守给太上皇顺着气,表情有些尴尬,他跟着太上皇这么久,当然知道太上皇和卫太妃年轻时的那点事了。这太后和以前的卫太妃用的借口一样,一到侍寝就说来月事,可那为太妃背靠卫家,太上皇只能按下这口气,结果今天,连一个家世一般的小小冲喜太后也敢应付太上皇,简直是罪无可恕。

冯守用手帕掖了下太上皇嘴边流出的涎液,低低看了一眼还匍匐着的太后颅顶,候在一侧等着太上皇下令惩处这胆大包天的小太后。

靠近槅扇门的烛台烛火摇曳,魏杏瑛紧抿住唇,知道太上皇这是不信,握住袖下藏着的匕首,正准备给自己来上一刀时,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直到宫门外传来清冷冷又守礼的嗓音,“老祖宗,臣,程淮之,来给您送药。”

冯守眼睛一眯,俯身请示过太上皇,才去给程都督拉门。

魏杏瑛紧紧盯着地面上栽绒三彩万寿山景地毯,额头细汗密布,有种死到临头的恐慌感,猛地听到那耳熟的嗓音,像有了主心骨儿似的,脊背立时放松了下来,袖口紧握着刀的手也卸了力。

冯守弓着腰给程淮之拉开了槅扇门,笑容谄媚道:“督公怎有空儿过来,听说您最近司礼监和镇抚司来回跑,还挂念着太上皇他老人家,简直是我们做下属的模范啊!按您早前的吩咐,太上皇这边儿我自是用心侍奉着,不敢怠慢。”

他一个大内总管,再是在小太监们堆里作威作福,都及不上这位手上有实权的督公,人家可是永德帝面前的红人儿,司礼监的一把手,连锦衣卫都屈居与他之下,在朝堂上与内阁大臣同议朝政。

哪个小太监不把进司礼监当随堂当成奋斗目标?他冯守,虽说在太上皇身边得脸儿,但一旦他老人家殡了,他不得另找个靠山,因此他习惯性给程淮之卖个好,万一得个提拔栽培之类的,可就后生无忧了。

程淮之穿朱红朝服,带乌纱描金曲角帽,穿直靴,初春凉寒,似是随意裹了件银狐轻裘,领处镶了一圈狐毛出锋,乍一看优雅富贵,细品有股子高山映雪的气度。

瞧见冯守以后,他抬了下眼皮,和煦笑着说,“冯大总管,您担待,今儿堂前我来伺候把,正好想太上皇他老人家了。”

冯守识趣儿,虾着腰后退着出去了,还给闩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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