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不知道,其实这句话,前一世,红绸也问过。
那是后来的一日,是阿怜的生辰。
她过生辰,却要为姜沉做新衣裳,可去前府时,被告知他去了军营,许是要明日才能回府。
阿怜的脸上闪过一抹落寞,却什么都没说。
红绸倒是很不高兴,从前府回去的时候,小嘴一直撅得高高的。
她是被阿怜救回来的,因被姜沉安在她身边,早就心怀愧疚,现下对姜沉更是不满。
是以,等到晚上,发现将军真的没回来时,红绸一股脑儿地就把姜沉曾交代她的话,都说了。
“将军说,夫人入府,实则有异心,叫我跟在夫人身边,时刻盯着,这样夫人便什么都做不了了!”
姜沉被卖了。
阿怜听了,脚下只是一顿,转瞬就温和地笑了,“如今我同他是三月有余的夫妻了,他不必担心我有异心了。”
红绸点点头,觉得夫人说得有理,但太过袒护将军。
她扁了扁嘴。
夫人这样好的女子,若是嫁给寻常人家,定不会被夫君这样冷落!
自宫宴那日以来,将军与夫人还算亲近,可今日夫人生辰这样重要的日子,将军竟然不回来!
若不是府中没有侍妾,红绸真的会给老将军和老夫人烧纸告状!
这样想着,红绸便随口问了句:“若是、若是夫人不曾嫁给将军,那夫人会想嫁给谁?”
阿怜笑着摇了摇头,觉得事已发生,便不可能会有“假如”。
正如她是阿怜,是丞相府不要的孩子。
是不受宠爱,被人抛弃的山间阿怜。
红绸见她不答,倒是心急了,“如果呢?!如果……”
阿怜看她急得鼻尖冒汗,不由失笑,转而望着院中的那棵老槐,缓缓扬起唇角。
她没有什么遗憾,只是平淡地叙述着:“那应该是嫁邻家秀才郎那样的人物吧。”
如今,岁岁也是这般说。
只不过,她知道秀才郎就是小郎君。
但离开,又悄然回来的姜沉,又一次听到这个回答。
虽然语气不同,却还是选择了那个宋承!
他背靠着矮墙,握紧拳头,眼中流露出一抹嫉妒与不甘。
上一世,宋承不曾入宫,不曾成为王上的侍文官,他亦从未见过宋承。
只是从阿怜的口中,听过无数次“秀才郎”。
“将军,受了伤,不要乱动,莫要讳疾忌医。”
“将军,良药苦口,若是将军不愿,我给将军买蜜枣子吃?”
什么“良药苦口”,什么“讳疾忌医”,是秀才郎说的。
什么写字、木雕,是秀才郎教的。
就连他第一次征战沙场的年岁,也是她从秀才郎这儿知道的。
姜沉没有一次,在她提起这个秀才郎时,对他不产生厌恶。
但在这个幻境中,他第一次见到了阿怜时常挂在嘴边的秀才郎。
原来,他是这样俊朗飘逸、温文尔雅,这样的人物,难怪阿怜一直记在心上。
但其实,秀才郎不是那样风姿,而阿怜也不喜欢秀才郎。
幻境里,不是阿怜奔向秀才郎,而是岁岁奔向谢长辞。
姜沉不知。
而上一世的阿怜亦不知,她们身后处的矮墙,曾现出一片衣角。
此时的姜沉,望了眼高高悬在天边的月亮,闭上眼睛,自嘲地笑了。
*
岁岁不知,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姜沉又回来了。
他今晚,是要留宿在她这儿吗?
岁岁拧了下眉。
其实,也不知为何,看到长安城中那么多妖魔时,岁岁都不曾怕,但她莫名觉得,这样的姜沉,比那些妖魔加起来都可怕。
岁岁想,许是因为,他身上散发的幽冷,和那双颜色比潏水海底还要深的瞳孔吧。
“夫人为何这般看我?”
许是岁岁的眼神太专注,姜沉什么时候来到她床前,她都未曾察觉。
姜沉也不等她答,径自坐到她旁边,岁岁只得将腿往回屈一屈,给他挪个位置。
“将……夫君怎么回来了?”
姜沉侧眸瞧了她一眼,笑道:“你我夫妻一体,为夫为何不能回来?”
岁岁就不说话了。
姜沉也不说话,二人大眼瞪小眼,一个拦在床边,一个不近一步。
末了,姜沉道:“睡吧,待夫人睡了,我去榻上。”
岁岁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新婚夜时,他那样高大的身子,就蜷在一方小榻上。
但被人这样看着,岁岁睡不着。
姜沉总是用这样失而复得的神情望着她,可她实在心虚。
岁岁知道,姜沉其实是在看阿怜,可她不是阿怜……
一想到若是让姜沉发现她的身份——
岁岁赶紧翻过身,道了句:“夫君早些安歇。”便头朝里,蒙上被子,闭眼装睡。
姜沉并未应声。
只是后来,烛火摇曳了几下,被他轻轻吹熄,唯有窗外的月光入室,落了一地银白。
昏暗中,姜沉一直盯着裹成一团的岁岁。
想到今日在宫中,她并未如上一世那般,跟着宫人去见了苏钦,姜沉轻轻叹息一声。
“虽然与本来的轨迹不同,但为夫知道,阿怜从未想过害我,这样……也好。”他俯下身,在她耳边呢喃。
岁岁将呼吸放得平缓,夜太沉谧,他便以为岁岁睡熟了。
默了一瞬,岁岁听姜沉冷下声音,“只是,阿怜,你又去寻他作甚?”
仔细听,还有几分委屈,岁岁掩在被子下的手紧紧攥起,心里又气又慌。
果然是他啊!
那颗绊她的石头,定是他放的!
他是幻境主人,自然可以更改这里的一草一木,用个区区石头,就让她丢了小郎君的踪影。
可恨她与小郎君错过,都没同小郎君细细说起如今幻境境况。
怪不得小郎君最开始还能进将军府,后来府中守卫就森严起来。
原来是姜沉一直在吃醋!
想必,今日在碧霄宫见到小郎君扮的宋承,姜沉一定气坏了。
岁岁猜出姜沉的心思,一瞬又好笑,又无奈。
她藏在被子里的手,按了按心口的位置,那里又跳动得急了些。
岁岁总觉得,阿怜应该是喜欢姜沉的。
因为每当见到姜沉,心会又酸又涩,却也会隐隐有一丝欢喜。
不易察觉,亦让她忽视不掉。
阿怜,你到底在哪儿呢?
岁岁在心底,默默问着。
*
宫宴这节点一完,幻境又开始旋转。
待停下时,已到了仲秋时节,神都开始转凉。
院中的槐花开始谢了时,岁岁收到了一封来自苏府的信。
红绸说:“来送信的,自称是丞相府的下人,说这信十分重要,务必亲自交到夫人手上。”
她很多事情都不懂,也不知道丞相府来送信,为何要偷偷摸摸,但她就觉得,这信上的内容,一定很不一般。
是以,她一脸担忧地看着岁岁。
岁岁也明白,能让这幻境停下的,定是紧要的事要发生了。
丞相府的这封信,怕是姜沉早就知晓。
若非他有意放行,苏府的下人怎会那么容易碰到红绸,红绸又怎能顺利地将信带给她?
而红绸早就忘了姜沉嘱咐的话,全无半分监视之心,还小声对岁岁道:“夫人,这信千万不能让将军知道,不然他又该误会夫人了。”
将军怕夫人有异心,可夫人真的很好啊!
岁岁:“……”
岁岁不忍她担心,对她认真地点了点头,红绸便笑起来,圆圆的小脸上现出两个酒窝,很是可人。
“那夫人慢慢看,我给夫人端些点心来。”
等红绸一走,岁岁便将信给拆了,上面大抵是说婆婆病重,苏钦命人将婆婆接到了丞相府,让她回苏府一趟。
阿怜并非真正的相府独女,在苏府,还有一个真正的“苏怜”。
这封信的确重要,也的确不能让姜沉知道。
若是被姜沉知晓,姜沉就会知道,阿怜不是那个“苏怜”,丞相府骗了他。
岁岁在手中转着信,微微蹙起眉头,她并不想回去。
苏钦这样的人,一心只为权位,在得知自己夫人生了双生女,当即命人将阿怜丢弃,这样一个冷心冷肺的人,怎么可能会接回病重的婆婆?
岁岁觉得,无非是是因为宫宴时,她无视了他,没有听从他的话同他见面,他心生不快。
她也不信,苏钦让阿怜嫁进将军府,真的没有任何目的。
那日宫宴,苏钦一定是有事吩咐她的,但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山间女子,竟会大胆地不顾他的命令。
而他还是她的生父。
岁岁思虑过后,倒是愉悦地松了眉头。
院中又落了一片槐花时,岁岁将信烧了。
她不会去苏府。
可她忘了,这里是姜沉的幻境,一切依托于他的记忆。
少年将军的记忆中,阿怜担忧婆婆,顾不得信上的真假,还是孤身一人去了苏府。
这一桩事,对姜沉来说,又是一生中的重要节点。
不可扭转。
是以,岁岁再睁眼时,眼前的场景变了——
她到了苏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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