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句俗语江芷若可太明白了。
前一世,她的美貌就多次置她于危险之中,这洛阳第一美人的称号,江芷若这一世可不敢再要。
林氏准备的服饰是不能穿了,还得让薛巧云给自己易个容。
薛巧云一通捯饬,把江芷若变成了低额头、塌鼻梁,还有满脸雀斑的模样,年纪看着也比实际少了几岁。
也不能说是有多丑,但确实跟美字沾不上边,似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
江芷若很满意,林氏却不乐意了。
江芷若只好把江澈搬出来,说:“我听哥哥提起过,田大人有个儿子叫田鹤年,这个田衙内还未娶妻,是个酒色之徒。
我生得这般貌美,咱家又这么有钱,万一魏夫人看上我了,要我给她做儿媳妇可怎么办?我可不要。”
林氏听了这话,觉得很有道理,那个田衙内她也知道,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
听说糟蹋过好些好人家的女孩子,田家在洛阳可谓一手遮天,也没人敢把他怎样。
林氏后怕起来,说道:“那还是扮丑丫头好。”
于是坐车来到西山寺,和前世一样,进了园子,报上家门,就有人过来引领她们往西边楼去。
这西山寺里修行的是和尚,但因为今天来了许多女眷,于是就去别的庵堂请了尼姑来帮忙,田家也安排了不少丫鬟仆妇过来,因此听差的人有僧有俗,鱼龙混杂。
薛巧云是个伶俐人,她往常靠人家办婚礼讨生活的,走门串户,习惯了人多的场面。
不用江芷若费心,她已乔装一番,混在队伍里,前往主楼去伺候了。
薛巧云主打一个从容自若,田家人以为她是尼姑们带来的俗家弟子,而尼姑们则当她是田家人,无人生疑。
魏氏也在主楼里,薛巧云在那伺候了半天,听她们聊天,就知道这贵人果然是裴阿娇,心中大喜,偷偷观察着记下她的模样。
观音相前拈了戏,头一本唱的是百里奚认妻的戏文,江芷若不爱看,她怎么记得前世唱的好像是淳于棼梦入槐安国的故事,这一节两世倒不同了。
江芷若记得前世只听了一句“东风吹梦几时醒”,那些夫人们就一个个过来拉着她手上下打量,问长问短,没完没了,她不喜欢却也不能当场发作,陪着笑脸应答。
还是后来主楼派了人来,江芷若才得以脱身,她就躲了出去,到大殿上去烧了三炷香。
这一世没人来寻她,耳边却也是那些夫人们东家长西家短的聒噪。
江芷若和林氏说了一声,自己仍去大殿上躲个清净。
前一世她被众人拖住了好一会,这一世则提前去往大殿,相差了这一时半会,事情便有了很大的不同。
大殿中,石像上披了锦衣,两边布置了重重帘幕,案上供着香烛和鲜花水果。
陈留王李照正在窟龛里寻找东西,江芷若上来一撞见他,心里呸了一句“晦气”,转身便要走。
李照却一把将她拉住,带她一同闪到帘幕之后,李照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江芷若这时也听见殿上来了其他人。
一人说道:“终了法师,陛下吩咐我来洛阳,问你要一件东西。”
说话的这个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名字叫宋如玉,这人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不知底细的,还道他是哪家贵公子。
宋如玉从还是小太监时就服侍李熹,深受李熹宠爱,两人名义是君臣,被窝里早做成了一对。
李熹爱宋如玉最上头的时候还说:“宋卿若是女儿身,朕立你为后,哪还有何裴两家什么事。”
与宋如玉对话的那个是西山寺的主持,四五十岁上下,浓眉大眼,胸宽腰挺,模样不像吃斋念经的和尚,倒像个将军。
此人原本是先皇惠帝的御前侍卫,自王美人死后,他便代替惠帝出家了。
当年在长安的大相国寺剃度的,惠帝御口封其为“终了法师”,而后奉旨来洛阳督造西山寺。
终了法师道:“恕贫僧愚拙,不知陛下派宋大人前来索要何物?”
宋如玉道:“是先皇留下的一封诏书,法师当年离京时从宫里带走的。”
终了法师道:“阿弥陀佛,贫僧离京前,先皇确实交给贫僧一些东西,现今就供奉在这尊观音大士相心口处的暗格里。”
宋如玉一听这,嗖的踩着香案上去了。
李照忙拉着江芷若躲得更里面些,两人靠得近,李照又闻见江芷若的体香,微微有些惊讶,心道:“是她。”再低头仔细打量江芷若的脸,竟是个丑丫头。
宋如玉把观音相上披的锦衣拨开,果然石像的心口处有一个铜制的暗格,打开一看,却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宋如玉怒道:“老和尚,休给我装傻充楞,惠帝的传位诏书呢?”
终了法师闭着眼睛不答,口里只念“阿弥陀佛。”
这终了法师是先皇惠帝的替身,就是今上李熹来了也得礼让他三分,宋如玉还真不敢拿他怎样。
两人僵持无果,不多时又都走了。
江芷若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件宫闱秘闻,先皇惠帝的传位诏书,江芷若知道是有的,前世李照经营河北,打败了争霸的叔父赵王李休,入了邯郸。
终了法师就带着那封传位诏书来到邯郸拜见李照,那封诏书里写得明明白白,先皇乃是要把大位传与他的二皇子李照,李照于是在邯郸登基称帝。
李照这会对那不知有没有的诏书倒不以为意,他母亲入宫前是卖花为生的孤女,他朝中并无外戚势力支持,父皇已驾崩,真有这诏书,对他来说也不见得是好事。
李照也去石像暗格处查看,里边收藏的是她母亲的一把青丝,和她生前用剩的半盒口脂,并一个金带钩,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李照把金带钩取了出来,他此番来找寻的就这个的,这是他父皇赠与他母亲的定情信物。
这金带钩可沿中线分成两半,内侧铆钉一扣,合成一钩,两个半扇上各有一只点翠鸳鸯,内壁分别以阴阳文刻有“长毋相忘”四个字。
小时候母亲抱他在怀里,他的小手时常抠着母亲腰间的这个金带钩玩。
此物与虎符颇为相似,他曾问母亲这个以后可不可以给他。
母亲回说这个要当作传家之宝,等他以后长大了,让他把金带钩送给他的妻子。
李照此时追念父母,心中大为悲痛,默默把金带钩收了起来。
江芷若想偷偷溜走。
李照喝了声:“站住。”
他见了这个丑丫头,有一肚皮的不痛快,自己那日在树洞里,竟因这丑丫头生出无端绮念来,还弄得自己那般狼狈失态,着实可笑。
李照道:“你可知孤是谁?”
江芷若装作一无所知,把头摇了一摇。
李照自报家门道:“孤乃陈留王。”
啊是是是,你陈留王你厉害!
江芷若心里回怼他一句,面上却继续装傻,慢了半拍才给他福了一福,道:“小女见过殿下。”
李照看着她这呆头呆脑的模样,心里越发不痛快,不但是个丑丫头,脑子还不灵光。
李照喊她道:“你跟孤来。”
江芷若心想,方才听见了那不得了的事情,李照这莫不是要杀她灭口?又不得不遵命。
李照带江芷若到一禅房中来,他大马金刀往床上一坐,道:“愣着做什么,过来给孤脱鞋。”
她今日打扮得像丫鬟不成?她江大小姐是干这种事的人?
李照今天戴着白玉冠,穿一领圆领白袍,腰间系一条碧玉红鞓带,脚下登着青缎朝靴。
他人生得就俊朗,一身清素穿戴,愈发衬得他如玉石翠松,郎艳独绝。
但他生得再好,也不能令江芷若为之改观,江芷若可厌恶透了这个人,只是尊卑有别,他既要摆王的架子,此时倒也违逆不得他。
江芷若蹲下来给李照脱了鞋。
“锣鼓香烟闹得孤头疼,你拿篦子给孤通一通头。”
今日西山寺落成仪式举行了一场水陆法会,李照陪了大半天。
江芷若腹诽你莫不是有病,这西山寺里都是秃驴,哪里找篦子?
往屋里扫了一眼,果然连镜子都没有,江芷若灵机一动,道:“这屋没有,我去别处找一把来。”准备来一招金蝉脱壳。
李照一个起身坐起来,拉住她,大约也想起来这里是寺庙,“也罢,你用手帮我按一按。”
江芷若见脱身无望,索性从贴身荷包里把自己的一把象牙梳篦拿了出来。
李照气笑了,“你这小鬼,方才是给我装傻?花花肠子蛮多的。”说着用手捏了一把她的脸颊。
江芷若怕蹭掉粉,不敢乱挣扎,任由李照掐去,好在他轻轻一掐就松开了。
李照自己大喇喇往床上一躺。
江芷若心想这样要怎么弄?他自己舒舒服服躺下了,自己总不能坐床上,跪床边给他通头她不愿意,蹲着又不雅相。
李照闭眼道:“你这个丑丫头,服侍孤还委屈你了?”
江芷若心道:你才丑,本姑娘洛阳第一美!嘴巴则回他道:“奴不敢。”
于是上前,一腿蹲坐在地上,搬着李照的头,拿象牙梳篦给他通头。
李照心想这丫头模样丑,声音倒是好听得紧,于是乎下了个奇怪的命令:“你说话我听。”
“殿下要奴说什么?”
“读过书吗?”
“奴不识字。”
“会唱歌吗?”
“也不会。”
“那你从一开始数数吧。”
江芷若在肚里骂了李照无数个“无耻的狗贼”,这人是什么古怪癖好,存心来折腾她的是吧。
没奈何,只得拿象牙梳篦给他梳一下就念一个数字。
数慢慢数到一百了,李照仍闭着眼,半天没有反应了。
江芷若想这是睡着了吧,于是手上也不动作了,口里也不念数了,看那李照还是没有反应。
江芷若就轻轻把象牙梳篦放下,这梳篦给李照用过了,她可不想再要。
本姑娘不伺候了。
悄悄的捻手捻脚准备开溜,又给装睡的李照逮住了。
李照把她捉来按在自己的膝盖上,“你这个小鬼,竟敢敷衍本王。”伸手在她屁股上打了三下。
江芷若也不装了,气急败坏叫李照快把她放开,手脚挣扎个不停。
李照见状,又伸手实实打了她好几下屁股。
江芷若要疯了,想破口骂他,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不能,挣又挣脱不开。
这陈留王李照孩童时期,也是个淘气爱胡闹的,常把裴阿娇作弄哭,但皇室教养高贵,他年岁渐长,知道以礼自持,平日多以端方一面示人,久之不复孩童时面目,今天不知怎地竟有些故态复萌了。
江芷若没有办法,气到哭了起来。
李照见把小姑娘作弄哭了,倒不好意思起来,心想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和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一般见识了,忙松开她。
江芷若坐起来,一抽一搭的,还气得咬牙切齿,完全无法冷静。
李照自知理亏,没了主意,不知道怎么哄她。
见小姑娘脸上挂满了泪水,就用帕子帮她擦眼泪,一擦把她脸上什么东西擦掉了。
江芷若忙要躲开,又被李照一把拉住,推倒按在床上。
他长到这么大,处处是明枪和暗箭,若一个掉以轻心,性命都不知有没有了。
这个小鬼头今天又是易容,两回见她都是乔装,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李照起了疑心,哪还再由江芷若闹脾气。
李照冷着脸,掐着江芷若的下巴,三下五除二,就着泪水把江芷若眼周的妆擦掉了好些。
李照动作粗鲁,江芷若皮肤娇嫩,吃痛眼泪又哗哗直流。
秋水盈眸,楚楚可怜,她的眼睛竟生得这样美。
李照胸腔里的那颗心狠狠悸动,人呆傻住了。
江芷若半晌才推开了他,大骂一句“登徒子”,夺门跑了。
李照追出去,发现禅房外有小太监盯梢,这是宋如玉带来的人。
李照苦笑,何太后母子对他这般不放心,那声“登徒子”歪打正着,他立个骄奢淫逸的人设岂不妙哉,只是那小姑娘是何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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