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惊随约了林如陌吃晚饭,早早便到了约定的地方,此刻刷着手机打发时间,没一会儿,兴致便下去了,正犹豫着要不要给林如陌扣电话,便被“装货”的来电提示,占据了屏幕。
路惊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他那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停在了“拒绝”通话的哪一处。
“路惊随!”
一道刺耳的声音吸引了路惊随的注意。路惊随抬头寻声看去,手却一个没注意,误点成了“接听”。
电话那头沉重的呼吸颇有规律,路惊随反应过来后,垂头瞪眼瞧着屏幕,只见,他嘴角微抽,幽怨的看了林如陌一眼。
犀利的眼神仿若在说:看你干的好事!
林如陌不明所以,疑虑地挠了挠头,唇瓣微张,见路惊随抬手示意先坐,便忘了要问他的话,满上酒杯,与他碰了一杯。
路惊随没怎么在意,但此刻挂断会显得自己颇没面子,故而先晾着“装货”,与林如陌浅尝了点这家店的新酒。
“怎么,二少这是闲着没事做,跑我这来找乐子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一快毕业的三好,可没姜妄那么有闲情逸致,能耐得住性子陪二少玩少爷仆人的游戏。”
清冷的嗓音像是润了月般,不染尘埃,仿佛是从深山古寺中传来的梵音,让人心生宁静。然而,路惊随开口说出的话,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一旁的林如陌惊呆了下巴,恍惚中,顿时明白了那记眼刀子是什么意思,他眨巴着眼瞟向路惊随。
合着那闻家二少又来找茬了?
电话那头声音低沉且压抑:“路惊随,我不与你多说废话,来飞鸿!”
飞鸿KTV。
路惊随无意识地轻蹙眉,一双标志的桃花眼里闪过一抹讶异之色,他不知道闻野在发什么疯,但少年的逆反心理,让他不愿意轻易答应闻野说的话。
“你让我来我就来,你算什么东西?”
“而且,让我去总得给个理由吧,或者开个价码。”路惊随接过林如陌递来的酒杯,轻晃了一下,与他轻轻一碰,勾起嘴角,懒懒的挑衅道:“另外,我说的价码可不指钱,你随爷不缺钱。”
十七八岁的少年血气方刚,都有自己的傲骨。他们二人实力相当,谁也不愿服谁。
见面必炸火花,暗自较劲时,都在想怎么给对方下套,却互相识破。两方朋友会面,最怕二人会在聚会上打起来。
更何况,路惊随在他家乡那儿,也算得上是个纨绔公子、一方霸王,谁见了他不得恭敬寒暄两句。
若想让路惊随轻易听从闻野的话,那不是纯属扯淡吗。
“我自是知道你不缺钱。”闻野声音微沉,难得耐住了脾性,顺着路惊随的话往下说:“要是你来了,条件随你提。如何?”
路惊随浅尝了一口酒,这酒味辛辣,刺的嗓子不太舒服,喉咙轻滚了下。
他不太喜欢喝烈酒,以往随父亲、干爹赴宴时,他敬完酒,便借着与朋友寒暄的功夫,换成了热茶。
林如陌一时半会儿不敢插嘴,他怕路惊随一个不顺心又飞回A市了,便识趣的将他手中的酒换成热茶递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路惊随还是没有出声,怔怔的盯着热茶发呆。那样子,就如是在思考难题一般,沉浸在题海里,无法自拔。
林如陌向来眼尖,看出了他的迟疑。
路惊随轻敲着杯子,眼神逐渐暗淡,半响,他冷冷道:“替我办张出国机票。”
林如陌闻言,猛地拍桌而起,他周身气压太低,顷身靠近路惊随,也不顾自身形象和路惊随的脸色,将他的手机夺过,强硬地挂断了电话,隔绝了电话那头一切声音。
随后,他使出全部力气抓住路惊随的衣襟,情绪上头便没什么都顾不上。
路惊随那句话始终在他耳边环绕着,他不在意旁人异样眼光,将人提了起来,歇斯底里的怒说道:“路惊随,你又想逃啊!除了逃,你还会做什么!”
“轮不到你来管。”路惊随也气,伸手扳开衣襟上抓着不放的手,冷刀子专戳林如陌的心:“我不介意把话说明白,你要是真为我好,就别掺和我的事,也不要借着兄弟名义,替父亲监视我。”
“这样的兄弟,不要也罢。”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林如陌破罐子怒摔,拍开他的手,逼近几分,对着他坦白道:“我从未把你的行踪告诉干爹和我父亲,也没有把你的事说出去。我与你同穿一条裤子长大,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你忘了我们说的话了,是吗?”
——我们要像干爹和父亲他们那样。
——等你做老板后,我给你当副总。
路惊随偏过头去,不愿看他。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关系变成了需要时刻提防彼此的“普通同学”,既连最基本的信任,也被泥水吞噬,只剩下骨头在水里侵泡、腐烂。
路惊随陷在地狱里太久了,人生最黑暗的时光里,有一束光毫无预兆的闯了进来,为他驱散心中灰暗,指明了方向。
他却连触摸光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躲在角落,窥探光的荣耀。
他卑劣又无赖,不愿面对现实。
“你走吧,早已注定的事,不要再勉强了。等我毕业证一拿,就出国留学。在我没有想通一切前,不会回江陵。”
路惊随没有留余地。他觉得,竟然都要出国了,又何必再去管那么多麻烦事,还不如顺风而行一走了之,干干净净。
“我呸,”林如陌怒气未消,松开他的衣襟,省着力气将他往后一推,并将手机塞回了他手中,转身不去看他,临走前,撂下一句话:“真信了你的邪,天真的以为你是想跟我和解。”
林如陌顿了顿,又道:“路惊随啊,你说我怎么这么蠢呢,三番两次替你糊弄干爹他们,最后在你这儿却换来一句‘这样的兄弟,不要也罢’。”
“……”
路惊随哑口无言。
何必呢?
本就是烂人一个,信我不如信自己。
撞南墙教不会你,我不介意亲自来。
路惊随回头一看,那抹单薄背影在他视线里模糊不清、若隐若现,孤寂且又哀伤。
年少许下的承诺轻如鸿毛,风一吹啊,四处飘落。
我说我不记得那些话,你又是否拉得下面子,去重复一句轻狂的话。
做人太天真,吃亏如吃饭。
“嘀嗒、嘀嗒。”
小雨连绵,争先恐后的落在玻璃上,挡住了路惊随的视线。他不知林如陌是从哪个路口走的,亦不知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路惊随摇头,轻叹了口气。
周围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路惊随弯腰拾起适才与林如陌争执时,掉落的餐筷,凭着记忆摆放在原位,拿过林如陌换过去的烈酒,不作停顿的饮酒入腹。
酒能让人暂且忘记痛苦,不必去想那些心烦意燥的事情。
路惊随以前还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宁愿借酒消愁,也不愿清醒的面对现实。
难道借酒消愁,不是懦弱无能、不愿争取的人,才会去做的事吗?
但如今,他和那些人没有什么区别。
世人总说,十七八岁的少年能有什么痛苦和压力呢,管好自己的学习,不就可以了吗?可事实真就那么简单吗?
路惊随本想着,顺其自然就可以了。
可顺其自然,是因为别无选择。
就像当年的他,独自办理退学手续,毅然决然的瞒着父亲与干爹来了江陵。最后却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哪怕来了江陵照样要听从父亲的安排读高中。
路惊随本以为解脱了,却发现还是在父亲的掌控中。他受够了父亲的控制、受够了父亲拿死去母亲的愿望来威胁他,让他一遍又一遍在反抗控制的斗争里,妥协低头。
时间磨平了他的棱角,他的一切反抗在自大又狂妄的父亲眼里,不过是小孩子叛逆期的前兆——可笑又拙劣。
窗外雨下不停。
路惊随挑挑拣拣的吃了几口凉菜,在碗筷敲击声中,听到了雨的哀嚎。
可悲。
可笑。
可叹。
路惊随没兴致再吃了,一个人吃着两个人的饭菜,别提他有多寂寞。
他起身走进收银旁付钱,顺了一沓纸,买了一把伞,迈步便往飞鸿KTV而去。他之所以想坐下再吃点,是因为今天一天没怎么进食,不想白白浪费,哪怕一个人吃。
路惊随抬头看着这雨,莫名觉得可惜,遗憾就像这下不停的雨,冲散了十七载的回忆,令他们不欢而散。
飞鸿KTV开在市中心的坏处就是,不论路惊随怎么拖延时间走大路,都能在八点前到达飞鸿。
路惊随额前碎发随风飘扬,嘴角下压,满身戾气让人不敢靠近,他站在房檐下收了伞,放在储物柜旁的伞架中。
他想,竟然退无可退,那便砥砺前行。
路惊随掏出手机,正想打电话给那个有病的‘装货’,却听见一声呼唤。
“路哥。”
温和的嗓音听着舒适、柔和,就像春日里的温风拂过面颊。
这声音真耳熟。
路惊随微愣,偏头往右边一瞧。
不远处站着一位身着蓝白外套的少年。
少年正是他口中富有闲情逸致的姜妄。
“……”
路惊随略显尴尬,他脸上有点挂不住,刚腹诽过姜妄,姜妄就出现在了他面前,还含笑般的看着他。
路惊随强装镇定地收回手机,往右边走去,慢悠悠地跟上姜妄的步伐。
“路哥,”姜妄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抬了抬鼻尖的眼镜框,见路惊随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便道:“其实,闻哥没你想象的那么坏,顺着点他的脾气,什么都好说,若一味和他对着干,只会适得其反。”
巧了,我跟他一样。
路惊随不答反笑。
姜妄也不在意他是有没有听进去,“今天闻哥不知怎么了,大晚上的让我组局,以往这些玩笑话说说就说说,今日却一听就炸了,没一个人敢拦。”
路惊随脸上有瞬间的错愕,难怪通电话时,闻野像是吃错了药样,没跟他斗嘴。
“行了,”
路惊随明白他此番说话的用意,无非就是想让他等会跟闻野好好说话,别因为一点小事,殃及无辜,闹得大家都抹不开面子。
他面上覆着一层凉凉的寒霜,嘴角扯出笑,从容道:“你歪给他辩驳,我知道怎么做。”
——再怎么为他开脱,在我眼里,闻野依然是个“脑子有病的装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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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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