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饶命，草民已尽力，可这心脉已断，除非神仙下凡……” 白衣老郎中吓得跪伏在地。
方才几枚祖传药丸下去，“病美人”面色好转，但胸口上的血仍旧是淌流不止。
几息间，已用掉两块白布。
赵示面色越发阴沉，殿内冷寂得可怕。
后面的郎中，大气不敢出，生怕一不留神，小命不保。
周瓷排在最后，颔首低眉，一脸毕恭毕敬。然她视线一撇，注意到一布衣蓝褂的年轻郎中，手揣在袖子里，正不动声色朝病美人的床榻靠近。
治不好就得死，这还有迎难而上的？
周瓷疑心大起，视线紧紧跟随。
“治不了？治不了就下来”，赵示恍若未觉，指了指另一位青衣医师，“你去。”
青衣医师眉须一颤，眼见前面医师平安无事，稍微松了口气。白帕方搭上相国的腕搏。
周瓷只闻一阵疾风过，是利刃出鞘，他飞快乜过眸。伴着一阵惨叫，周瓷脸色倏忽一白。
血花高溅三尺，斑点了翠玉梁柱。
蓝褂郎医遭一刀封喉，口腔里咕噜噜往外冒着血泡。
他瞪大双眸，死不瞑目。
只见赵示眸中杀意翻飞，剑连血带肉地收回鞘中，他剜了青衣老者一眼，威慑扫视众人，“愣着做什么？想死好说！”
饶是周瓷，也被吓了一大跳。
周瓷心一寒，虽说那人形迹可疑，但大可以关押起来严加审讯。
他们却视人命如草芥，枉顾性命。
周瓷低眉给进殿清扫的下人让路，托运过程中，有几滴血花滴落在身上，周瓷抑住掏出帕子擦拭的冲动。
而白衣医师更是直接吓瘫在地，一股尿骚味从他□□传出。
青衣医师一把年纪，骨头吓得索索响，最后竟扑腾一声，选择跪膝切诊。
“这…这…这……！”半晌，青衣医师神色喜忧参半，收起帕子。
赵示：“你可能治？”
青衣医师跪着转过身，“回大人，这位公子分明是筋脉尽断之相…”然他话才说一半，就被赵示打断，“什么断不断的，你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儿。”
青衣医师点头如捣蒜，“啊好好好，是这样，天无绝人之路，大人以真气护住了心脉，只是这真气天生天降，终有用尽之时，唯有请鬼医出手，以鬼门十三针勾通源流，重塑筋脉，再配以还魂草止血，方有一线生机。”
周瓷微微点头，是这样没错。
“还魂草，倒不算罕见，库存许多。至于这鬼门医师，隐世经年，难以觅踪……”
赵示堂堂锦衣卫首领，七尺男儿，此刻的眉头也拧成一团。
“不知小生可否一试？”周瓷见时机差不多，站了出来。
“你？”赵示目光带上审视。周瓷这厮个头不高，年纪尚小，白净文弱，除了手黑一点儿，就像个乳毛未干的臭丫头。
而周瓷身边的大夫，齐齐惊愕，这小郎中难道不知榻上躺着的是何方神圣！！！
“就你来治。”一直未开口的病美人睁开眸，细长冷白手指浸满鲜血，狭长眼尾浑然天成一股慵懒狷狂。
病美人语调轻慢， “治不好，把命留下。”
周瓷心头一抖，唇角保持的温尔文雅笑容一僵。
这病美人虽美，却有毒，端的一尊弑神。
周瓷转念一想，此人既然能唤得动锦衣卫，想必一定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只要与此人交好，说不定他再想去查案情卷宗，会十分方便……
周瓷眸色一定，解开身上系着的布帛包囊，从里面取出一卷筒，摊开于案。
随之一根根粗细不一的针石，在满殿翡翠辉映下闪过古朴青芒色的流光。
赵示诧异。
这黑心医真有此等本事？
周瓷收起五感，专注于内。手上动作有条不紊擦拭、消毒。再抬眸时，病美人衣衫已先行褪去，露出里面古铜色精壮肌肤。
周瓷容色坦然，拂袖执针，一一而落，气海、关元、隐白……
一炷香后，周瓷额头渐渐泌出细汗，病美人伤口开始凝血，就连面色都好转了十分。
赵示见此，揪着的心脏从云端飘回大地。
周瓷察觉病美人气息平稳许多，松了一口气，想再进一步，手腕却控住不住发软，指骨一阵钝痛，向外延展。
针头在指尖战栗，周瓷视线蒙上一层白雾。
不妙……
他修习的鬼门残卷，向来都是以命换命的搏法。
不知治好了病美人，自己焉有命在。
周瓷摈去杂念，稳住心神，肺经入指，真气灌流银针，与病美人呼吸同频，针针入穴。
泉水在病美人脉络间流淌，越积越深，逐渐冲刷了所有的淤滞。
第七十三针一落，血肉之躯上的石针骤然爆发蓬勃的跳动，犹如大海深处的共鸣，在场之人无不震撼。
只是每下一针，周瓷的脸色便会白一分，当最后一针下完，病美人心跳逐渐正常，而周瓷单手扶着床梁，眼前一片眩晕。
周瓷仿若高悬在空，骤然断了翅膀，控制不住向深渊坠落。
“小医师？”耳膜深处模糊不清的声音，周瓷竭力保持清醒，才发觉手腕已被人死死拉住。
明白发生过来什么后，周瓷晦涩一笑，瞳孔已失了焦距。
有什么东西触碰脸颊，随之嘴唇微湿，周瓷本能吞咽，将递到嘴边的茶水一饮而尽。
“只要…熬过今晚……”
交代完最后一句，周瓷彻底坠入深渊。
……
……
一袭清风雪花扬，宛若缥缈梦蝶香。
夕阳西下，剪影梅花。
周瓷低眸，瞧见一双葱白小玉手，手边鎏金百褶裙边的蝴蝶栩栩如生。
案上雪酥糕散发香气，空气中浮光颗粒愉悦跳动。
环顾室内熟悉的布局，周瓷从榻上醒来，一阵恍惚，她视野变得很小很窄。
她这是……？回到了小时候？
榻上一女子翠黛明眸，鬓发惺忪，纤纤玉指来回挑动，伶俐缝着香包，屋内地龙烧得正旺。
周瓷望着经年未见的娘亲身影，耳边仿若砰地一声爆炸，一股强烈酸涩感涌上心头。
娘亲……爹地……茵茵好想你们。
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仍是青州首富周家最受宠的嫡女，她仍旧吃穿不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家人保护得很好。
她叫周茵茵，而非周瓷。
她无需苦读医术练针法，也无需不分秋冬日夜上山下水尝百草，更不必扮上男装游走江湖，戴上周瓷医师的伪善面具，日复一日活着，却连灭门仇人是谁都一无所知。
压在肩头重担豁然一松，宛若关押百年的地蛇终见天日。
往事就像是一场梦，眼前场景美得不真实。
周瓷鼻尖一酸，喉头哽噎，“娘……娘亲!”
绣花女子闻到声响，琥珀双眸萦绕满腔喜爱，她笑着说，“茵茵，你帮娘亲倒杯茶水好不好？”
周瓷点点头，端来一盏茶水，娘亲鬓发在微光下熠熠发着光，宛若下凡的天使。
娘亲手中正绣窗外一朵朵栩栩如生的梅花，画中有一小童，在雪景屋内酣然入睡。
不是她又是谁！
周瓷眸底眷恋更甚，撒娇道：“茵茵听话，娘亲不要离开茵茵好不好？”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周瓷感觉额头一阵轻柔触感，绣花娘亲一下又一下抚过她的小脑袋，周瓷听见娘亲嗔怪道，“茵茵这么乖，娘亲怎会舍得离开？”
可是……娘亲，茵茵已经找了您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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