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典礼冗长而沉闷。阳光炙烤着操场,校长激昂的讲话在扩音器里回荡,带着些许失真感。贺峻霖站在班级队伍偏后的位置,心不在焉,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早晨与严浩翔那场针锋相对的争执。
“花里胡哨……浪费时间……怪人……” 这些冰冷的字眼像细小的冰锥,扎在他心口。
他抱着的手臂紧了紧,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能感受到画夹坚硬的棱角——那是他昨晚熬夜的心血,此刻却成了某种讽刺的象征。
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他能清晰地看到前方不远处那个挺拔如松的背影。严浩翔站得笔直,一丝不苟地听着讲话,偶尔低头在手中的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什么,专注而高效,仿佛早晨那场不愉快的插曲从未发生。
阳光落在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和那枚低调的银色袖扣上,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虚伪! 贺峻霖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明明那么刻薄,在人前却装作一副完美精英的样子。他看着严浩翔从容不迫的姿态,那股憋闷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开学典礼结束后,各班陆续带回。高三(一)班的队伍刚走到教学楼拐角,班主任李老师匆匆追了上来。
“浩翔,贺峻霖,你们两个等一下!” 李老师是个和蔼的中年女教师,此刻脸上带着既期待又有些为难的表情。
严浩翔立刻停下脚步,转身站定,动作标准得像受过军训:“李老师。”
贺峻霖慢了一步,抱着画具,有些不情愿地挪过来。
“好消息!” 李老师笑容满面,“学校刚下的通知,为了给七十周年校庆增光添彩,要求每个年级必须组建一支高水平的合唱团,在庆典晚会上表演。我们年级的任务,就落在咱们班头上了!浩翔,你作为班长,责无旁贷,要挑起大梁,负责整体的组织和排练统筹。”
严浩翔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沉稳应道:“好的老师,我明白。我会尽快拟定排练计划和选拔方案。”
“好,好,交给你我放心。” 李老师欣慰地点点头,随即目光转向贺峻霖,语气带着明显的期许,“小贺啊,听说你不仅画画得好,还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在以前的学校还拿过声乐比赛的名次?”
贺峻霖愣了一下,没想到老师会知道这个。他有些局促地点点头:“嗯……是参加过一些。”
“太好了!” 李老师一拍手,“这次合唱团的艺术指导,就交给你了!你们俩,”
她指了指严浩翔和贺峻霖,完全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紧绷的低气压,“一个负责组织管理,一个负责艺术呈现,强强联合!我相信你们一定能碰撞出精彩的火花,为咱们班争光!排练时间紧迫,每周二、四放学后,音乐教室集合!”
李老师说完,像是解决了一件大事,步履轻快地走了,留下原地两个瞬间僵化的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贺峻霖猛地抬头看向严浩翔,琥珀色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我?跟他合作?搞合唱团?!”
严浩翔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早晨那股冰冷的审视感再次笼罩了他。他看着贺峻霖那副“艺术气息”浓郁的打扮和手里碍事的画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语气毫无波澜却字字如冰:“李老师的安排。任务就是任务。希望贺峻霖同学能暂时放下个人情绪,以班级荣誉为重,配合我的工作。”
他刻意加重了“配合”二字,明确划定了主从关系。
“配合?谁配合谁?” 贺峻霖的火气“噌”地又上来了,“艺术指导有又不是打杂!你懂合唱需要什么吗?声部平衡?情感层次?舞台表现力?你懂个屁!这些你那个‘高效’的时间表能规划出来?”
他毫不示弱地反击,用专业术语试图夺回一点话语权。
“我不需要懂所有细节,” 严浩翔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贺峻霖呼吸一窒,“我只需要确保在有限的时间内,所有人完成既定的目标,达到要求的演出水准。效率、纪律、执行力,这才是成功的基石。至于艺术呈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贺峻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是在这个框架下的合理发挥。我会给你发挥的空间,但前提是服从整体安排,不要制造混乱。”
他的话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像是冰冷的程序设定,却彻底否定了贺峻霖作为艺术指导的核心价值。
贺峻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抱着画夹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这简直是对他专业能力的第二次羞辱!受不了了,被之前同学戏称为小辣椒的他马上就要爆炸,他正要发作,严浩翔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排练安排会发到群里。准时。” 冷淡的声音飘过来,不留任何反驳的余地。
贺峻霖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冷漠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只觉得一口腥甜堵在喉咙口。
周二放学后的音乐教室,成了新的战场。
夕阳透过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给钢琴、谱架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灰尘。本该是充满艺术气息的宁静空间,却被一种无形的低气压笼罩着。
严浩翔果然雷厉风行。他提前十分钟就到了,已经将印好的排练计划表分发给陆续进来的同学。表格详细列明了声部划分、时间节点、纪律要求,甚至精确到每首歌排练的具体分钟数,严谨得令人窒息。
贺峻霖几乎是踩着点到的,背着他那个似乎永远不离身的画夹,里面夹着他的乐谱和笔记。他无视了严浩翔递过来的计划表,径直走向角落的钢琴,把画夹重重地放在琴凳上。
“开始吧。” 严浩翔没有看他,对着集合的团员宣布,“第一首,校歌。全体先唱一遍。”
歌声响起,谈不上整齐,甚至有些参差不齐。贺峻霖靠在钢琴边,眉头越皱越紧。他敏锐的听觉捕捉到好几个声部的不和谐音,男高音过于尖锐,女低声部又太过沉闷,毫无层次感可言。
“停!” 贺峻霖忍不住出声打断了歌声。他走到场地中央,试图解释:“这样不行。声音是散的,没有融合度。男高音的同学,气息沉下去一点,不要用嗓子硬喊。女低的同学,声音要更有支撑力,想象胸腔共鸣……” 他边说边用手势引导着,试图调动大家的感受力。
“贺峻霖同学,” 严浩翔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不悦,“打断练习会影响效率。整体唱完一遍,我自然会指出存在的问题。”
他扬了扬手中的纸笔,“我会记录所有音准和节奏问题,然后统一纠正。” 他的方法完全是数据化流程化的,精准但毫无温度。
“统一纠正?” 贺峻霖气笑了,琥珀色的眼睛因为愤怒显得格外明亮,“声音是即时发生的艺术!感觉不对的时候就要立刻调整,等你记录完再统一说,感觉早滚蛋到你追不上的地方了。”
“感觉?” 严浩翔站起身,走到他对面,两人视线在空中激烈交锋,仿佛有噼啪的火星迸溅,“虚无缥缈的感觉?混乱和低效。”
“麻烦。”他的话语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贺峻霖彻底忍不了了。
“合唱不是机器大合唱!” 贺峻霖提高了音量,几乎要吼出来,“它需要情感的流动和声音的和谐!你追求的那个狗屁标准,只会把活生生的歌唱变成冰冷的流水线产品!”
眼看着火药桶爆炸,旁边担任钢琴伴奏的文娱委员刘小雅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两位指导都是为了合唱团好!班长的方法保证基础,小贺儿提高氛围感,咱们结合一下嘛!”
其他同学也纷纷附和,气氛才勉强缓和下来。
接下来的排练,变成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严浩翔主导着流程,掐着时间表推进,对音准、节奏、甚至站姿都有严苛的要求。
贺峻霖无情吐槽,像个人机。
他的指令简洁、冰冷、高效:“第三排左二,音低了半个音。”“男高声部,跟上节奏。”“手臂自然下垂,不要僵硬。”
贺峻霖则在严浩翔构建的冰冷框架里,艰难地注入他那套艺术理念,时常被严浩翔以“浪费时间”、“偏离主题”、“不符合整体要求”为由打断或否定。
他只能在排练间隙,抓紧时间给个别声部示范几句,或者飞快地在乐谱上做着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充满情绪的标注。
他像个闯入精密仪器的艺术家,努力想释放自己的色彩,却被无形的规则牢牢束缚。
憋屈死了,他想。
在一次全体合练的**部分时,贺峻霖终于忍不住再次出声指导女高声部:“这里的‘翱翔’,要打开,带着冲破云霄的渴望!气息推上去,声音亮出来,想象翅膀展开的感觉!不是硬喊!”
“停。” 严浩翔的声音如同冰水浇下,“贺峻霖同学,你的主观感受指导可能不具备普遍操作性吧。”
“女高的同学,注意乐谱上的强音记号,气息稳住,保持音色统一即可,不需要额外添加什么不稳定的‘渴望’情绪。继续。”
贺峻霖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看着严浩翔那张毫无表情的侧脸,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被彻底否定的愤怒席卷全身。
什么东西嘛,这家伙就是个冷酷无情、只会按规则行事的机器!跟他合作,自己的艺术理念根本无处施展!
排练终于在一种极其压抑的氛围中结束。同学们如蒙大赦,迅速收拾东西离开,没人敢多看还在教室里对峙的两人一眼。
贺峻霖怒气冲冲地收拾自己的画夹和乐谱,纸张被他弄得哗哗作响,像是在宣泄不满。严浩翔则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记录表,将散落的乐谱按照页码顺序重新归拢,动作精确得像在执行某种仪式。
就在贺峻霖抱起东西准备冲出门的那一刻,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过严浩翔站立的位置。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透过窗户,恰好落在严浩翔微微卷起袖口的手臂上。那枚低调的银色袖扣反射着光芒,晃了一下贺峻霖的眼睛。但吸引贺峻霖注意的,不是那枚显赫的饰品,而是——
在严浩翔冷白的手腕内侧,靠近袖口边缘的地方,似乎有一道极淡、极细的……青色痕迹?像是指痕,又像是某种……勒痕?非常浅,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清,但贺峻霖作为画家的眼睛对线条和颜色异常敏感。
贺峻霖的脚步猛地一顿。
那道痕迹……是什么?
与此同时,严浩翔似乎察觉到了贺峻霖的停顿和探究的目光。他整理乐谱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以更快的速度将袖口拉下,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手腕,动作快得带起一丝微风。
他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深邃的眼眸看向贺峻霖,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只有一片寒潭般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
“还有事?” 严浩翔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比平时更低沉几分,带着一种无形的驱赶意味。
贺峻霖回过神,压下心头的惊疑。那道痕迹是怎么回事?严浩翔那瞬间的僵硬和刻意遮掩的动作……绝对有问题!
“没事!” 贺峻霖硬邦邦地甩下一句,不再看他,抱着东西大步走出了音乐教室。但这一次,愤怒之下,悄然掺杂了一缕强烈的好奇和疑虑。
严浩翔看着贺峻霖消失在门口,直到脚步声远去。他缓缓低下头,左手无意识地抚过右手刚刚被袖子盖住的手腕处。
深邃的眼眸里,那片刻意维持的冰冷寒潭下,极快地掠过一丝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几乎压抑不住的厌烦?
似乎不仅仅是对贺峻霖这个“麻烦精”的,更像是对某种更深层、更沉重事物的本能抵触。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抬眼时,眼神已重新变得冷硬如铁,仿佛刚才刹那的松动只是幻觉。
他整理好一丝不苟的袖口,确保那枚银色袖扣端正地扣在袖口上,然后才拿起自己的东西,挺直脊背,迈着沉稳却略显僵硬的步伐,独自一人消失在渐渐浓重的暮色里。
音乐教室的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夕阳最后的光线。
贺峻霖站在走廊的阴影中,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争执和那道意外的伤痕而怦怦直跳。严浩翔……他到底在隐藏什么?
而严浩翔走在空无一人的楼梯上,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贺峻霖愤怒的指责和那首合唱曲的旋律。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囚徒般的压抑感。
本该是和谐的合唱,但在他们之间,却成了撕裂的序曲。
而那道隐秘的伤痕,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荡开的涟漪,预示着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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