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没事,就是找房艾谈谈,但崔灵安大概猜到了七八分,给周华使了个眼神,便客气地将大汉们请了出去。
“人没回来,”崔灵安在前面带路,“那应该是去了厂子那边,我带你们过去。”
崔灵安临走,对周华点了点头。
那三个大汉空有一副身架,脑袋却是颗榆木疙瘩。去瓦厂的路上,崔灵安绕着弯儿问了几句,就把整个事情给猜透了。
“唉,人呐,谁没有个缺钱的时候,”崔灵安就像闲聊似地说,“你们都是下苦力的,更知道这个钱来得多不容易。”
这么一引,他们紧接着就竞相抱怨旭阳给的钱少,崔灵安劝慰他们说一分钱一分货,出力也是一样,钱少办小事,钱多办大事。
“也是,又不是叫我们往死里揍,教训一下给这点钱也值了。”
听到其中一人这样和同伴说着,崔灵安瞬间放下心来。
把三个人带到瓦厂里,崔灵安好生招待着,还给他们倒了茶水,让他们暂时等候,等找到房艾就带过来。
那三个人也是傻,居然就这么信了崔灵安的话。
以至于半个时辰后,警察冲进来时,他们直接吓得话都不会说了,手里磕的瓜子撒到地上,扒了一半的桔子也滚到警察脚边。
这三个人做这等行当的生意,手头多少都有点不干净,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砸碎窗户就要逃。
警察和他们搏斗了一阵,终于压制住三人,以有人举报其恶意伤人的理由带走了。
有个被带走的时候对着崔灵安吐痰,扬言说:“等我出来,看我不揍死你个狗屎东西。”
“警察同志,”崔灵安不慌不忙地笑了笑,“他不光打人,他还要威胁我。”
警察对崔灵安承诺会保证将事情查明,但也再三嘱咐,近期要注意人身安全,没事不独自外出。
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崔灵安没耽搁一刻,立即出发回家去。
长眠于心底的期待复苏,他有种强烈预感,家里,那个人,也许就在等着他。
许久了,他忙于奔波,疲于周旋,似乎忙起来就会忘记身边的人。但此刻思念不会说谎,崔灵安有多渴切见到房艾,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路赶到家,进屋时,他看到了自己想见的那张脸。
房艾打住和周华说的话,拧过身子来注视着他。崔灵安看到,房艾的发有些蓬乱,脸上铺着一层厚重的疲倦。
心口猛地一酸。
自己有多累崔灵安不会去在意,可他就是看不得房艾受一丝一毫的苦。
房艾似乎要说话,张口却即是哽咽,最后终是一言不发地哭了起来。
一只手搭在了房艾肩膀,他回头,看到周华有力量的双眼。
“灵安那边一切都好。”
房艾抿了抿嘴角,见到崔灵安时突然汹涌的情绪被敛了起来,他点点头,吸吸鼻涕,转过去只轻声问了句:“饿不饿?我给你弄点吃的。”
崔灵安说饿了,但看到房艾奇怪的走路姿势,他立马明白了什么,走过去按住房艾:“你跟姐夫休息去吧,我去弄。”
房艾没应话,刚巧,崔灵文从侧屋里走出来,应下这活儿:“你俩都别忙活了,都歇着,我去炒菜。”
亲人就是最强的羁绊。崔灵安看着崔灵文,喊了声姐,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哽住了话语。
崔灵文摆摆手:“你们仨聊会儿吧,”她又扬扬下巴,“周华,给他俩倒点水喝。”
的确有很多要说的话,这几日的遭遇各不相同,他们得好好顺一下各方情况,了解更多的事情。
“嗯。”周华对妻子点了个头,转身倒了两碗水,端来放在桌上:“坐吧,我们慢慢说。”
这几天房艾所作所为,当真是把崔灵安吓得后怕不已。
吃了饭,时候却已不早,窗透涟涟月光,于是就各自回屋歇息。
大姐一家三口睡一床,张毅杰过来跟崔灵安和房艾睡,小孩儿嘴角依然红肿,房艾用指尖蘸着药,轻涂细抹,崔灵安在一旁挑着煤油灯,垂着眼眸安静地看。
上完药房艾就哄张毅杰睡觉了,崔灵安出去兑了盆热水,端进来放在床边,招呼房艾过来:“来泡个脚,解解乏。”
房艾一身困乏,他把屁股挪到床边,脚放进水盆时他轻呼了一声,这使得崔灵安眼中的黯淡又浓了,灯光照在眼睫上,撒下长长的一片心疼。
他抓住房艾脚踝,提起来看了眼脚底板,就匆匆起身:“我出去拿药。”
“没事,”房艾只想倒头睡觉,“这么晚了,不弄了。”
“再晚也得抹药。”
崔灵安提着灯扭头就走,家里许久没收拾过了,东西放得杂,他翻箱倒柜了好一会,才找到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待到回屋时,光影一洒,他发现洗脚盆里的水都微微染了红。
瞧着崔灵安找来了药,房艾把脚拔出来,晃了晃甩掉水。
崔灵安蹲跪在床边,把房艾的脚架在膝盖上,借着光他看到一片血肉模糊,不由地,便想起小时候那个嵌着石子儿的脚掌。
“怎么跟你说的,疼了跟我说。”崔灵安都不敢下手,动作轻如鹅毛扫脚掌,房艾都感不到几分痛。
“那我身上还有地儿疼呢,”房艾的眉梢眼角起了点笑,他解开纽扣,露出肩膀,“这儿,还有腰上,还有这儿,崔灵暖打的,一碰还有点疼。”
崔灵安的眼神又犀利起来,他念了一声崔灵暖的名字,隔几秒,骂道:“畜牲。”
“她就那样儿,咱也没什么好办法,”房艾轻轻叹气,“但我就是不想因为她,让你落了难为。之前总想着是一家人,不觉着有什么,现在回头看看她做的那些事儿,蛮招人嫌的……”
房艾一说一大长串,越说越停不下来,崔灵安认他的理,但毕竟太晚,他也不免从中打断:“还说会儿?不困啦?”
“哦,”房艾愣了下,突地笑出了声,“不困了。”
崔灵安也随着笑了。
笑着笑着,他攥住了房艾的手,偏头在房艾的眼角落了个吻。
“我怎么感觉,咱俩像是倒了个儿。”
房艾顺势靠在崔灵安肩头,仰着头问他:“怎么说?”
“你看啊,以前是我冲动莽撞,你从来都是不声不吭地去做,比我淡定多了,现在遇到事儿都是你在跟人闹,我却都忍着。其实这阵子吃了不少哑巴亏,也受了不少委屈,但我就往肚子里咽,咽多了,好像也就觉得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了。”
房艾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只会笑着宽慰崔灵安:“长大了嘛。”
崔灵安淡淡抿嘴笑了。不盼人如故,只愿心如初,他们都以自己的方式成长着,变化难免,难得的是此心不变。
两人依偎床头说了些闲话,直到房艾再度打哈欠,崔灵安止了话端,与房艾一同躺下歇息。
月朗星稀,崔灵安隔窗望向月影。
身畔的人儿已经熟睡,他却辗转反侧,在心中隐隐不安。这短短的几日犹似风雨飘摇,他以为挣了钱就是坦途,可现在看来,往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大风大浪。
月色中,崔灵安轻轻落了声叹息。
那夜崔灵安想了许多,过去,这阵子,和以后。
他有了自己的打算,但当下事情还没了结,他又为旭阳瓦厂闹的这场风波奔忙了几日。
原来学校出过欺凌学生的事情,哪怕教育资源再好,房艾也不愿让他再去了,托周华帮忙给毅杰转了学,去了周华教书的学校。
按照房艾请教来的办法,崔灵安抽时间,带了几个厂工去和谢佟畅见了个面,他们在会议室的众目睽睽下争论两厂的发展方向,最后签了对两方来说都没什么大损失的协议,还按了红手印。
公事公办,私事私办。会后崔灵安单独约了谢佟畅吃饭。饭桌上,他提到崔灵暖,谢佟畅言谈间都是不屑,摆摆手说:“我就去那家馆子里吃了个面,她见我穿的有钱,就勾搭上来了。”
崔灵安哼笑一声,给自己倒了盅酒,一饮而尽后,他说:“你别误会。你俩怎么样我不关心,我提她,也不是为了跟你算账。”
谢佟畅闻声抬了抬眼,眼神里带着猜疑和他狡猾。
“我提她,就是想说明一点,我们虽然都姓崔,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尽管和她玩儿,我不管,也不会拿这件事情出去说事儿。”
这倒是有些出乎谢佟畅的意料。
但更不可思议的是接下来崔灵安的所作所为。
“我真正要跟你算账的,是你找人打房艾。”
崔灵安把酒盅摔在谢佟畅脚边,声音猛地尖锐起来:“你找的那几个人都被我送进去了,我警告你,再敢对我身边的人打坏注意,下一个被送进去的就是你。”
谢佟畅一声不吭,但耸起来的身体,泄露了他的警惕。
要是以前,崔灵安忍不住早上去揍一顿了,可经过这些后,崔灵安已经学会了忍耐,他忍着气愤,对周遭惊动的人说只是不小心打碎了酒盅,而后又不慌不忙地吃起菜来。
这顿饭后面吃得无比死寂。
崔灵安也没再吃多少,最后吃完,他还给谢佟畅敬了杯酒,留了最后一句;“我们之间的私事就算了了,往后,公事就公办,别牵扯个人。”
谢佟畅回了一杯酒,应声道:“既然如此,也请不要拿我的私事来说事儿。”
崔灵安连看他最后一眼都没有,就转头走出了餐馆。
这天,风清日明,崔灵安走在沿街的小道上,认真地考虑了房艾转述的最后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
两个瓦厂竞争,有冲突是不可避免的,这个事情解决了,后面很可能还有三四五六七,然而,如果只有一个瓦厂,就不会出现这些扰人心烦的事情。
——买下旭阳。
崔灵安从怀里掏了根香烟,点燃后,慢慢地吸了一口。
也许这是个忙碌一生也做不成实际的美梦,毕竟,一个刚做起来的小厂子想吞并办了近十年的老厂,有些离奇荒谬,这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反过来让旭阳买兴庄倒是更实际一些。
但是,崔灵安缓缓把烟吐出来。
也可以……先把这事儿当成个长远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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