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雍丧事一过，侯府里陷入前所未见的沉寂当中。
周氏一门心思都放在怎么捞出儿子上，无暇顾及湘云，更无瑕去管史鼐连日来究竟在忙什么。
少了周氏等人的蹉跎，湘云得空跟随穆莳去了京郊别院。
陈慎将之前在牛水村逮住的几个大汉全关押在此。
穆莳与湘云坐在上首，等了会儿，陈慎将他们都带了来。
其中为首的那人名叫山颂。
山颂一被带过来，二话不说便跪了下去。
他瞧见穆莳眼里的狠冷，吓得立刻跪了下去，不需等穆莳开口，便连连磕头，口中求饶道：“王爷饶了小的一命吧！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求您了！”
湘云抬眸看了穆莳一眼，抿紧唇没有发话。
穆莳盯着他看了须臾，慢悠悠开口问道：“周氏让你做了什么？你且都一一说来。”
山颂一边哭一边说，好不容易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湘云听懂内容。
便是周氏想要杀人灭口，又觉得史景州虽然沉稳却办不了这种事，便将事情交给史雍做。
他们则是被指派过去帮助史雍的。
这次史雍死后，周氏没有心思再顾忌旁的，便让他们都赶紧离开城内。他们临走那天被陈慎抓获，带来此处。
至于为什么要杀湘云，他们也不知道。
他们只是拿钱办事，东家背后的事儿并不打听。
声泪俱下说完这些，山颂又一连磕了好几个头，喊道：“小的不敢有半句虚言！如果小的所说不实，但凭王爷处置！”
穆莳转着拇指上的玉戒，久久都未曾搭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湘云同样没有开口，她在想周氏恐怕是知道信筒的事儿，而那信筒是母亲留给自己的唯一的东西。
周氏担心来日东窗事发，事情败露。
只有除掉湘云，这世上就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信筒的下落，她和卫家便可以高枕无忧。
但周氏没有想到的是，信筒真正的下落在杜氏的手中。阴差阳错反而落在了湘云手里。
本来很快，信筒就会被杜氏拿到史鼐面前为了银子出卖。
是周氏做的这一出，让陈廷树抛了杜氏。
湘云才得到东西。
可这么一来的话，如果穆莳将真相呈报给皇上，侯府的命运是什么？
湘云咬唇，偷偷看眼穆莳。
穆莳没看她，只盯着座下的山颂，道：“你且下去吧。”
“王爷，那您……” 山颂眼里都是小心翼翼的希冀。
穆莳看出他在期待什么。
无非就是为了活命而已。
实则只要山颂肯配合，回头真相水落石出时，可以一字不差的出来指证周氏，穆莳便不会取他的命。
穆莳道：“若是你乖乖听话，本王自然不会为难你。本王留着你还有用，至于活命这事儿……且就看你听话与否。”
山颂连连点头称是，只要有这话，他心里便是放心的。至少能依稀摸清楚穆莳的态度，并非是定要他去死。
陈慎拽住山颂的衣领，将其拖拽出去。
穆莳抬眸望向湘云，道：“杜霖和陈廷树在你手里，是么？”
湘云愣了一下。
史景州去牢狱里换他出来，想必二人见面时史景州已然告诉了他此事。
湘云想起史景州离开之前给自己的那串钥匙，点点头。
穆莳道：“可找人看好了？不能让他们自尽，否则前功尽弃。”
湘云猜到什么，不由问：“王爷是想用他们作为证人？”
穆莳颔首。
湘云垂眼沉默。
穆莳为皇上办事，查父亲的案子这么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和证据，自然是要尽快禀明皇上。
否则拖得越久，越容易出事。
只是……
叔叔和婶婶好歹养了她这么大，她真要他们的性命吗？还有史景州如今也还在为自己在牢里。
就算动手杀了父亲的人是卫家，但叔叔婶婶的确分赃了赈灾款，若是皇帝要抄掉史家，湘云已然无话可说。
可命……
她受了侯府的养恩，侯府既没取父亲性命，前世的抄家流放已经足以惩罚。她不想真的让这些人全都死在刀下。
该死的是卫若兰，是卫家。
正想着，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上手背。温度自肌肤传过来，湘云抬眼看去，对上穆莳一双柔和的眼睛。
穆莳仿佛猜到了她在想什么，道：“你且放心，前世我能护住史家不被斩头，这一世也能。”
提起这个，湘云几近哽咽。
前世他为什么能护住史家不被斩头？
那不是他自己担了罪么？他死了。
这辈子穆莳莫非还想故技重施？
湘云眼眸湿润，莹莹泪光闪烁：“如果你不站出顶罪，还有办法解么？我若能与你一起搬出卫家，皇上会饶了史家的人头吗？”
穆莳轻轻拉住她的手，含笑道：“你不必忧心，我说了这辈子可以陪你很久。至于侯府，我也有能力保住人头。”
可抄家却是免不了了。
湘云瞧见他眼里的坚定，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也渐渐放下来。
她相信穆莳，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有本事将她保护的很好。
但湘云并不想坐以待毙。
想要让卫家露馅儿，光凭杜霖一个人的说辞远远不够。
卫若兰有的是借口狡辩，杜霖只是一面之词，并没有证据。
需得让皇上亲耳听到、亲眼所见。这事儿才算是落定尘埃。
想至此，湘云对穆莳道：“你能否将皇上约出宫来？”
穆莳微微蹙眉：“你要怎么？”
湘云将自己的计划告诉穆莳。
穆莳沉默了许久。
屋内的烛火亮堂，有下人在小厨房熬药，清苦的药味儿都弥散了过来。
湘云见穆莳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小心翼翼，问：“王爷不愿意吗？”
穆莳叹息一声。
他手指轻轻抚过湘云掌心的纹路，摇摇头道：“怎会不愿意？但凡是你吩咐的事，我自然会竭尽全力帮你做到。”
只不过……
穆莳说到这里顿了顿。
湘云疑惑地望着他，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穆莳伸手搂抱住湘云的细腰，将她搂在自己怀中，下巴抵在她的肩膀，整个人十分依赖的粘着她，口中颇有些委屈地道：
“只是你这计划，少不得要与卫若兰有联系。一想到你要到他跟前儿去，我这心里就跟被火烧了一样，难受的紧。”
原来是为这个。
湘云忍不住笑。
她拍了拍穆莳的脊背，另一只手像是给小狗顺毛一样，有一下没一下的抚过他的头发丝：“你且放心，我只是将他引来王府。不会与他太过亲近，嗯？”
穆莳还是不满。嘟嘟哝哝了什么。
“说什么呢？”
感到腰上搂抱的力气加重，穆莳紧紧抱住她，在她颈间蹭来蹭去，说：“能不能让你表妹去约他？他们本来即将成亲，她约他来又有什么？”
穆莳一想到前世卫若兰那小子娶了湘云，还欺骗湘云他死了，害的她日夜伤神为他守寡，穆莳就不满。
尤其是他觉得卫若兰曾经跟湘云是那种关系。
如今他一点儿也不想再让卫若兰接近她，哪怕是说一句话都不行。毕竟前世他吃了卫若兰这小子的苦已经够多了。
他的建议不是不可，但湘云觉得不妥，她浅浅地叹息了一声。
“我们本就是要对付卫若兰，这次过后恐怕他都活不成，又如何能让史玉微再去请他？那岂不是史玉微亲自将刀子杀在他身上？”
史玉微虽然娇娇气，可在府里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湘云的。
湘云不想再这事儿上这么对史玉微。从上次的事情中，她就已经猜到了史玉微对卫若兰的情感，即便不知道那是从什么时候起。
卫若兰才貌双全，对外又十分温柔，若是与人相处下来，很难不对他芳心暗许。前世的湘云若是没出后来史家被抄的事，恐怕也会很快沦陷在他的温柔乡里。
穆莳听到湘云这么说，无奈地认命了。
他将湘云的手拉过来，摩挲着她掌心里面的掌纹，轻声说道：“那你得答应我，莫要与卫若兰走得太近。只要将话给传递到便可。”
湘云揉了揉他的脑袋，像是哄小狗那般：“王爷放心，我自有分寸。”
说完这个，她又提起别的。
“史景州……王爷能用手段将他带出来吗？史雍本就是罪有应得，他做的事便是死不足惜，若是能找到他作恶的证据，能救下史景州吗？”
穆莳想了下。
他记得史景州看湘云不纯洁的眼神。
论起私心，穆莳并不想让对湘云有任何想法的男人出现在她身边。可论起湘云这边，他又不想拒绝湘云的任何要求，只要他能做到，他总是想要尽力的满足。
穆莳的思绪来回转了几下，最终选了个折中的办法。
他道：“我只能保证他不死。到时史家若是被抄，与他们一起外放。”
史家被抄，史景州作为史家一员，自然也逃脱不得。他爹娘犯下的错，他被牵连这事儿湘云也插手不了，只要他不要因为自己而死便好。
湘云颔首道：“那便这么办。”
/
第二日，湘云与翠缕套了马车，先去书馆看了一眼香菱。
香菱过得比在薛蟠身边好，才不过几日，气色什么的还看不大出来。可她眼里的光却是分外明显，她比在薛蟠那边开心多了。
湘云稍稍放下心。
她带上史景州给的钥匙，去了巷子里将杜霖放出来。
穆莳已经在等她，他将杜霖带上马车，打算带回王府去。要不了多久，皇上也会抵达王府。
湘云与他告别，即将要去找卫若兰。
穆莳临走前，又暗里拉过她的手叮嘱：“记住我昨夜说的话，莫要与他走得太近。只传话便赶紧回来，嗯？”
湘云无奈一笑：“知道了。王爷怎么这么啰嗦？”
穆莳不由得微微低下头去。
他也不知怎么说。
总之只要是面对湘云的事，穆莳就会很没安全感。
他低头垂眸的样子当真委屈极了。
湘云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我答应你。我走了，你路上也小心。”
“嗯。我等你来。”
穆莳站在巷子里，眼巴巴望着湘云的马车离开。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里，他这才马车去府，吩咐陈慎回王府。
/
湘云托人去找卫若兰。
卫若兰一听是湘云来了，十分兴奋，以为她回心转意后悔了，想要与自己恢复当初的关系，便兴冲冲地来见湘云。
他方才踏出府门，便看见湘云的马车停在深幽的巷子里。
卫若兰脸上挂着得意的笑，走到马车旁去。
“湘云？”他敲了敲马车车壁。
“进来吧。”
车内响起一道清甜的嗓音。
卫若兰上了马去，以为湘云反悔要跟自己好的心情在看见翠缕的时候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若是湘云真的想跟他说那些，又怎会让旁人在场？
卫若兰的脸色瞬间就不太好，道：“你找我何事？”
湘云笑道：“王爷请你到王府一叙。你可愿意？”
卫若兰蹙眉，觉得有些奇怪：“王爷找我，为何不亲自来？而是让你来做传话人？”看湘云的眼神带了几分古怪。
她跟穆莳什么关系？还给他传话起来了？
想起从史景州口中听说的那些流言蜚语，卫若兰有点不是滋味。
男人的劣根性，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只要曾经跟自己扯了点儿关系，都觉得打上了标签属于自己了。
湘云笑道：“王爷身体不适，这才托我来。你不愿意吗？”
穆莳当然不会来，他那边要周旋的是皇帝。卫若兰还真是能想，堂堂王爷会亲自来找他？
卫若兰想了会儿。
曾经跟穆莳好歹也是同一位先生下的同窗，且对方又有身份，找自己恐怕有事，不去不太合适。
“走吧。”他说。
湘云吩咐车夫驱马。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王府。
陈慎一早就得了消息，只要他们来，马上就去带走卫若兰，不许他跟湘云多独处一秒钟。
卫若兰刚下马车，就被陈慎领进去。
湘云则被另一丫鬟领到后院休息。
王府没有女主人，后院亦是空荡荡的。
她坐在花园里看花，想到没有机会看卫若兰在皇帝面前暴露的样子，有点儿可惜。但这事儿是穆莳的差事，她若是出现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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