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滢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看，三百块到账，精神瞬间抖擞。
等看清付款方的名字，明白过来是自己捐资助贫的回收款。
没想到能收回来，还有堪比高利贷的利息。
她正发信息，余光瞥见左前方，一副香臀恍似往前挪了半寸，立马收起手机抓着扶手蜿蜒过去。从视线判断人要往左边走，站到他的右侧位等。
果然地铁报站，那人就站了起来。
她忙把站的空间让给他，抓空坐下去。
岑滢拿包抵住腰，往后靠着缓了一会儿，重新把手机举到眼前。
见不知什么时候又进来一条信息，还钱的人问她要不要过去吃火锅。
岑滢回复已经在回去的路上，利息就不用了，等下给他转回去二百。
“话费也是你充的吧？还有那些吃的。欠你的，只有多的。”
岑滢恍然，哪有天上掉钱的好事，羊毛全出在自己身上。
看到最后面一句，不觉愣了一下神，低头抿嘴。
还没笑开，马上回神。她有什么好乐的。
算得清、有欠必还，不是这位三把火先生的一贯行事吗？
想着，耳机里响起来电的声音。
接通了，那边动静声响很大，又是风声，又是不知什么“嚓嚓”声，还有呼哈呼哈的喘气声。
“还在，地铁上吗？”
“你不会是，在雪地里跑步吧？”岑滢诧异。
“不跑，不行啊，这一病，双下巴，都出来了。”
庞焱喘着大气往外蹦字，哈里哈气。
岑滢就自动脑补了个二哈吐舌狂奔的画面，直想笑。
却只展了一下唇角就平下去。因为她蓦然感觉到一种满足。
在这样一个严寒夜无聊漫长的地铁上，有一个人在电话那边陪她说话，遽然让她心中那种阴魂不散的遗弃感淡去了很多。
她无法确定这种陪伴能维持多久。但这一刻，她对电话那头的人充满感激。
“最近怎么样？”
岑滢叹口气，“还不是那样，天天挨骂，还要防火防狼防同事。”
电话里嘈杂声小了很多，渐渐安静下来，岑滢正要“喂？”，听见他又说：“曹会阑能火，说明他做编剧有他的一套。”
“他的剧节奏很快，情节虽然狗血，但有很多搞笑元素，还挺有市场的。”
“你现在学到不少了吧？”
岑滢又叹气，“我太笨......他又躲躲藏藏的......”
小腹一阵痛袭来，她弯下腰去，又直起来，怎么都不舒服。
“你这个智商，现在开发确实有点晚。不过，笨不是不努力的理由。”
岑滢一听，肚子就更疼了。
魔鬼天天催笑话，同事天天撒烂药，姨妈月月受酷刑，左右两边的人挤得她放不下腿，各种气味逼得无处呼吸，还要被这个病床上蹦起来没几天的人嘲笑。
她忿忿：“我智商怎么了？你怎么知道我没努力？说不定你以后还演我编的戏呢！不瞒你说，我现在进步很大了。”
庞焱似乎憋了一下，没憋住，笑出来。
“好了，养活了。”
岑滢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刚要问，那边又开始说：
“你如果真进到良性循环的状态，根本没心思沾沾自喜，更不会委屈。就像开起来的高铁，窗子两边的景物根本看不见，只有目的地清晰。你所有的心思都在怎么把这件事做好，根本不会去想自己是不是在进步，不会关心除此以外的任何东西，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怎么才能做好......”
岑滢心想，刚认识这个人的时候，谦恭有礼还挺讨人喜欢的。生病的时候依人打整，虽然嘴还是欠，那种带点要强的娇弱病容多少也能让人我见犹怜，以至于让她打开了钱包。
刚才冷冰冰对她挥舞毒舌，现在又像个教导主任跟她讲大道理。怎么变了四个人。
狐狸精也变不出四张脸啊......
“你说点好话安慰鼓励我一下会怎么样啊？”
“相信我，好话都是塑料花，不适合你这种蜗牛。”
岑滢忽然觉得很奇怪。
和韩川在一起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生来就是个温柔端庄的性格，哪怕伤心哪怕恨，也是克制内向的。
遇到这位以后，好像没事她的情绪阈值就会往下跳一跳，各种高兴不高兴说来就来，来了就忍不住喜怒于色，情绪也变得五花八门。
“你才蜗牛呢......”
“生而为蜗牛，就该做好蜗牛的本分，柔软部分收进壳里，盯着一个目标往上爬，不被目标之外的任何东西干扰，尽快让自己强大起来。”
岑滢没接话，心里明白道理是对的，可道理谁都懂啊，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庞焱没再说话，也不挂电话。
车厢里人渐渐松散，岑滢移到一个靠边的位置，头窝在车厢和墙上的扶手形成的夹角里，闭目养神。
半晌，自言自语：“当初以为离开DS，问题就解决了，原来绕个圈，还是得面对啊，老天不会放过谁……”
就听电话那边轻笑一声，像要说什么，又没说。过了一会儿，才说：“聪明其实是种经验，你性格敏感，用好了就是做编剧的天分。相信我们一定会成为，想成为的人。”
庞焱把最后一句话说得像标了重点线。
岑滢立刻听出这句话相当耳熟，似乎曾出自自己之口，喊得太过响亮，现在回到耳中，还有种振聋发聩的感觉。
她充分怀疑那天酒后唠叨过什么，却记不清楚。直觉曾经有很多话从心里浩浩荡荡奔涌而出，就像疯跑撑开肺活量，才踩出来现在这条略感通畅的氧气之路。
“遇到问题没关系，只要想，都能找到解决办法。”
岑滢马上腹诽他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现在就有个问题，怎么解决骚扰？”
“他如果只骚扰姑娘，你要不把自己往中性捯饬捯饬？如果不行，再帮你想其他办法。”
岑滢只觉得这个人不靠谱到离谱，又想报他刚刚毒舌的仇，故意趣他说：“以为你要说，帮我揍他一顿……”
“这种冲冠一怒，只能为女朋友，怎么，你要做我女朋友吗？”
他说得那么随意，还带着笑腔，明显是开玩笑，肯定不是试探。
岑滢忖着，想说“是啊”，看他怎么收场。
怎么都说不出来，倒憋得脸红。
就听见那边在笑：
“就你脸皮这么薄，还想在娱乐圈混？啧，你得先学会自黑自嘲。等你哪天接得住我的话，还能反调戏，你才能在娱乐圈活下去。”
岑滢又又又叹气。
“其实，我也遇过骚扰……”
岑滢下巴差点掉到脚背上，“男人也会被骚扰？”
“你以为？差点名节不保……”
岑滢被这个用词一下戳中笑穴，抱着肚子“哎哟”了一声。
“刚毕业的时候，没什么工作机会，也不认识什么人，酒局上认识一个富婆，说自己和导演熟。那时候没见过什么世面，就信了。
“有天晚上，让去KTV喝酒，说导演也来。不想去，为工作没办法。多留了一个心眼，把房号发给梁子衿，让他半小时给我打一次电话，怕被灌醉。”
“谁知道她们在酒里下药，喝下去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到卫生间把门反锁了，吐了还是不行。”
“后来梁子衿带着王海珠踹门，把我救出去。听王海珠说要和害她男朋友的人拼命，富婆吓着了，再没敢找我……”
岑滢一边听得惊心动魄，一边感觉心窝子里什么地方有点儿酸。
“你和王海珠——”
“她有男朋友。”
“有点遗憾？”
“哈，男人不是和每个女人都能产生化学反应好吗？”
岑滢哈哈。
“也就是隔着电话看不见你面说说，当面说不出来这些事，太丢人......”
“那我可抓了你一个大黑料了，以后对我客气点儿。”
庞焱拖腔滑调说：“过了今晚十二点，谁问，我都不会承认地......”
岑滢隔空撇嘴翻小白眼。
“梁子衿能想到这办法救人，大智若愚啊！”
“事先商量好的。人在江湖走，哪能不绸缪，不想点办法，这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
岑滢突然想，他是不是也经历过那样的挣扎。
想着就忍不住问：“你就没想过投身富婆？”
就听那边笑问：“我就值这点儿价吗？”
“那是要待价而沽？”
“出卖自己有更好的机会，不是现在，更不在将来——”
听腔调，岑滢眼前也能看到庞焱手撑着头，拇指搭在下巴一侧，咬唇若笑不笑那副混不吝的模样。
“那是最后的清醒，是回去的路……”
最后这句话又低又轻，像他闭上眼睛贴着她的耳朵说出来。
像一片羽毛在她心上轻轻一扫，飘飘悠悠沉下去。
一直沉进她心底最深处，落在一片清潭上，变成那里发出的声音。
还琅琅袅着余音。
她懂。
车窗上流光飞逝，站台上等车的人，匆匆一瞥，须臾模糊……
这一刻，岑滢不再感到孤独。
因为电话那边的人，和她同情共感，心照意通。
“糟糕，我发现我今天没喝酒，话也这么多......”
电话那边又恢复那种腔调，接着是憋不住的笑声。
岑滢就知道那天肯定酒少话多了，让他乐得够够的，于是狠狠说了一声“再见”，收线。
车停稳，岑滢下车走向扶梯。
站点偏僻，人流却不少。
后面的女人，一手推婴儿车，一手扯着个三两岁的小女孩。
到扶梯口，她抱起车里的婴儿，车子就往一边滑去。
岑滢忙伸手抓住车，让她带着两个孩子先上去，自己帮她拉着婴儿车在后面。
女人低头道谢，那女孩也对岑滢展开笑颜。
岑滢仰头望着扶梯爬坡，又回头看一眼后面的人，就觉得自己像站在一条罐头流水线上，前后左右罐头挤罐头。
她心想，大家素不相识，可也是一起挤过地铁的。
这当中的一些人，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地铁站。
每个人都在努力，只为自己的明天能比今天好一点。
出口一点点展露在扶梯尽头。
雪已经停了，黄昏的天空，天光消褪，浮云静止。
岑滢走出站口，和一家三口挥手道别。
她随人流疾走向公交车站，走着走着哼了一声，发现自己怎么哼起歌来了。
她想起庞焱的话，停下来看着往来匆匆的行人。
思忖良久，铁着脸站到一棵光秃秃的行道树旁边，深吸一口气......
不行啊，开不了口。
她干脆戴上耳机，跟着蚊子似地哼哼，最后索性两眼一闭。
慢慢就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声音越唱越大声，也听不见自己唱得多跑调，多难听。
一首歌毕，岑滢惊醒睁眼，只见路人三两丁。
都给嗷跑了？
她忙低头要鼠窜，就见脚尖前面花花绿绿的纸。
凑近看......人民币？
她左右看是谁掉了钱，也没人理会，捡起来一数，六元，恍悟是有人给的打赏？一乐，呲牙嘶气，忙抱着肚子蹒跚向公交车站。
纠结了几天，趁一天收工早，岑滢下决心走进美发店。
发型师“哗哗”翻图册：“你这脸型气质，最适合这种梨花烫，效果一出来，马卡龙都没你甜。”
岑滢目光扫向墙上一张贴画，指指画上肌肉男的头。
发型师的声音顿时打了几个结：“你，你，确定？”
梁子衿：岑编剧，你不来，我们火锅都没吃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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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惊毒友初磨厚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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