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刚过，霍山影视的的保安就见一个人鬼鬼祟祟进了办公楼。
此人身穿墨绿棉夹克、深灰运动棉裤，棉夹克里黑色卫衣的连帽套在头上，乍一看像公司新招的未成年男艺人。
某男艺人刷过门卡，就一直站在仪容镜前照。
保安抱着手点着前脚掌看了一会儿，也没见能多照出一个月奖金来，打着哈欠去旁边打盹去了。
这一大早跟镜子较劲的人，正是换发型像换了张脸的岑滢。
此时，她正对镜子做一个凶狠的表情，嘴里念咒语“我不怕你，不怕你”。
又别着脸做了一个斜眼带笑的表情，把自己吓一激灵，仿佛看见身体里一个不认识的魂儿出窍了。
组里，九点过，何谷进来“早啊！”一声，又出去了。
岑滢的仙人掌头龟缩在电脑显示器后面，支支吾吾应了一声。
庄晓莼进来，“早！”，看了一眼已经有人烧好的开水，抓起杯子去洗。
岑滢一帧一帧从显示器上方升起视线瞭望，正好和闪进门的樊梵撞上，双方都惊出了肢体语言，外加表情包。
樊梵破天荒停在岑滢面前，拉下太阳镜，瞅了她一眼，意味不明蹦出两个字：“挺帅”，走过去。
岑滢正狐疑这家伙是褒是贬，就听见一声惊叫，接着是惨叫。
原来是庄晓莼冲好麦片往座位走，抬眼朝岑滢一瞥一惊，麦片溅到手上，烫得哇哇叫。
岑滢又躲回显示器后面，要不是后面有人扯着她的连帽，她就钻到桌子下面去了。
她扭头一看，烟嗓小姐松开手，凑过来拿一种霸总的眼神壁着她：“敢剪为什么不敢见人？”
岑滢心说关你什么事，但这位小姐她不敢惹。
她“腾”站起来，何谷正好冲进来。
“师傅来了啊——哎我去……你这头剪得比我还短……”
“你跟那个房荟潆好像还挺熟的，看她冷眼冷面的，都猜她是同呢。”庄晓莼忙着吹手，还忙说：“敢情你是！”
岑滢经不起众人目光烘烤，言语围攻，抓起杯子说：“我去洗杯子。”
洗手池，正有一个人洗完手在用水撩头发。
岑滢一辨认那发量、那身型，忙要回避，对方已经洗好手转过身来。
“哟，小岑？你这是……这外套不错——”
岑滢眼睁睁看着那只手又压上肩来。
“还是原来的样子好看。”
说完，那只手在她肩上正面反面摩了两下，好像感受了一下她新外套的质地手感。
这就失败了？
岑滢懵眼目送曹会阑走过去，垮下肩，杯子也没精神洗。
斜眼仇看被碰过的一边肩膀，就见多了一片水印子，倒愣了一下。
愣完想哭。
决心十年功，失败一分钟。
白牺牲了她养了三年的大长卷啊……
*
中午，岑滢缩在食堂角落和饭盘两两相望。
“哎？”房荟潆走过去，又退回来。
岑滢一抬头，头一次在房荟潆脸上看见冷笑之外的另一种笑容。
这种笑容让她怔了一下，没由来就相信，这才是这位美才女真正的样子。
房荟潆坐下来，好像被面前这颗头逗得心情很不错，饶有兴味欣赏一番，抿着嘴强憋了几回笑。
岑滢讪笑解释：“防骚扰，我们组那个……你知道的……”她手窝起来遮在嘴上，左右瞄着，说得虚声小气。
“人家都是想尽办法，利用性别优势助力职场，你倒好，让霍山影视泱泱帅哥情何以堪，就没有你想勾引的？”
岑滢抱头答：“我只想勾引一个姓马的……”
“谁啊？”
“马尼。”
房荟潆眼珠一转，“财神部的？”
岑滢“嗯嗯”，心想和理解力强的人对话真省力。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像她那么强呢。
“居然会开玩笑了……不是刚认识的你了。”
房荟潆说着冲岑滢的饭盘一抬下巴，“听说你们曹老板闻不得洋葱味，你胆子肥啊，还直接生啃。”
岑滢不爱吃洋葱，今天之所以会打，一来想给自己找点刺激振奋精神，二来想给快憋不住的眼泪找个借口。
听房荟潆一说，把那小碟凉拌洋葱往旁边一推，有点丧气地说：“怎么才能换个组啊……”
“说真的？听说霍总每天中午会去一家叫威澜的健身会所游泳。”房荟潆笑说。
岑滢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那夜的情景一下子跳到眼前，就像断头台突然走到她面前，还跟她打了个招呼。
岑滢激灵往后一缩：“我不行我不行。”
*
地铁上，岑滢累得开不动脑筋，只觉得斗争累，关键它还会失败。
转头又是另外一种恐惧，无休无止每天吃屎般的忍受。忍受永远的失败。
她像条累瘫的四手鱿鱼挂在拉环上，被车厢晃着晃着，突然晃出点灵感来。
忙上购物平台搜索。会没人卖洋葱味儿的香水，堪堪替卖家惋惜错失了商机。
回到出租屋，岑滢杀洋葱，涕泪横流。
柿可忍洋葱不可忍。
好不容易榨出汁，灌进爽肤水试用装的小瓶子，拧好盖子一喷，顿时五官枯萎。
这味儿，自己都受不了，喷在身上，上了地铁还能活吗？总不能为了杀敌，把自己也变成人人喊打的大毒物。
得想个办法，让刺杀目标一人独享。
*
这天中午，大家都去吃饭。岑滢正赶稿，曹会阑进来。
“小岑，还没吃饭呢？”
岑滢一听见脚步声，就忙点开旁边的手机，抬头答应一声，站起来一步退到椅子后，才笑吟吟说：“曹老师，今天食堂的菜怎么样？”
曹会阑摇颠颠走过来，忽然身子一僵，定在五步开外，五官收缩，重声重气说：“什么味儿？”
他说着从庄晓莼桌上抽两张纸巾捂住鼻子，又急往后退两步。
“曹老师，怎么了？”
“洋葱味儿，你没闻到吗？”
岑滢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躲在椅背后面的手紧张扣着手机，“没，有啊——”
余光偷偷瞟一眼显示器旁边，迷你加湿器呼呼喷着小白烟。
“是不是老师，刚刚在食堂，吃了，洋葱？”
一句话，岑滢感觉自己说得要断气。
曹会阑眉毛一弹：“我吃什么洋葱！”
岑滢忙陪上笑。
“我出去走走。”
岑滢满脸堆笑：“曹老师辛苦！”
岑滢眼睛盯着曹会阑走出去，手指在背后摸索手机点点点。
小白烟消失，小喷嘴收进去，加湿器变成一个正经的蛋。
她跑到门口，左右看看。
走廊没人，曹会阑真走了。
岑滢喘着大气跑回座位四仰八叉倒下，脸上浮现起松脱、继而是欢畅的笑意。
她翘起右手食指对着眼前的空气轻盈一点，一大颗澄晶晶的能量石特别清脆地“布灵”一下，闪进她的身体。
那是一颗真正的、不会被电击碎的钻石。
*
谁想到才过了一天，岑滢就笑不出来了。
隔天中午去食堂的时候，岑滢和曹会阑在电梯厅狭路相逢，偏巧前后没人，又没躲处。
岑滢麻着头皮张口要打招呼，曹会阑的手就搭上了她的肩，然后就开始哐哐给她报菜名：“小岑啊，今天食堂有小麻鸭、炸脆肠、糖醋鱼......”，见有人来，还在她肩上捏两下才走了。
岑滢到食堂没胃口吃饭了，餐台一排扫过去，她盯着生拌洋葱，不觉沉浸式陷入复盘中。
“洋葱计划”一阶段证明房荟潆的情报准确无误，所以“洋葱”这个方向是对的。
她看着那盆鲜灵灵的洋葱，又生一计。
然而岑滢明白，这一计使出去，曹会阑铁定对她彻底嫌弃。
全组没有一个人真心喜欢曹会阑，可哪怕他什么也不教，也没人敢当面送他一个不高兴的表情。
作为行业里的菜鸟新人，和顶头上司的关系大概率决定了你在这个行业的前途。
嫌弃的后果包括且不限于，被边缘化、学不到东西得不到机会，当受气包、被辱骂打压，甚至于在这个行业的路被完全堵死。
甚至于失业。
她最近越来越强烈地萌生了要在这个行业打出一番天地的念头。
不知是因为写多了曹会阑的牛比大男主，有点鸡血沸腾。
还是创造故事世界的过程，让她开始有点沉迷。
还是因为，她想创造的故事里，包含了一个和韩川在某个高光时刻完美重逢的HE情节。
只是，这要比在DS做财务难上不知多少倍。
她学不了毕子慧。
也不想每天为骚扰提心吊胆，最后再次被自己的无能为力逼进抑郁的旮旯。
更没有像房荟潆那样的天赋异禀，还有家人来为她兜底撑腰。
她只剩一条路可选。
摆脱依赖自学成才，直到有一天跳出到曹会阑的影响力之外。
*
这天中午，岑滢从食堂吃完饭，正一个人等电梯要上去，就听后面脚步声来。
回头见是曹会阑，下意识紧张往后挪了两步。
镇定一点，忙伸手往口袋里掏东西。
掏出来摊开在手上，另一只手就拿起一片往嘴里送。
葱味上头，岑滢眯着眼睛抿一下眼泪，瞎眯瞎缝的就见曹会阑来到跟前，“小岑，吃什么呢？”
“哦，曹老师——”
岑滢一张嘴，曹会阑顿时五官萎缩，倒退十步。
“曹老师你没看到那个特别火的养生帖吗？每天早中晚各吃一片洋葱，能防癌助消化，还能预防感冒。”
说着她就把手里剩的两片洋葱盛情送到曹会阑面前，“曹老师，你也来一片？”
就听曹会阑“啊呀”一声，捏鼻子蒙嘴跳出去八丈远，两手忙不迭把毛衣领子和外套领子齐齐拉到鼻根，还把头发往额头遮了遮，好像被洋葱味粘上一点都会皮开肉绽。
电梯门一开，他火灾逃生一样冲进去就一直戳关门，还边喊：“你下一趟。”
又嘟囔一句：“什么鬼养生！”
岑滢看呆了曹会阑猴跳狼跃一气呵成的动作，电梯上去了，还“喔”着眼睛惊疑。
这是那个抱着西洋参枸杞保温杯、说运动有碍长寿的曹会阑？
回过神来，舒口气，忙把洋葱封口包好，塞进口袋。
又掏出口香糖，上了旁边的电梯。
又一天中午，岑滢一个人在组里赶稿。
见曹会阑进来，默默从口袋拿出洋葱片选一片含上。
再抬眼，就找不见了曹会阑的踪影。
半个月后的一天，岑滢和房荟潆在食堂吃完饭，房荟潆丢给她一片酸角糖片。
两个人在走廊分开，岑滢想着糖片回组里也不够分，便拿出来放进嘴里嚼着。
快到组里的时候，正好曹会阑从走廊那头走过来。
岑滢听声知道组里有人，也就没翻口袋里的洋葱片。
就见曹会阑像见了瘟神，翻身转头又往走廊那边去了。
岑滢站在门口愣了一下，心想曹会阑这是怎么了。
忽然反应过来，哑然失笑。
从此，岑滢在组里过上了“葱”名昭著、无人问津的日子。
只有挨骂的曝光率空前高涨。
连带组里的人也开始对她有点避而远之。
岑滢见惯了他们冷嘲热讽，陡然都闭嘴，倒感觉关系亲善了许多。
或许是她对被骂的关注点有一些改变，更在意曹会阑那些骂人话里的有效信息，导致被骂对她的情绪影响越来越小。
岑滢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曹会阑扫地出门，一个月，还是三个月。
她想在那之前为自己争取一点主动，哪怕积攒一些就算离开霍山影视，也能让她留在这个行业的经验和自信。
然而做起来并不容易。
曹会阑的大纲七零八落，要摸清套路，只有靠一集一集抠剧，工程量浩大，耗时费力。
她只有利用所有时间。
吃过午饭，大家都在组里休息。
岑滢头戴耳机，牙咬笔头，眼睛盯着电脑。
第一场就能把观众抓住，曹会阑是怎么做到的……
人物性格这么单一，剧情代入感却很强，是为什么……
“听说小白龙去了莫多的组。” 何谷说。
“啊？真是神通广大。” 庄晓莼说。
他们说毕子慧转组了，怎么转的？
岑滢抬了下眼皮，又转回视线，气沉丹田。
别分心。
“你说樊梵这一天来，一天不来的，她怎么能这么自由，到底谁的关系户？”庄晓莼说。
何谷咂咂嘴，回头笑对新来的任京说：“小黑龙，你不是关系户吧？”
任京忙摆手陪笑：“何哥，我不是不是。”
“等拿了项目奖金，我要体体面面买个驴包——岑滢，你看这包怎么样？”
庄晓莼从网路上甩过来一张图。
岑滢扫一眼，“好看。”继续扒剧。
“自己就是个八戒，还买什么驴包，猪包不好使吗？”
庄晓莼朝何谷扔过去一个空薯片袋子。
何谷摇着头拾起袋子放进垃圾桶：“你们女人的审美我真是搞不懂，我女朋友，喜欢什么驴踢鞋、连体衣，明星穿那些是为了搏出位，为了赚钱，你们为什么？那玩意儿上个厕所还得脱光喽，就不能有点儿自己的审美？”
庄晓莼抬手看着新做的指甲，娇声说：“你一个无名小编剧，夙夜在公，能有女朋友不错了。”
何谷点头：“是是是。”
“岑滢，你要不要这么用功？”
“那个，我看个综艺……”
谎话张嘴就来，这跟谁学的……
岑滢正想起那位带坏她的不靠谱先生，庄晓莼突然走过来。
她慌忙点开个什么，来人身子一歪，已经凑到她电脑前。
“你，大白天，看这个？”庄晓莼秒变结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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