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悯连着几天都在实验室里。
这种申请制的场地对所有机甲师开放，所以也并不好抢，但不限制手段，有少卿在他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也不用担心自己能否租到合适的算力。
在这种事情上面少卿总是无所不能的，庞大的数据交互在实验室主机上，莹蓝的光芒不可避免地显得这里格外幽暗。
军校有大量有关粒子风暴的数据，但其中有一大半都有大量的误差，所以需要不断的校正，这部分工作已经接近结束，司悯继续在模型里面输入引擎的数据。
粒子风暴环境下的稳定性已经被研究了许多年，目前为止最为稳定的解决方案是使用燃油动力——这种原始方法养活了全帝国的燃油公司。
但是对于机甲而言当然是远远不够的，机甲主引擎和操作系统对于粒子环境的变化非常敏感，一直到智能机甲也并不例外。
主引擎设计大同小异，能够出厂的机甲都是经过了反反复复的稳定性计算的，还有一些离奇的设计只在赛事上进行展出，以及研究院内部的失败设计。
司悯输入的同时也在浏览这些原型机的模型，并没有意识到其中有一些或许早就已经超过了他本该有的权限范围。
研究院封存的作品或许超乎任何人的想象，但其中有一张很有名的——那曾经是研究院上一次的课题，不过名气并不来源于这里，而是这个原型机在第一次启动的时候炸飞了半个研究院，吓得第一军校上下以为虫族打到了首都星……
但从表面上其实完全看不出来这样的后果，就是研究院的审核也没有发现，因为这本来也只会在粒子临界状态发生，而正常情况下他们并没有研究过这个问题。
司悯把这张炸弹图纸摘出来，然后停滞了很久。
久到系统开始自动提醒他禁止复刻该原型机。
他继续看那些波形，那些有一点粗糙的设计，然后自言自语问道：“粒子风暴是可以看见的吗？”
实验室里很安静，然后少卿回答他：“你的感觉呢？”
这本来是他们会有一些熟悉的东西，在墨台星的时间里面有一大半他们都在无人区徘徊，那里危险又安全。
无人区域并不是一个凭感觉就能活下来的地方，也无法依靠经验——即使能够凭借以往的经验避开猛兽或者天气变化，但是电磁风暴和粒子风暴都是完全无法预知的。
连最先进的仪器也做不到这件事情。
但司悯一直都是无人区最好的向导，因为他看得见。
也许那不是用眼睛，也与任何的器官都没有关系，但感知很明晰。
那些对于常人而言完全无法探查的东西对于他而言并不一样，这让他能够成功在那里活下来。
但这件事情没有什么人知道，在他教会了那些孤儿们之后尤其如此——从表面上来看，那就是经验。
这个做法出自本能但非常聪明，此后再也没有人对他有多余的怀疑。
少卿并没有说出来自己揣测的那些可能的原因。
这种非常理的超直觉完全无法用任何理论解释，但是联想到另外一件事情就有一些思路了。
司悯的精神域和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因为他曾经自爆过但被强行终止所以呈现出了明显的离散状态，这种精神域完全不可控制，但是感知并没有完全消散。
这是一个不可尝试——也不可能复制的例子，在整个人类的历史上都没有S级精神域自爆的先例，况且如果不出意外，司悯并不会仅仅是一个S级。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拥有了庞大的难以控制的力量，很遗憾这并不是珍宝而是悲哀。
司悯在屏幕上输入了一个和标准模型截然不同的模型。
观测会对粒子本身造成扰动，而粒子风暴的所有模型都建立在扰动的基础上，但如果能够排除扰动值得到一个新的结果呢？
这个模型是可以预测和证实的，对于任何的粒子风暴都一样。
但司悯并没有打算把它拿出来，而是迅速的删除了原始数值，开始修改那张图纸。
临界状态的不可控制放在粒子风暴的环境里面却可以巧妙的适应，只要改动几个粒子流的方向。尽管如此，这依然是一张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新型炸弹图。
但在研究院的招募里面这已经够了，足够他拿到比入门更高一点的权限。
少卿依然沉默地注视着，他从来不会在机甲相关的问题上说些什么，只是在不停地清除那些访问数据。
但凡有任何一个研究院的高层看见都会发现这是一个天才，如果说在墨台星司悯还有大量的欠缺，江明川的功课已经完全补上了这些缺憾，在短时间里面让他打下了不输于任何帝国天才的底子。
模型还在重复运转，司悯在一遍遍很有耐心地调整参数，输出功率和稳定时间还是达不到他的要求。
“休息一会儿吧。”少卿道，“你在这里待得太久了。”
“好。”
司悯也感觉到了体力即将达到他认为的临界值，不眠不休也许是研究院的常态，但他不会允许自己陷入过于虚弱的状态里面。
所有数据被彻彻底底清除，他孤身离开，这几天都没有人再联络他，而如果没有少卿提醒他也不会主动去看军校的论坛。
所以理所当然地错过了手动机甲协会被取缔的消息。
但有人没有忘记来提醒他。
“为什么是你？”
司悯皱眉看了一眼司微。
青年的表情依然很复杂，但那些原本的不甘的情绪似乎少了很多，“我快毕业了，你不会再见到我几次。”
“你要说什么？”
如果还是旧事重提，司悯一点也不打算理会。
从司悯的表情就能看出来陛下不可能转告过他什么，司微其实也不意外，他并不知道司悯的身世，也不觉得司悯是否被皇室重视。
这也是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纪寻是不是和纪家有关？”
“是。”
司悯没有否认。
这太明显了，纪寻的姓氏摆在那里，天赋也摆在那里。
“不要为他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你应该知道的。”
司悯盯着司微看了一眼，“你知道了什么？”
“纪家找到了我。”司微没有隐瞒，“警告我不要提及那些事情。”虽然这让他有一点迷惑，因为不久之前亲自询问他的人是陛下。
“不要招惹那些人。”司微再次试图劝告司悯，“也不要为了手动机甲协会做什么，手动机甲协会的会长都什么也没有说。”
“……手动机甲协会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司微愣了一下，“那里马上要被强制查封了。”他看了一眼时间，有一些紧张，“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话……不论你信不信，我是希望你能活下去的。”
但只是活下去而已。
司悯没有拦住他，对于司微莫名其妙那些话他当然不会完全相信，但还没有等到他去看有关手动机甲协会的消息，就有一条新的消息自动弹了出来。
纪先生请他一叙。
*
“要见到你真的是一件有点艰难的事情。”
“那你可以不见。”
司悯一点面子也不给，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开场白其实还算温和。
“第一军校的天才总是这么有脾气。”纪先生依然平静。
司悯没说话。
他并不紧张，坦坦荡荡地试图从纪先生脸上寻找一些痕迹，也许的确是有的，只是一瞬间微妙的相似，但纪先生和纪檀也并不是那么像。
纪先生也在端详他。
诚如他自己所言军校的天才有点脾气很正常，况且司悯不在脾气很坏的范围里——作为手动机甲协会为数不多的成员，司悯对于手动机甲协会的遭遇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应。
这让纪先生认为，他是可以说服的。
“纪檀曾经邀请过你，但被你拒绝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纪檀当然没有任何诚意可言。
司悯皱眉道，“如果没有正事的话我觉得可以到此结束——即使是调查组的权力也是有限制的，不是吗？”
他愿意来只是想看一眼纪先生，现在他看过了。
“我想再邀请你一次。”纪先生依然没有生气，“我可以替纪檀向你道歉，上一次的确是他考虑不周。但纪家的培养计划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待遇比任何人给你的都要好，如果你在军校你不可能接触到那些前沿技术和智能机甲。”
“研究院有的比你们多。”
“但研究院不会把所有的资源倾斜……你还需要很多时间。你的老师也给不了你太多。”
纪先生有备而来，当然也知道江明川的事情。
但对于这件事他和司悯的理解有一点出入——司悯不但不知道手动机甲协会的事情，也不是那么清楚江明川自己的事。
“接受你们的资源，就要付出代价。”司悯已经准备离开了。
“没有这样的代价你的路会很艰难。”纪先生说道，“而我并不需要你付出太多，也不需要你听从纪家的命令。只有一件事情，你只需要退让一步，你得到的会更多。”
司悯很快猜出来了他的要求，“你要我向纪檀低头？”
“你很缺那些资源，所以你才会去比赛。”纪先生某些方面还是很精准的，“但你并不需要那些荣誉，而且你也争不过。”
傲慢是这些人的底色。
司悯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么生气的时候，但是他平心静气地回应道：“如果纪檀能够轻轻松松得到那些荣誉，你也不会来找我。但是他天赋有限，心性不好。”
这是在谈话里第一次纪先生露出来愠怒的神色。
可是很快他也没有那么浮于表面了，“是，他天赋有限，但他是我的儿子。研究院的名额也好，联赛的机会也好，他会拥有你无法企及的东西，有没有你的存在都一样。看来没有什么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司悯冷笑一声。
纪先生依然很傲慢，但触及那些锐利而深切的讥讽的时候忍不住有了一点莫名的动容。
不是畏惧，但似乎他错过了什么。
司悯只是说道，“有一个人也许会因为你这番话而高兴。”
不久之前他拒绝了另一个邀请，现在他改主意了。
金越青当然要感谢纪先生，说服司悯去做一件没什么用处的事情很艰难，但纪先生就这样成功了。
“打哑谜只能说明你在虚张声势。”
司悯反问道：“难道你不是？这里是第一军校，先生，其实你什么也做不了。”
纪先生神色微变，像是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杀手锏没有用到一样，“你也要小心一点，司同学，明家还在调查M327行星。你还记得明瑞之吗？”
司悯丝毫不惧，声音很轻问道：“你还记得你还有一个儿子吗？你养过他，然后丢掉了他。”
纪先生瞬间瞳孔紧缩，似乎要试图抓住司悯，但是司悯轻轻松松躲了过去，露出来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从哪里来，你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吧。”
“你怎么会知道……你是谁？”纪先生死死盯着他，如果这里不是第一军校那么他已经下令抓住眼前这个孩子。
但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任由司悯谈及那个他内心深处不愿被任何人触及的秘密。
“算算年龄，那个孩子大概已经死了……你也可以把我当做一个幽灵。”
司悯直接离开。
纪先生只能看着他的背影，知道自己无可奈何。这是威胁，但他还是猜不到司悯是什么人，不在那个孤儿院的名单里面，年龄和模样对不上，也许只是巧合……
那件事情的确是他最不能暴露的秘密之一，那个孩子本不应该诞生，从一开始那就是一个错误。他只是在修正错误。
*
“你太冲动了。”
少卿并不是责备，只是提醒。
“我忍不住。”
司悯松开紧紧握着的手，只有一些红痕，并没有出血。
他依然在很好地控制自己，他甚至没有朝着纪先生那张脸狠狠地砸下去。
这不是复仇，他只是觉得……有点荒谬。
他不愿再去想什么，少卿沉默了一下，提示道：“轩辕提醒你到了周末该去巽宫了——到了下一次治疗的时间。我建议你去。”
“我知道了。”
司悯看了一眼。
以往都是北落来接他，但这一次轩辕派出了自己的副舰，且告诉他全程自动驾驶。
他本来也没有什么要带上的，往下翻看到了弓丛的消息。
弓丛让他什么也不要做。
司悯关掉这些消息，也没有再进实验室。
轩辕装在副舰上的核心根本察觉不到他的想法。
“第一军校航段因为正则和法案的原因所以一直是监管最宽松的，你想超个速吗？很刺激的。”
“不要。”
“真是令人遗憾啊……前进速度七，接下来我们要经过的是公牛星云，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太形象，只有加速经过的时候才能看出来一点轮廓，所以你想超速吗？”
“……不，静音，谢谢。”
再度被断然拒绝，副舰终于安静了下来。
一直到了巽宫都没有任何机会开口。
“轩辕一直都是这么吵，静音是一个好功能。”司空阑这样评价道，“走了。”
他无情地扔下了机甲的修理模块，修到一半的轩辕自己接过去修理——这种活司空阑也不经常做，做得还不如一个机甲。
司悯低头跟着他，到了宫炀那里也是一样。
“有人在第一军校欺负你？”司空阑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
“没有。”
宫炀兢兢业业并不插话。
治疗和上一次没有什么差别，但是精神域的接触方式似乎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过分柔和的精神域接触让痛感不再宛如钻心剜骨——但副作用是双方都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份抗拒。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这样的接触，也许是因为意识太过清醒，司悯无法控制自己的反抗。
但那份同源精神力收敛了霸道，用难以想象的柔和但不容拒绝的方式梳理着碎裂的精神域，本能让他不得不靠近，甚至在混淆着他自己的意愿。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反抗变得更激烈起来。
这种举动让他的精神域越发不稳定了，但司空阑远比他更稳得住。
“就到这里。”他皱眉叫停了宫炀，去看司悯。
这一次他没有失去意识，眼神也并不那么警惕，有一些茫然……像是在和自己生气一样。
很不开心的样子。
司空阑漫不经心地警告道：“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会认为你不应该回到军校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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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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