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张宛央看着荀玮对她伸出的手,有些时日没见,他的左手上却多出一条疤痕,一直蔓延到手腕的地方。他皮肤白净,这条疤在上面像是一条粉蛇,平白给他增添了几分妖冶感。
许是注意到张宛央的目光,荀玮看见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撸上去的袖腕,那条疤就这样暴露在她的眼下。他几乎是慌张地把袖子赶紧放下来,嘴里面也说道:“抱歉,吓着你了。”
张宛央不知道他回家究竟是受了多么大的委屈,明明之前还是好好的。荀玮的手那么好看,骨节分明有力,单看手就知道这是一个长相俊秀的男生。她隐去心中的小心思,看着她的小苟无措的样子。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摩擦着左手腕,整个人耷拉着脑袋,活像只做错事的大狗。张宛央的手和她人一样,都很是小巧,但是现在却像能够包裹起荀玮手的样子。她把两只手分别贴在荀玮的两手上,仰头去看荀玮的眼睛。她的眼里似乎有星星,眼藏星河笑意,她告诉荀玮:“当然可以,但是是我牵你。”
荀玮没忍住,笑了出来,露出白白的牙齿。张宛央感觉他全身里里外外好像都是雪白的,又看起来像云一样柔软的,总而言之就是特别好欺负的样子。
“要不是你长得高,比我还像个姑娘。”张宛央牵着他的手,往前一步一步地走着。
荀玮不明白她话的意思,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你白白的呀。”
张宛央把她的手腕露出来,比在荀玮的胳膊边上。荀玮确实要比张宛央白,甚至不是白出一丁半点儿,他是那种不自然的白,更像是长期久居阴暗潮湿的地方或是已无生机而显现出来的白;反观张宛央,那就是一个人正常的肤色,虽然有些发黄,但是看起来要比荀玮健康得多。
荀玮怕她冻伤胳膊,就把她的袖子挽下:“男生太白不是光荣的事,像我这么白不好。”
张宛央不赞同他的话,努着嘴,不乐意道:“什么嘛,哪有不好。男孩子和女孩子什么样子都是好的,像那种黑皮女孩子,照样也是好看的,你们男生白一点就怎么啦,会死啊?”
荀玮只是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并没有多说话。张宛央也不想和他一见面就争执,索性及时止住那滔滔不绝的嘴。他们两个边走边聊,张宛央看着一路上陌生的风景,这里面的树很多,树墩子也不少,地也不平坦,几乎是每走几步就要上坡下坡,有些地方还会平白无故就出现小湖泊,虽然不深,但是在不经意间,突然出现的东西确实挺骇人的。
“我们去哪里呀?”
她以为荀玮会带她去家里,但是男孩并没有这么做。张宛央想了想,或许是因为家里面其他人的缘故,她一个外人确实不该这样仓皇的出现。况且这里面的人好像都是活在上个世纪,有外人的进入他们好像感到非常的惊奇,虽然这份惊奇里没有带着任何善意。
荀玮看着张宛央握着他的手,晃呀晃,足矣看出她心中的雀跃。
他莞尔,道:“去看我姑姑。”
张宛央心中错愕,想到之前他怎么也不让她去,还因为这件事突然离开,就有些生气,却又小心地问他:“你不是不让我去见你姑姑嘛,干嘛又让我见啦……”
荀玮本是领着她走在前面的,闻后转身,弹了一下她的脑壳,笑道:“我反悔了不成?”
张宛央捂着自己的额头:“你这人怎么这样,那你说喜欢我的这件事,会不会也反悔?”
听到张宛央这么问,荀玮就把她搂进怀里,她正好缩在荀玮的棉衣里,汲取着他身上的热量。对于她来说,眼前的人就是暖炉,在寒冷的冬季,一旦靠近,就再也不想远离。
荀玮对她说,喜欢她张宛央的这件事,怎么都不会后悔。
很快两人就走到一处更加荒凉的地方。这里较为平坦,但是四周都是些野林子,一处房屋都没有。很多坑里的积水都已结冰,上面撒落着许多枯枝烂叶。张宛央抬头看去,发现树上有很多红绳,因为是冬天,树上并没有叶子,这些褪色的绳子就只能像蛇似的缠绕在树枝上,偶尔随着风摆动,像是舞女的绸缎,又像是落幕的帐缦。
看着看着,眼前突然一黑,张宛央感受到眼睛上传来的温度,心里也起了捉弄他的心思:“干嘛捂住我的眼睛,你是想谋害我吗?”
“别往上看,不吉利。”
听到他这么说,张宛央倒是升起好奇心。她扒开荀玮的手,又往上看了几眼,眼睛里装满着疑惑:“为什么不吉利,这些红绳子多好看。”
荀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只是捏住她冰凉的手。
他领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张宛央这才看见面前隆起的小山丘。
这时荀玮松开她的手,独自一人走上前去。她看见他蹲在山丘的左侧旁,向一堆烂叶子里面伸手去拿什么,随后她看见荀玮从里面拿出几张黄纸,这才明白里面放的是什么。
荀玮回头看了看她,然后招招手:“过来吧。”
张宛央也蹲下,接过荀玮递来的两张纸,看着他用火柴点燃,黄纸瞬间化为灰烬,洒落在小山丘的前面。
“姑,你瞧,她多可爱。”
“她是隔壁村的孩子,她活泼善良,荀玮很喜欢她。荀玮想着若是可以,就像您一样,带着她出去,去城里面过日子,教她读书、教她识字,教她能够独立快乐地生活。”
张宛央看着荀玮的侧颜,他说话的时候虽面无表情,但是眼底的情绪却谓之汹涌。眼前是这个家中最疼爱他的人,所以,长大后的荀玮也是最爱她的。
时间悄悄流逝在言语间,荀玮抹去最后的眼泪:“那今天就先不聊了吧。”
全程张宛央都没说一句话,但是却又想说些什么。她知道荀玮是他姑姑带大的,姑姑供他上学与读书,他很感激这位亲人。像这里的条件,想出去读书,十有**是不可能的。
回去的路上,荀玮再一次强调,不许张宛央一个人去他姑姑的墓地里。
虽然再折回来的可能性很小,但张宛央还是不理解:“为什么?”
“那块儿地不是个好地方,”荀玮看着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害怕她真的在脱离他的视线后独自去闯荡,索性把真相告诉她,“你看见的那些红条子,都是以前绑人用的。”
“啊。”张宛央确实被吓住了,她没想到那些看似给树木装饰的红缎子竟然会是这样。
荀玮告诉她,这是以前对那些生下孩子后却还想着逃跑不顾家的女人的惩罚。村里的人会联合起来把她挂在上面,若是能支撑半个时辰,那就算命大,就放过她,抓回去继续让她守人妻的本分;若是撑不下去,那就算是上吊,死了也就死了。这害人不浅的法子一般会在夏天实行,那个时候树叶茂密,几乎看不见,又隔着村庄远,就算是腐烂在上面,也不会招人显眼。到时候风一吹,也就会掉在地上,渐渐地也是会入土的。
不过他说,这都是以前的法子了,已经好些年不用了。他们也害怕尸体成山,到时候不好打理,引来他人注意。
“太恶毒了!”张宛央听后整个人都要变河豚,“这不就是想让她死吗,挂上去能撑一分钟都算好的,竟然还想着半个时辰?!”
张宛央在气愤中突然想到荀玮之前和她说,他的妈妈以前也是想要逃跑的……
“那…你的妈妈她……”张宛央怯怯地问。
荀玮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了最南边的山。
“我曾和你说过,我妈妈是从那里跳了下去,却没告诉你,那南面究竟是什么。”
这次张宛央追问:“所以山的最南面是什么?”
“那里是悬崖。”
张宛央惊骇,竟然会是悬崖。她想着那山或许会通向无尽的远方,又或者会像这最北面一样,只是陡峭的突然断开,但唯独没想过那里竟然会是悬崖。
荀玮的妈妈,就是去了那里……
荀玮说,两村之间的山,若是爬上去就会发现,往南其实相当于还是在爬山,因为它的坡势并非是平缓的,而是越往南,这地势就愈发陡峭,且呈现上升的趋势。直到抵达最南端,就会发现自己像是站在云雾之上,底下黑乎乎一片,压根看不见下面到底有什么。
他曾经一个人跋山涉水去过南方,却发现那里是一片湖泊,芦苇长得高高的,淹没了地平线。向上看去,能够看到许多山鸟,却唯独看不见山的顶端。上面看不见下面有什么,下面看不见上面是什么,可想而知,若是一个人从上面跳下,那可真的就是尸骨无存了。
张宛央一阵心寒,感觉她现在所处的这片土地,不是地域,而是真的地狱。
它是真的吃人。
但是荀玮却说,或许他妈妈还活着,或许她已经逃离了这个鬼地方。因为早些时候,他见过那个湖泊,里面的水很浅,只能没过膝盖。他在水里面捞过,没有任何尸骨,只有一些石块儿和杂草,连条鱼都没有……
紧接着他又自嘲道,是他异想天开了,毕竟那么高的地方,算是凶多吉少。
张宛央哆哆嗦嗦地问:“没人管管吗……”
荀玮见她这副样子,许是真的吓到了,于是赶紧抱紧她,叹气道:“管不了的。进来的出不去,出去的……除了那些有头有脸的人,或许也只有我和我姑了吧。”
荀玮的姑姑,是第一个从海门走出这个村庄的女人。因为这个村子很是隐蔽,村里人都害怕她出去后就把这里举报,害怕警察把这里查封。村长明确找她谈过,若是她在外面做一丝手脚,那么她的家人将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这世上最卑鄙的威胁就是用家人的性命做以要挟,到底她又是个善良的女人。荀家老子确实不善待这个女儿,但是却让她离开这里。当然原因很简单,无非是不想因为她被说闲话,毕竟那个时候荀华刚死了丈夫,算是寡妇,又没能给对家留下一儿半女,导致那家老太太不想留她,荀华无奈,只得收拾回娘家。
荀华知道从此以后她只会是荀家的累赘,毕竟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地方,她又被婆家嫌弃赶回娘家,荀华可以说是没有一点儿存在价值。所以她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就是离开这里,即使她根本不懂得外面的世界规则到底是怎么样,可就算生死难料,她也要闯一闯。
荀华的父亲知道她要离开,那是举双手赞同。母亲还有些犹豫,毕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前些年没能好好看看她,现在她要展翅飞翔,她替她感到害怕。
“她答应了村长,也确实做到了,”荀玮说,“她就那样决然地离开了。”
荀华出去后在外面过得很好,找了一个很爱她的丈夫。她自己无法生育,所以就惦记着村子里的荀玮。她唯一一次回头,就是来接走刚丧失妈妈的孩子。
“她曾经告诉我,在知道我妈妈死后,她就算拼上这条命,也得把我从村子里拽出去。”
张宛央就在一旁听着,她在心里非常感激荀玮的姑姑。要不是这个女人,或许荀玮一辈子都走不出这里,他也会变得和他爸爸一样,吃着女人的肉,喝着女人的血,像一条**的恶心的蛆虫,只会寄生。
“姑姑一定是不想让你回来的吧,”张宛央说,“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张宛央曾经听张微兮说过,外面真的很繁华。那里的建筑不像这落后的村子一样,城市里都是高楼大厦,尤其是在晚上,灯光一亮,瞬间光彩夺目,要比村里只有孤单单伫立在那儿的一盏路灯好看多了。
依据荀玮之前所言,他是因为没有姑姑的资助才不上学的,至于为什么没有自己打工赚取学费,他也说是遇到一些问题,所以才读不下去的。
这次荀玮没有隐瞒,他坦白地说:“因为村长。”
荀华虽然是离开了这里,但她定居后是要给村长报备的。也就是说,村长在隐形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这片村子并不大,村长足矣顾全所有人,也只有他有出这片村庄的权力。
“那个老不死的算着我离开村子已经有大概十多年的时间,找到我,威胁我。”
张宛央突然就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他选择妥协回村无非是为了保全他姑姑的名声。村长既然这么说,那必然是在用他姑姑的事情做条件。
荀玮说,村长这么着急想让他回去的原因无非是约莫着他就要到了结婚的年纪,想要给村子里增添人口;还有就是怕以后荀玮在外面见得多了,翅膀硬了他不好控制,害怕发生变故。毕竟荀华出去的时候也已经三十多,而荀玮算是从小养在外面的,两者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
“甘心吗?”张宛央问,“真的甘心被安排吗?”
“你觉得呢?”荀玮笑着摸了摸她像小松鼠一样圆滚滚的脑袋,“甘心的话,我还会翻越那座山,碰见你么?”
张宛央突然就好心疼他,若不是这些人,他的命运又怎么会如此周折。看着眼前委屈不堪的小狗,她牵起他的手,告诉他:“以前是姑姑救你出去,现在就让我来继续完成她的使命吧。小苟,以后换我,换我救你。”
张宛央想,他处于那个阴暗的角落,没关系,我救他。
同样,他身后还有着各种各样的苦命女人,她都要一并从这泥潭中把她们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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