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之时,赵虓已二十三了,这二十三年的人生是怎样一番跌宕起伏?他儿时是怎么度过的,与父母兄弟亲近还是疏远,童年的回忆是温馨还是寂寞,第一次上阵杀敌是何时,又是什么感受……
一切她都不曾问过,不曾了解过。
她心中一阵猛烈地愧疚,她可是与他做了整整十六年的夫妻啊。这十六年里她都在做些什么,为何竟从来没想到过,没关怀过他这些呢?
“殿下,您与妾说说您儿时的事吧。”
“好。”他痛快应,“不过,从何说起啊?”
她想想:“就从您方才说乳名这里接着吧。”
“那就先说取名这事。我和二哥、四弟,是一直到父亲打完呈家坪那年称王,才终于有的名字。那年二哥八岁,老四刚三岁出头,我们哥仨还欢天喜地地为我们有了名字庆祝了一番。自此我也总算是能跟人家说,我名叫赵虓,而不是赵家老三了。”
“妾一直觉着殿下的这个‘虓’字,取得极好,与殿下的气势实在吻合。也不知该说是人若其名,还是名如其人。”
“你既说到这个,我们兄弟几个的名儿,父亲虽一直顾不上定下,但其实早也就想好了。大哥名‘龑’,是为龙。二哥名‘麒’,是为麟。我名‘虓’,是为虎,老四名‘猊’,是为狮。这里边还有个乌龙。”
宁悠听得会神:“是什么?”
“父亲原本定下‘猊’是行三,‘虓’字行四,但赐名这日纪昌将名册写反了,于是我便拿了老四的名。不过父亲一瞧,倒是觉得这么换过来更合他本意,也就将错就错了。”
“还有这回事?若没有写反,殿下岂不是要叫‘猊’了?”宁悠一细思,“妾也觉着还是‘虓’更合适您。”
“你这叫先入为主了。”
“非也,殿下在妾心里头就是虎的模样。”
“哪种模样?”
她不假思索道:“长啸一声风括地,雄跳三励兽奔群。”
他笑起来,将她圈紧些,在唇上亲昵地吻了吻,“那你这小鹿,此时莫不该逃了?”
她便顺势换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才不要逃。殿下还没讲完,有了名儿以后的事呢?”
“以后也无甚可说的,总归就是为着有朝一日带兵上阵做着准备。我记得最清楚是,父亲让我们每日与军士一道训练,穿草鞋粗麻,打缠腿,从安宁门出城向西,沿护城河跑半圈,走半圈,最后再从坤祥门回来。”
“那是多远?”
“约摸也就十几里地。”
“您才六七岁,就得与成年军士一样,走这般长的路程?哦,还有一半是得跑的!”
“是不是觉着妥是枯燥乏味?”
“妾只觉着您辛苦。”宁悠望着他,“您其实也才只是孩童呀,可曾想过为何您不能玩耍,却要这般吃苦受罪么?”
他道:“不曾。这也并非是吃苦受罪,倒是父亲一片良苦用心。若连这点苦都吃不得,到了战场上才真有吃苦的时候。当年二哥身体扛不下来,最后自然也就没有去带兵,其实这也算是父亲对我们的考验和筛选。”
“殿下那年岁就铆足了劲一心要上战场?”
他很不谦虚道:“这大约也是天生注定,我自觉在带兵打仗这方面绝对是有些禀赋的,没准也小有运气。”
这时间,宁悠在他身上仿佛看到这样的两面,一面是钢铁雄心,俾睨一切的帝王战神,另一面则是个彻头彻尾的赌徒。
如果将战场比作赌桌,那他绝对是嗜赌如命、不输个精光不肯下桌的老赌徒。若不让他统兵作战,那不亚于拦着一个赌徒不让他上赌桌。
她虽然没有切身体会过,但却似乎可以理解这种感觉。他并非靠运气打仗,但显然迷恋那种战场上风云莫测的不确定,在对手晕头转向时,他则已洞悉全局,猫捉耗子般将其戏耍于鼓掌之中。
无数次千里奔袭,无数次迂回背抄。他用兵侵略如火,出其不意,诡变莫测,可说在相当一阵子里令敌军闻风丧胆,谈之色变。
但战场就是如此,既然它风云变幻,那运气就不会永远只关照于你。于是刑城关一战他惨败在自己曾经用过的计谋上,交待了老四赵猊,他自己一只眼睛、半条性命。
可这场惨败让他退却了、畏缩了吗?
全然没有。此后十几年里每有战他必亲征,且依然次次做先锋,冲杀在两军交战的最前。这是让宁悠一度完全不能理解的。
曾经她无数次想问,刑城关一战难道就不足以让你意识到,你也只是**凡胎,而不是战神下凡?为何你就不能丝毫为你的妻儿考虑,总要如此拿性命做赌注呢?
现在她望着他左眼的伤,他深邃的右眼里锋利自信乃至于自负的神色,却不知如何才问得出口了。
他就是如此,任何过分的期望都像是她的自私。
廿四这日刚过正午,赵虓忽从大营回来了。
宁悠从小书房迎出去,行到廊上,就见他已披挂齐整,一身金鳞铠甲,将兜鍪夹在胳膊底下,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
她心中一阵揪紧,这是要准备出兵了?
紧走几步上前,“殿下……”
他兜臂揽住她,“我这便要走,路过府里,特来跟你打上一声招呼。”
她才想起那做好的佩囊还未及赠他,“殿下等我须臾。”一边往屋里去,一边连声让锦钰将东西找出来。
捧着绣好的佩囊回到他跟前,“殿下带着这个吧,里面是妾自小佩在身上的平安扣,让普宁寺的大和尚讼过经文,可佑殿下安然无虞。”
他接过去,看着乌金的缎面上绣的虎首霸气威武,翻过来则是那只他见过的,栩栩如生的鹿,“这不是你前几日在做的?”
“是妾专门在殿下出兵前赶出来的。”
他面上并无波澜,但宁悠瞧见他眸中深邃,情潮翻涌。什么也未说,他只是低头粗重地吻住她,好半晌,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才留恋着将她松开。
她勉强将气捋匀,微红着脸道:“妾给殿下佩在腰带上?”
他却道:“装在腰囊里吧。”
“可妾做了佩绳的……殿下是不想叫人看着您佩了这个,怕有碍威严?”
“是怕路上奔波,不慎再遗失了。”
她便依言打开腰囊,将小上许多的佩囊塞进去。他这腰囊里已装了几样东西,她顺手整理,忽然地一滞。
一条玄色绣有五爪龙纹的纱带。
这是他在祭祀等隆重典礼场合用以遮覆眼伤的,为免这疤痕凶狠狰狞,有犯苍天宗祖,以示避讳尊敬,才在这样的场合蒙在眼上稍加遮盖。
他眼上的伤,或许因他自己也从未在意过,久而久之往往连她也看得惯了,忽略了。就连曾经用来谑笑他败绩的“独眼儿”的绰号,也被他用铁与血的杀戮变成了催命的咒符,无人再敢提及。只有这样特殊的,别人不需有的物件,才提醒他异于常人之处,也刺眼地告诉她,他曾经怎样地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回来。
她的心重重地一颤,扣上腰囊,依偎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腰,“殿下定要平安归来,妾会日日为您诵经祈福。”
赵虓抱住她,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顾好自己和儿子。”他揉揉她小腹,“我走了。”
她只得松了手,目送着他头也未回地离开,一直到那道魁梧背影消失在尽头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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