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云在一阵剧烈的疼痛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朱红衣裙的裙摆及与衣裙同色的绣鞋——他侧着头趴在一张床上,床边站了一个大内掌事宫娥打扮的女子。
眼珠顺着衣裙向上走,喜云看见了一张娇媚又清冷的脸。眼中含着浅淡的笑,正望着他。
“李娘子?”
确定是怜娘之后,他喜出望外。同一时间,断掉的记忆重新接上,他记起侍卫行刑的过程,还有那颗在刑罚开始前被塞进他嘴里的药丸。
“想活命就把它咽下去。”梁安从对面追过来时,侍卫的低语从他耳边飘过。
喜云毫不犹豫地将药丸吞了下去。
第一杖下去他就疼得死去活来,但是很快那难以忍受的疼痛就消失了——他昏了过去。
“皇后娘娘救了我?”他感激无比地看向怜娘,“奴婢谢过娘娘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娘娘看人向来准,喜云公公果真是极聪明的人。”怜娘含笑道,“不必妾身多解释,就什么都明白了。”
“奴婢就知道,皇后娘娘是不会放弃奴婢的。”劫后余生的激动之下,喜云泪湿衣衫,“多谢皇后娘娘,多谢李娘子。”
“不必谢我,救你是娘娘的吩咐,我只是个传话的。”怜娘道,“大家都是熟人,我也不同公公客气了。敢问公公,今后可有打算?”
“但凭娘娘吩咐。”喜云道,“我一残缺之人,如今失了圣心,也只有娘娘愿意庇护一二了。若能替娘娘效命,便是我前世修来的福祉。”
“娘娘手头还真有一件要紧事正缺人手,只不过要吃些苦头,不知公公是否愿意?”
“愿意愿意,做什么我都愿意!”喜云急忙道,“能替娘娘办事,我求之不得。”
“公公先别急,且听我说完。”怜娘道,“不日即将有一条自越州通往涵江的运河开修,除了工部派去的官员之外,娘娘需要另派一人前去督工,在此期间需要与开河工人同吃同住,随时向娘娘报备运河的修建情况。”
喜云听后不禁大喜——皇后娘娘这是要重用他啊!
“奴婢当然愿意!”他诚恳道,“烦请李娘子转告皇后娘娘,奴婢本就是贫苦出身,方才娘子说的这些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苦楚。娘娘肯将如此重要的事交给奴婢,奴婢感激不尽。为娘娘,奴婢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自会转达给娘娘。”怜娘道,“还有一件事。”
“何事,李娘子请说。”
“内侍省都知喜云触怒龙颜,已经杖毙,此后世间便再无此人了。”怜娘道,“你要替娘娘办事,需要先给自己想一个新名字。”
喜云自然明白,略微思考片刻,然后道:“我本姓姓韩,全名韩遇春,不知能否用此名?”
“韩遇春,寒遇春。凛冬已过,暖春来临,你父母给了你一个好名字。”怜娘赞道,“就用这个吧。”
“这里很安全,你且安心养伤。过些时候,会有人将新的户籍送来。何日启程,也会有人通知你。”
韩遇春忍着剧痛起身,跪在地上叩谢道:“韩遇春,谢皇后娘娘恩典!”
此时的他只因能够继续活下去而无比欢喜,还不知道自改名这刻起,他将走上一条与从前完全不同且从未敢奢想过的道路。直至垂暮之年,他仍时常想起这一天,想起他这一生中的第二个分水岭。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
谢赢入宫之后,礼部的人建议他直接入住东宫。然而木良漪否决了这个提议,与他商量过后,让住进了宸元殿与垂拱殿之间的悬玉阁,同周颉住到了一起。
青儿从悬玉阁回来,正走着,突然被人揪住了后领。
身体的本能叫她立即出手,伸臂扫向斜后方。
手臂被挡住,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
“将军?”青儿扭头,收了手,不解地看向萧燚。
“有些话问你。”萧燚松了她的后领。
有什么话非要在这里问?
青儿看着近在眼前的垂拱殿,心中更加疑惑。
“你的鞭子,我能看看吗?”
原来是问鞭子。
“将军,十分不巧,今日鞭子不在身上。”青儿道,“你若是想看,随我去房中拿吧。”
萧燚示意她带路。
二人一起进到房中,青儿取了鞭子,递给萧燚。
只见鞭身整体呈黑色,粗细还不到寻常马鞭的一半,与其说鞭,它更像链子。接到手里,它的却分量远超萧燚的想象。
“这是用什么做成的?”萧燚抚着上面的纹理,其中黑色的细线看着像蚕丝。
“亭哥说是用特殊处理过的蚕丝混着铜丝编成的。”青儿详细地介绍着,“前面这部分倒嵌细刃,平时看不出来,我使力往回收的时候会把它们带出来……”
“小九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萧燚突然问了一句。
“眼睛?”青儿被她问的一愣,“姑娘的眼睛怎……”
她骤然顿住,顷刻间,神情由疑惑变成了紧张。
意识到萧燚在眼前,又立即敛容,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
但还是没能逃过萧燚的眼睛,她抓住了那一瞬间从她脸上晃过去的慌张。
“怎么回事?”
“许是姑娘伏案时间太长,眼睛太疲惫了。”青儿还在强撑,“将军不必太过担心。”
“她要你隐瞒的,是吗?”萧燚道,“你不告诉我,我只能去问她。”
青儿目露挣扎之色。
……
“姐姐,你方才去哪儿了?”见萧燚进来,木良漪抬头问道。
“见你同他们议事,就出去走了走。”萧燚走到木良漪身侧,熟练地将她从椅子上抱起来,放到了腿上,“议完了?”
“算是初步定下来了。”木良漪拿起她弯腰时落到胸前来的一缕发,绕在指尖把玩,“正在拟定下放到各州的圣旨,将以越州为中心的十个州重新划分为中越大郡,原越州知州秦仲原任转运使。东南沿海的海州、澹州、渔州归为一郡,由原海州知州担任转运。”
“你可知秦仲原是谁?”
“是谁?”
“青儿大名秦青,秦仲原是她的叔父。”木良漪道,“我从前跟你提到过的秦阿监,与秦仲原的父亲也就是青儿的祖父是堂兄弟。他们家原本住在梁京,秦阿监少时家中贫穷,才入宫做了内侍。后来他在宫中得了赏识,秦家在渐渐富裕起来,有能力培养子弟读书。秦仲原是与我父亲同年中的进士,父亲入了翰林院,他则带着家眷去了越州槐阳县做知县。”
“嘉宁九年梁京城破,秦阿监带着我跟年幼的赢儿一路难逃,最终在越州得到时任刚刚升任越州知州的秦大人的庇护,在他做过县令的槐阳县有了安居之所。”
“缘分有时很是神奇,我们逃难途中遇到过一位高人,她对我有救命之恩。当时我身体不好,经过秦大人的引荐认识了一位精通医术的女冠,原来那位女冠就是我们曾在途中遇到过的高人。那位高人后来成了我的师父,几年后青儿也拜入她门下,成了我的师妹。”
“姐姐?”
“嗯?”
“你怎么不说话?”
萧燚拿下巴轻轻蹭着木良漪的发顶,道:“再过两个时辰,我就要启程了。”
木良漪抱紧了她的腰,柔声道:“飒可以替我们传信,你若是挤得出时间,每天都可以给我写信。眼下已经进入八月,离过年还有不到五个月。年下百官入京朝贺,我们就能见面了。”
“小九。”
“嗯。”
“……小九。”
“我在。”
“等梁京收复,我们一起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居吧。”
木良漪有些惊讶萧燚突然说这些,但她没有反问,而是认真地想了想。
“好呀。”她回答道。
“你想去哪里?”萧燚继续问道,“南边,还是北边?喜欢临海,还是靠山?”
“我都可以。只要跟姐姐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真的吗?你别骗我。”萧燚道,“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不能有第二次。”
“骗你作甚?”木良漪笑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萧燚忽然凑过来吻她。
不同于以往的温柔,木良漪在她的急切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以为是即将分别所致,所以她仰颈,尽力迎合着她,安抚着她。
萧燚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捧着她的脸,从最初的急切再次转变成温柔与耐心,甚至带着些小心与呵护。被她抱在怀中的,是她梦寐以求的珍宝,只有肌肤相亲的方式能够真切地表达她的喜爱和珍视,不舍与恐惧。
这个吻被无限拉长,仿佛怎么吻也吻不够。
……
傍晚,木良漪站在城墙上,看着八千精骑组成一条长龙迅速游离永安。
她于泰和十一年腊月风雪夜送走的爱人,在正熙元年八月的大雨中回到了她身边。如今再次分别,相同的地点,却有完全不同的心境——这一次,她们将并肩作战。
转身下城楼时,才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
“青儿呢?”木良漪转头问怜娘。
“方才她说要下去取样东西,不知取哪里了。”怜娘回答道。
木良漪疑惑,道:“去下面等她吧。”
距离超过一臂长时,她已经无法看清物体的细节。于是下城楼时,木良漪扶着墙壁,像是畏高一样一阶一阶慢慢往下走。
怜娘看得疑惑,却也不敢催。
终于下到最后一阶,一只脚踩到平地时,一抹青色的身影忽然闪现在木良漪面前。
“喵!”
“哪里来的猫?”两年看着窝在青儿怀里的雪团子,讶声问道。
“你猜。”青儿故弄玄虚地说完,将猫递向木良漪。
凑近了,木良漪才看清这猫儿的长相。浑身雪白,就像沓星一样,一丝杂色也不见。最妙的是那双眼睛,竟是左蓝右绿两种颜色。
略一想,木良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笑着将猫儿接入怀中,道:“姐姐留给我的?”
“她从哪里找来的?”
“碧眼猫儿不算难寻,蓝眼猫儿奴婢也见过几只,但这一蓝一碧的异瞳猫儿奴婢还是头次见呢。”怜娘道,“而且这猫儿长得如此标致,不花些心思很难寻到。将军有心了。”
“将军没说,只让傻大个把猫给了我。”青儿道,“还有一封信。”
木良漪闻言将视线从猫儿身上移开,看着青儿掏出一个信封。
“姑娘,咱们去马车上看吧。”她见木良漪既不想撒手猫儿又想要接信,建议道。
上了马车,木良漪将猫儿放到自己腿上,腾出手来将信拆开。
“小九见字如晤,闻说白兔因故丧生,小九甚是伤心,吾心疼非常,特在城中寻一狸奴补赠,望九儿开怀。留行狸奴皆是礼物,赠与九儿以表心意,若不慎走失,切勿伤心,请飒代为传信,立即补上。”
礼物只在传达我对你的爱意,只要我在,爱意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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