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景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运河还没开始修,木良漪就碰到了一个大难题——钱不够用了。
“泰和十一年的郊祀花费巨大,直接腾挪了第二年的预算。今年除了必要的军费开支之外,又挪出了一笔买马的钱以及开了一场恩科。恕微臣直言,眼下,实在是凑不出足够的银两来修建运河了。”谭万年既为难又小心地禀报道。
木良漪闻言一阵头疼,她预料到很可能会面临银子不够用的情况,但没料到这么早就要面对。
“账上确实没有盈余了吗?”她再次确认道。
“有倒是有,就是……”
“说。”
“是。”谭万年不敢再犹豫,直言道,“年底三大驻地就要派人来要明年的军饷,且娘娘不久前才将军饷在原来的基础上往上提了两成,我们不得不提前做打算,将给各地的军饷预留出来。”
“军饷不能动。”木良漪道,“除了军饷还有什么大的开支?”
“近期的话,下月初九册封太子,还有一场小型郊祀,礼部与工部正在筹备。此外便是正旦以及明年元宵两场盛会,年底官家与娘娘要率领群臣拜祭天地先祖,元宵那日按照旧例要出宫游街与百姓共贺佳节。”谭万年想了想,道,“还有分别在二月初与三月初的官家与娘娘的华诞。”
“本宫与官家的生辰一切从简,无需特意庆贺,告诉礼部不用准备了。”木良漪道,“正旦与元宵的祭祀与庆贺保留,但一切从简,所有预算在原本的基础上降低五成。”
她看了眼安静地坐在一旁的谢赢,接着道:“太子的册封仪式也从简,省略郊祀环节。”
“是。”谭万年自然不会说出反驳之语,“微臣今日回去,便重新核算。”
“但即便按照娘娘的意思将这些的预算全部缩减,恐怕还是无法凑足修建运河的费用。”于林甫出言道。
林如晦也跟着点头。
“其实也不必太过焦急,先解决眼下的难题,让运河开始动工。后续所需花费,不一定现在就要预备好。”木良江道,“待各地将明年的税收交上来,再从中分出修建运河所需的费用即可。”
“木大人所言也有道理。”于林闻言道,“循序渐进,分批次将银两备足,只要不影响运河的修建速度即可。只是,采用此方法的话,就需要户部多出费些功夫精准核算开支了。”
“这本就是分内之事,微臣自会尽力。”谭万年道。
众人讨论时,齐辙站在木良江身侧,眉头微蹙,欲言又止。
直到此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娘娘,臣有疑,不知当讲不当讲。”
众人纷纷看向他。
“小齐大人但讲无妨。”
得了木良漪的应允,齐辙又与木良江对视一眼,方开口说道:“今年只是增添了购置马匹与开修运河的支出,户部便已经捉襟见肘,需要将开支预算挪到明年的税收之上。若日后再添旁的支出,又该如何应对?”
此一问,让大殿一下子安静下来。
众人心里都明白他说的旁的支出是什么,如今虽还未昭告天下,但在座诸人心中却都无比清楚,北伐已经提上日程,开战只在早晚。而一旦战事开始,到处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届时军费上的开支便不是如今的数目了。
“小齐大人既然提出此问,是否已经想出应对之策?”木良漪反问道。
“微臣确有一策。”齐辙道,“要解决银钱不足的问题,无非‘开源’与‘节流’两种方法。前者谭大人已经给出了最佳的提议,只是时间不足,尚且无法摘取成果。既然暂时无法开源,那么便只能先节流。针对后者,微臣有一计。”
“希文。”木良江猜到他要说什么,小声唤他。
齐辙却充耳不闻,接着道:“方才谭大人谈到朝廷开支,有一项重要支出没有提及。”
谭万年闻言瞬时瞪大双眼,震惊地看向齐辙:他难道要打朝臣俸禄的主意?
大周建国百余年,往西并非没有因国库拮据而暂停官员饷银发放的先例。但那都是战事吃紧之时,官员自发提出暂停发饷,甘愿贡献出自己的俸禄以供养前线为国拼杀的士兵。
现在,还远远不到那个时候啊!
“小齐大人指的是什么?”木良漪问道。
“俸禄。”
齐辙话音未落,殿内诸人就纷纷变了脸。
众人面面相觑,同时都去留意木良漪的反应。
她的镇定与平静,让多数人心里一震。
“娘娘,百官俸禄不到必要之时,不可轻易改动啊。”升任宰相之后一直秉承多做事少说话的林如晦终于没忍住,第一个开口道,“此事事关朝局稳定,还望娘娘三思。”
“林相所言极是。”于林甫紧接着道,“小齐大人一心为国,但此提议确实不够慎重。即便要节省开支,也不该在俸禄之上动刀。”
“其他人呢,怎么看?”木良漪并不急着给出自己的看法,而是问道。
谭万年踌躇不定,不敢轻易发言。
木良江却道:“二位大相公应该是误会了小齐大人的意思。”
“木大人此言何意?”
“于相继续听小齐大人说下去便明白了。”
众人疑惑地再次将目光聚在齐辙身上。
“诸位确实误解了下官的意思。”齐辙道,“下官本意并非削减所有官员的俸禄。”
“那你的意思是?”谭万年问道。
“娘娘,微臣提议一共有三。”齐辙道,“第一,裁撤冗员。圣上每三岁一亲郊,大小官员皆得荫子。每逢亲郊之岁,便有数千官宦之子得以封官加职。拿泰和十一年亲郊为例,臣亲自倒吏部查过相关记档,那一年得恩荫者多达一千九百余人。而这些人中,超过五成人所担任的职位是可随时裁撤的闲职,另有二三成人员,根本不具备与其所担之职相匹配的能力,导致人在其位而其职如同空悬,人享其禄而不谋其事。这些人空领朝廷饷银,同时也占据了本该属于有才之士的位置。除此之外,还有圣节荫补、致途荫补、遗表荫补,堪称冗滥。”
他的表达实在算不上委婉,尤其是对于家中正好有走恩荫的途径入朝为官的子弟的人来说。例如林如晦和谭万年。
林如晦一子一孙,具是恩荫得官。谭万年的独子谭致远,是在泰和十一年得的官职,刚好是齐辙用来举例的那一千九百余人当中的一个。
而于林甫有三子,长子从军,三子于敏之参加了本届科考,次子走得也是恩荫的路子。
齐辙却不管他们怎么想,接着说自己的提议:“第二,废除祠禄之制。我朝设置祠禄之官本为佚老优贤,然历经十余朝,如今在册祠禄之官数量之大,俸禄开销之多,早已形成财政负担。此外还有种种不良影响,臣会在奏章中详细说明。”
“第三……”
“小齐大人……”
“林相。”
木良漪出言,林如晦只得闭口。
“你继续说。”
“是。”齐辙接着道,“第三,削减郊祀赏赉……”
木良江只能不断在心中替齐辙祈祷,希望自己的挚友出了大内能顺利回家,不会被人半路套麻袋。
……
齐辙提出的节流之策,成功开启了一场辩论。当今大周朝堂上最具话语权的几个人在垂拱殿里唇枪舌战,引经据典,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争了一下午也没能争出个结果。
木良漪委婉地将人请了出去,耳朵终于得了片刻清净。
“姑娘,该喝药了。”
“放一放吧。”木良漪道,“你放心,我待会儿一定喝完。”
“赢儿,方才他们讨论的事,你怎么看?”
谢赢虽然从始至终一言未发,却一直在认真聆听每一个人的发言,同时也在思考。于是听到木良漪提问,他略想了想,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双方说的都有道理。齐大人提出的三条建议不但能为朝廷节省大笔开支,还有利于肃清朝中风气,同时拓宽了寒门学子进入仕途的道路。但是林相等人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不论是裁撤冗员,还是废除祠禄之制,损害的都是官员的利益,定然会招致大批官员的反对。”
“敢于提出这三条建议,齐大人也可谓大胆直言了。”最后,谢赢用颇为敬佩的口吻说道。
“若让你来决出一个结果,你会如何决断?”木良漪接着问道。
谢赢这次思考的时间较上次长了许多,开口道:“两方都有可取之处,不如折中取之。”
“如何折中。”
“这个……”谢赢有些为难地说道,“我暂时还没有想出答案。”
他话落,木良漪却忽然露出笑容。
“不错,你能想到‘折中’,已经十分厉害了。”
闻言,沉稳的少年露出羞赧之色。
“姨母过奖了。”他道,“我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
“你聪慧又好学,很快就能懂了。”木良漪道,“今日先到这里。周老先生是不是给你布置了功课?”
谢赢点头。
“回去将功课完成吧,明日我叫青儿叫你你再过来。”
谢赢起身:“姨母,那赢儿告退了。”
“去吧。”
“姑娘,药。”
木良漪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这就喝。”
她端起药碗,闭着眼将整完黑乎乎的汤汁一口气喝了下去。
放下碗长呼一口气,问道:“换药了吗?”
“没有啊。”青儿看了一眼,确认碗里的药都喝完了,疑惑道,“姑娘为何这么问?”
“那怎么喝起来没有之前苦了?”木良漪道,“淡了……许多。”
“……”青儿忙抓起她的手腕。
“哦,是味觉也开始退化了吗?”木良漪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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