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伽颜举着那印有美男出浴图的话本晃了晃，催促他：“快点看。”
倒是难得有正事相商的语气。
轻羽抬起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那话本与裴伽颜的脸之间来回扫了几遍，得出一个结论：
“您什么时候给找人画的？”
这比直接说像还叫人心塞。
裴伽颜冷笑一声，将那话本往桌上一丢。不知是为了降火气还是怎地，也不讲究什么雅致了，端起杯子猛灌了两口茶水。
轻羽是个武夫，不像裴伽颜常年舞文弄墨又爱收集名画，他自是不懂得这些画的意趣的。
一开始看到这封皮时，还是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虽然心中震撼，不明白裴伽颜为什么要找人画自己的出浴图，但他坚信自家大人的品味一直以来都是不俗的。
尤其是在他生气之际，夸就完了。
“大人，这画……画得真不错！”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想拍马屁结果一巴掌拍在了马脸上。
裴伽颜在外人面前向来自诩温润如玉，这种时刻，正是考验他的紧要关头。
轻羽看见他起身端了茶杯，笑眯眯地塞到自己手中，那表情几乎叫人感觉下一刻那茶水便会被泼到别人脸上。
可裴伽颜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多喝茶，少说话。”
语毕，他坐回了他的金丝楠木椅上，又拿起那话本仔细端详。
过了一会儿，他将毫不犹豫那话本塞进一堆废纸中，捡起份文书看起来。
裴伽颜一边手下忙得起飞，一边云淡风轻地问轻羽：“近来可有什么宴席要赴？”
轻羽答道:“有一个，那互市监家的三公子王禹，邀您过两日去吟芳阁听曲儿。”
王禹那厮是京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家中父亲王蒙负责京中与外邦的互市事宜。
近两年来商人处境越发举步维艰，这王蒙滥用职权在其中捞了不少好处。阿谀奉承听得多了，更是觉着自己算个人物了。也将贿赂来贿赂去那套搬到了旁的朝臣身上，老指着巴结别人。
裴伽颜便是深受其扰者之一，拒绝几次无果，便说他老大不小了，与自己话不投机，哪凉快哪呆着去。
当然，前边说了，裴大人是个极其要脸的体面人。不论如何，礼仪不能丢。
所以他的原话是这样的：
王大人年事渐高，平日还是寻些闲适之所好生安坐吧。
岂料王蒙那老不死不仅没听懂他这文邹邹的话语，又是个顶不要脸的。没几日便推自己的儿子来，说是陪小裴大人解闷。
裴伽颜知道再这么下去便要没完没了了，于是黑着脸应下了王禹那所谓听曲儿的邀约。
这小子口口声声说要选个适合裴大人此等闲情逸态的高雅地界，可真到了那，半盏酒还没喝完，裴伽颜便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那鬼地方虽取了个吟芳阁这种唬人的名字，实际行的却是半青楼的营生。
不似如鱼得水的王禹，他往那一坐，便觉着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被沾染了劣质的香粉气。这是裴伽颜实在难以忍受的，以至于他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想起那天的画面就一阵恶寒。
故这一回他拒绝得十分果断，蘸着墨水，头也不抬地道：“不去。”
许是觉得语气过于生硬，有损他的翩翩贵公子的美名。他想了想，又叫轻羽递来信纸。
强忍着心中的鄙夷，他在纸上写道：
君之美意，吾心领之。然近来为朝中事务所累，恐难赴约。
轻羽对于他这种扒了裤子再放屁的行为感到十分的习以为常，继续说：“还有个，不过这是不是私人相邀，而是春日宴。”
春日宴，顾名思义，是个在早春时节举行的宴会。依照旧俗，人们在那天寻春、饮酒、吟诗作对。早年间都是些朝中重臣携家眷参与，一年一次。后来皇帝认为大摆筵席过于铺张浪费，改为了每四年一次。
于是乎这春日宴便越来越不受重视，逐渐向下兼容，从一开始的五品以下不得参与，到只要在朝为官就可以去。以至于到现在，一些富人花点钱也可以混进去凑个热闹。
老臣们私下以为这春日宴格调太低，都不屑于去，参加的便都变成了年轻子弟。众人参加宴会的目的也逐渐从娱乐变为了图利，与其说是春日宴，不如说是上点档次的相亲角。
“去。”
裴伽颜斟酌了一番，还是决定要去。只因那宴会上少不得有些能才子能人，为了博面子，定要作诗绘画。他是个极爱收藏画的人，每年要花不少银子在买别人的画上，靠一己之力养活了京城许多画工。
裴大人自然也知道不少人把他当冤大头，可他不稀罕那点钱，金钱不过粪土而已，能哄得他欢心才是最重要的。
“明白。”
轻羽掏出个薄册子，歪七扭八地记下他的日程。
*
今年冷气走得快了些，季节交替之际，京城的天总是阴雨连连。
这连绵不绝的雨水，也没能阻挡江家人带着江禾上王府问名。
江禾本以为，问名就是把八字给出去便完事了。谁曾想那王夫人的急性子贯彻始终，连占卜的人请了来，阵仗瞅着还不小。
“恭请寿星速下界，天禧星君降临坛，配偶仙官急到此……”［1］
那位传闻中的大仙正在问卜，她双眼紧密，嘴中念念有词，手中的龟甲与摇晃其中的铜钱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
全府上下紧张兮兮地围坐在旁，除了哈欠连连的江禾，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紧张。
终于，那大仙停了下来，从龟甲里抖出三枚铜币。
大家几乎同时拥了上去，可惜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又一齐将目光移向大仙。
江禾自然从没见过这阵仗，也是颇有些好奇。
只见那大仙看了眼铜币，又在右手指节上掐了几下，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
众人被她这故弄玄虚的表情激得更着急了。
王夫人赶忙问：“怎么样啊？”
“大安。”大仙不紧不慢地答道，“天赐良缘，可。”
江禾一听，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天赐良缘？这大仙绝对收王夫人钱了吧？
崔氏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忙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哎呀，我就说嘛！他们俩天生一对儿！多亏了我，哦还有王夫人，在其中牵线搭桥。哈哈哈哈哈……”
“好好好，真好……”
王夫人也很是满意这个结果，连连点头。
更别提一旁老泪纵横的江安明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天赐良缘呢。
江禾不懂，自己怎么就和一个臭名在外的浪荡子天生一对了。当下的心情，不亚于吃了茅坑里的苍蝇。
王夫人亲昵地拉江禾过来，全然不顾她的一脸丧气，睁眼说着瞎话：“哟，瞧这姑娘，看起来多有福气啊！”
江禾撇了撇嘴，朝她扯了个十分有“福气”的笑容。
江安明瞅她这一副要死不活的苦瓜脸，惟恐她惹得王夫人不开心了，使劲朝她使着眼色。
江禾因为怕再去西市摆摊被裴伽颜堵，已经连着好几天没开过张了。原本这事业就已经受阻了，姻缘上又被告知她的良人是个人渣。真是觉得老天待她太薄，偏偏自己又无可奈何。
此刻又看见江安明用自己油腻的大脸朝着她挤眉弄眼，顿时演也不想演了，朝她那便宜爹翻了个大白眼。
这小兔崽子！
江安明瞪大眼睛，气得只出气不进气。
崔氏赶忙打圆场：“呀，就是可惜了，王少爷今天没在府里。这对佳人，还不曾见过面呢。什么时候咱们两家约着吃个便饭，也让两个人见上一见，培养培养感情。”
王夫人也正有此意：“极好极好。”
江禾见也差不多了，正准备美美隐身退下。不想被那王夫人一把拽住，本以为她是发现了自己要逃跑，正张口欲辩解，却感到自己的手腕处骤然一凉。
“来，这个镯子给你。”
王夫人笑眯眯地往她手上圈了一个镶金芙蓉刻的翡翠镯子。
江禾顿时觉着右手重了两斤，差点被这镯子带倒下去，深深理解了何为金钱的重量。
王夫人摩挲着她的手，喜上眉梢：“这是禹儿专门给你的，只有你有。”
最后这句话，实属多余，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得意思了。
江禾本来还觉着捞了个镯子，听她这么一说，这下只感到十分晦气。
江安明强压着怒火，提醒她：“还不道谢！”
“多谢王夫人。”
江禾无奈，不情不愿地弯了下身子，算是行礼了。
趁着茶余间隙，江安明把江禾拽到一旁。
“你个蠢货！不求你知书，现下连达礼都做不到了吗？！”
江禾试图讲道理：“爹，我本来也不想嫁那什么王禹。你可知道他在外面名声臭成啥样吗？旁人都说他……”
“我才不管！”
江安一甩袖袍：“我不知道他名声是香飘万里还是臭如狗屎，我只知道他是互市监的儿子！是大官家的儿子！”
“……”
江禾觉得他没救了。
江安明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听了进去，语气稍微和缓了一点，但话中的内容还是一如既往。
“再者说，他名声不好，你又好到哪去？你俩凑一对不正正好么？”
这就有点伤人了吧。饶是她再怎么蠢笨，也不至于和一个四处沾花惹草的浪荡子放一块比较吧。难不成就因为她是嫁人的那个？
江禾说：“爹，人家都说这姻缘讲究互补，您觉着我名声不好听，那您更得给我找一个美名在外的呀。”
“少给我扯那些没用的！王大人和王夫人相中了你，不代表那王禹也欢喜你。下个月春日宴，不少达官显贵都会去，王家公子也会去。你给我放机灵点，哄人开心，听懂没有？”
江安明说了一大堆，也没人应声。
江禾自顾自把玩着桌上的琉璃茶具，想起来江府厅堂好像也有这种高级货。她正思索着要不要偷一个回去装水喝，自己那院子里的陶瓷杯子甭说品相了，质量都次得很，老喇她嘴巴。
江安明看见她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来气得很，走上前去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杯子，打破了她的小心思。
“听到没有？！老子花了不少银子呢！”
“知道了。”
江安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坐回了椅子上。
江禾一边乖巧点头，一边趁他转身的功夫下定了决心。
今晚就去偷杯子！
［1］出自《太上老君说月老仙师禳婚真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乃天赐良缘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