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四五日雨水,好不容易隐隐有要停的迹象。天色还是阴沉沉的,叫人郁气难消。
江安明谈完生意回家,老远就看见一个灰扑扑的人影大摇大摆地从厨房走出来,手上还端着两盘满满当当的糕点。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刚想问这是哪个丫鬟那么没规没矩,青天白日的就敢从厨房偷东西吃,而且还如此招摇!
结果转头就见那个“丫鬟”朝他挥了挥手,像是在打招呼。
江安明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了那灰扑扑的丫鬟竟然是自己的四女儿江禾。
眼看她打完招呼转身就要走,江安明连忙大声喝道:“给老子站住!”
“你瞅瞅你穿的是个什么玩意?”
江安明走到她面前,紧皱着眉头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叹了口气后又把目光赶紧移向了别处,似乎再看两眼就要瞎了。
江禾不语,只是又塞了口荷花酥。把嘴塞上,应该就不用回答他这么蠢的话了。
她有时候真的觉得江安明脑子有病,和他打招呼他不乐意就罢了,现在还点评上她的衣着了。要是有衣服穿,她能穿得跟个洗碗杂役似的么?
想她刚来的时候便将那处鸡窝大的院子翻了个底朝天,拢共也没搜罗出几件衣裳。这倒霉催的天又下雨下个不停,她的衣裳晒也晒不干。后来是在没办法了,这才借了丫丫的裙子应个急。
真是应了那句人穷衣裳破,干啥都是错。
江安明不理解:“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好好捯饬捯饬自己。你这样,人家王禹公子能瞧得上你么?”
要是这样能不和他搭上关系,江禾愿意一直穿这身丫鬟的衣裳。
她耸了耸肩,老实巴交地说:“没钱买。”
江安明一时怔住了,一张嘴巴开合了几下也没道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没钱。
这个词对于江安明来说,既遥远又陌生。
他语塞倒不是因为他良心发现,对于江府上下苛待江禾这件事儿,他心底里早早的就跟明镜似的了。只是他懒得管,也不愿意多花心思在这个不甚有用处的女儿身上。
现在这个事实被她这么云淡风轻地摆在了明面上,江安明觉得自己的老脸像被人抽了一巴掌,不疼,但是把他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抽了下来。
兴许自己应该可怜一下她,毕竟日后江禾要是在王家混得好了,可不能念及他时,都是些仇啊。
“咳咳,这样吧。你挑个日子,带上丫鬟,上绣云间置办几身像样点的行头,回头叫店里记我帐上。”
江安明讲完“记我账上”几个字后潇洒地一甩头,负手而去,心中顿时觉得自己慈父的形象高大了不少。
*
江安明口中的绣云间坐落于东市最为寸土寸金的地段,是一间奢极的成衣铺,到这选购的人一般非富即贵。
贵人们都有一毛病,那就是起得晚。绣云间随客便,最早也得到了隅中才开门迎客。
江禾掐着点去,特意避开了人流最多的时刻。
此时的绣云间除了忙里忙外的各色伙计们,就只剩几位挑衣裳的年轻姑娘,她们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京城里时兴的颜色和款式。
江禾听了几嘴,像是些官家小姐。
她领着丫丫转了几圈,不禁感慨此店档次之高。内部陈设雕梁画栋,尽显典雅之气,简直秒杀西市一众成衣铺。
这里共两层楼,衣裳都按制衣所用的料子规矩排列,从外到内,越往里料子越是上乘。当然,价格也越上乘。
江禾问一个伙计:“那这二楼是做什么用的?”
伙计说:“这二楼可就了不得啦!咱们店里最最顶级的衣裳都在二楼,是专门供贵客挑选的。”
说到“贵客”时,他特地加重了语气,右手手指捻了捻,做出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江禾了然,脑子里骤然浮现出江安明那句“记我帐上”,和他说那话时露出的丑恶嘴脸。
反正是江安明的钱,不花白不花!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立即十分决绝地朝丫丫道:“走,上二楼看看!”
却不想刚迈开腿,她就被那店伙计给拦住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姑娘。”他看了眼江禾这一身洗得泛白的衣裙,满脸歉意地说。
“小的并无恶意,只是想提醒一下姑娘。这方才我忘了说了,我们二楼的衣裳虽说从料子再到款式都极其的好,却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看姑娘您这一身打扮,怕是消受不起呢……”
“你说什么呢!”
丫丫到底还是年轻,被他这狗眼看人低的话一激,当下便怒气冲冠想要和他理论一番。
江禾轻拍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
“哦,是吗?”
江禾用一种贵不可言的眼神睨了店伙计一眼,将他看得一怂。又顺势将搭在肩上的长发撩至颈后,状似不经意地露出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
日头且足,那镯子被光一照,在店内熠熠生辉。
很闪,着实闪瞎了店伙计那一双狗眼。
“掌柜的!二楼一位!”
江禾晃了晃手上那沉甸甸的镯子,心里感叹这玩意居然还是有点用的,起初王夫人同她说这镯子价值连城她还不信,因为嫌晦气想把它摘下来。幸好后来便把这事抛掷脑后了,不然她的掏空江安明口袋的计划差点就折损了。
二人由那伙计引着,绕过曲折的回廊,又爬上了长长的红木梯,来到了二楼。
成了贵客,待遇果然有了明显的不一样。
刚进门就有人为江禾安排了座位,还端上了茶水点心。就连方才的店伙计都自行挂上了挤出一脸褶子的谄媚脸,全然没有了在楼下时的高傲神态。
江禾坐在椅子上怡然自得地吃着桃酥,看店伙计一件一件衣裳地介绍。
“欸,姑娘您看,这是咱们店卖得最好的一套,芍药妆花缎上襦,配以缕金百叶祥云云纹裙,穿上便宛如月宫仙女临……满意是吧?哈哈,好嘞!您再看这一件百蝶银纹流苏衬裙,娇俏可人……也要是吧?好嘞!您太有眼光了哈哈哈哈哈哈……”
没有给江禾一丝一毫反应的机会,店伙计嘴中叽里咕噜地吐出一大堆高大上的衣裳款式称谓,都是她从不曾听过的。
她只能频频点头,试图通过展现财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乡巴佬。
“接下来这件雪狐裘,是为上上之品,此乃本店的镇店之宝,是小的要重点为姑娘您介绍的。”
店伙计一面说一面神神秘秘地身后招手,招呼两个人抬上来一个衣挂,外面披了层黑布,叫人看不见它清的具体模样。
江禾来了兴趣,往前探了探身子。
店伙计一把扯开黑布,镇店之宝露出了真容。其色洁白若雪,其形清莹洁雅,确有上上品之态。
“小的可不是谁来都推荐此雪狐裘的。”伙计搓着手上前,口若悬河,几乎把“我要赚你的钱”写在了脸上。
“我观姑娘容貌,娇若春花,气质又凛凛有出尘之态。实为难得,与我店雪狐裘甚为相配!”
被夸上了天的江禾很是享受这种花钱被拍马屁的感觉,更何况花的是别人的钱,这更让她心安理得了。
“买!”
连多少钱都没问,这等又蠢又富的人全京城也难以找出第二个来。
店伙计的嘴角已经咧到了耳后根,想掩都掩不住。
江禾不管,只眯起眼睛,放肆地享受着钱给她带来的快乐。
“好嘞!姑娘小的跟您说,您的眼光真是……”
真是啥?
江禾等了半天,也没能到这马屁的后半句。
她不满意地睁开眼,却看见那伙计一脸惊慌失措地朝她身后一边手舞足蹈一边比口型。
与此同时,她身后传来另外一个伙计向别人介绍的声音。
“噢在那呢!公子您看,就是这件雪狐裘。”
江禾面前的那个伙计此时已经放弃了挣扎,逃避似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后面的人已经踱步到了他们面前。
“我观公子,气质翩翩,凛凛有出尘之态。实为难得,与我店的这件雪狐裘甚为相配!”
这套话术是不是有些过于熟悉了……合着这破店和每一个人都这么说!!!
至少改一下呢?
江禾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但她的怒火还未待烧起来,就在她看清了伙计口中的公子为何人时被冷汗浇灭了。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遇见裴伽颜。
“公子您觉得如何?”伙计问。
高贵冷艳的公子没有鸟他。
裴伽颜本想屏了人自己随便看看,却不料由于衣着太过华丽被那伙计视为一块大肥肉,从而紧跟不舍,烦了一路。
他听力颇佳,在踏入二楼之时就已经听见伙计向江禾介绍雪狐裘的那一番话,不想自己到了之后又听了一遍
两个实为难得的出尘之人聚于此地,在那雪狐裘面前大眼瞪小眼。
确切地说,是江禾自己一直瞪着裴伽颜。
他其实并未认出江禾,只是觉得有些面熟。
见江禾一直看自己,他思索了一番,但又苦于实在想不起来这是哪位官家小姐,于是咱们的裴大人索性放弃了思考。
不管是谁,问候就完了,这总不会出错的。
他朝江禾露出了一个标准的谦谦公子式微笑,笑得江禾浑身一颤。
“姑娘晨安,令尊近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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