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自然的问候给江禾一下子干蒙了。
她今天没有戴面纱,是以江家四小姐的身份示的人。再者这语气,倒也不像是认出她是那个画师的反应。难道说,他认识江安明?
那也不能够啊,江安明虽说富了点,但也没到能结识朝中重臣的地步,否则也不会成天惦记着她和王禹的那档子婚事了。
江禾百般思索无果,生怕此人存了心思要诈她。
一时间,气氛尴尬异常。
抛出去的话茬没被接,裴伽颜的心中惊了一下,也在一旁暗自琢磨起来。
在朝中,他自认为人缘还是不错的,身边总不缺陪伴,不过他也知道那些个人没安啥好心就是了。
尤其是前阵子,前同平章事汪允因为带头结党营私被万岁爷砍了脑袋,连带品级大大小小一连十几个人也下了狱。
砍人脑袋事小,叫杨应帝头疼的是,汪允死了后同平章事这一要职便空了下来,一时半会叫他上哪找人顶去?当然,他纵观群臣,对于这个位置虎视眈眈的人一抓一大把,只是他都不甚满意罢了。
在一群馋得眼睛冒绿光的豺狼虎豹中,他想起了自从任尚书后便同咸鱼一样的裴伽颜。
天子之命不容拒绝,无论是不是自愿的,总之裴大人在这突如其来的天恩之下成了众矢之的。
一时间,争着抢着要给他送礼、请他吃饭的人数不胜数,更有甚者要给他介绍自己的闺女。旁人和他搭话时,裴伽颜秉持先公遗风,一贯都是满口风言雅语,和颜悦色以对。
然,饶是他记性再怎么好,也不可能记住那么多大差不差的人脸。官腔打多了,一下子又难以控制力度。
这就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见人一直看着自己,裴伽颜就想,自己是不是和她爹吃过饭。
现下看来,好像……不是。
裴伽颜觉得这姑娘可能单纯的只是被他的外表所吸引,这才一直盯着他。
他暗暗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就可以解释了。
既然如此,那像他这般俊俏的玉郎,做什么事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实在惭愧,在下……”
“哈哈,好好,都好!”江禾终于应了声,只是笑得实在是不怎么开心。
“……”
裴伽颜本来想说自己认错了人,听她这么说后,心里又迷茫起来。
这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两人各怀心思,又是一阵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轻羽的到来,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公子!”他神色匆忙,似乎是刚跑过来。
不知轻羽低声与裴伽颜说了些什么,他的脸色登时严肃起来,一双好看的眉头紧蹙着,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
“抱歉,今番不购,择日再来。”在店伙计期冀的眼神中,他如是说。
那件雪狐裘理所当然成了江禾的囊中之物。
在走之前,他还不忘朝江禾告辞,匆匆行了个礼。
这待遇,和在西市那次见面的区别可谓天地之差。
江禾又怂了几分。
如此注重修养的人,上次得是被她气成啥样了才会那般表现……
*
西市还是一如既往,热闹得很接地气。江禾一到这,便有一种回老家的感觉。
她让丫丫把在绣云间买的东西先行带回江府,自己一个人来到西市,想寻觅一个重操旧业的机会。
但天意弄人,冤家路窄。
她没走几步便看见两道刺眼的身影朝她的方向走过来,正是她最不愿看见的裴伽颜和轻羽。这回他没坐那辆豪华马车,而是与轻羽采取了最朴素的出行方式——走路。
饶是如此低调了,裴大人的身姿在人群中也还是出众。
江禾在前面看着,不得不承认,裴伽颜是个神仙一样好看的人,修养又佳,是真当得上“凛凛有出尘之态”此般褒奖的,而且从百姓对他的态度来看,也是个有松筠之节的仁人君子。
这边且感慨着呢,却见裴伽颜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猝不及防地将手中的折扇一合,照着轻羽的后脑勺就是一扇子,打得他整个人歪了一下。
力道不大,但青天白日、人来人往的,着实不雅得很。
这一幕看得江禾目瞪口呆。
说好的温文尔雅、翩翩公子呢?
……
“公子您干嘛打我?”轻羽搓了搓自己挨打的后脑勺,语气很是委屈。
正是倒春寒的时候,旁的人多添衣服还来不及呢,整条街只有他们家大人最独特,边走边拿着把扇子扇啊扇。若是扇他自己也就算了,可连带着走在他旁边的轻羽也被扇得直吸溜鼻涕。
他实在受不了才问了一句:公子您为何一直扇这扇子?
裴伽颜睨了他一眼,把扇面展开,跟他说这是百年前的大师崔雨画的。
轻羽欣赏了一番,又问他:您能不扇了么?怪冷的。
裴伽颜白了他一眼,说他懂个屁,给了这个不通风雅的白痴一扇子。
他说:“冷就出门的时候多穿点,你这么壮一人,扇两下怎么还矫情上了?”
轻羽没说话了,只不情不愿地提醒他马上到了。
两人攀谈着,正正好停在离江禾几步远的一个卖胡萝卜的摊子旁。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大娘,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边嗑边往地上吐皮儿,一脸的精明样。
江禾在他们过来的时候就立刻装作挑东西,隐入了人群中。
裴伽颜正忙着教育轻羽那把扇子的贵重,以及折扇是君子不可离身的配件。于是并没有注意到旁边正在挑男式发带的江禾。
轻羽有些烦他,但奈何他是主子,也不敢太放肆,只得委婉地让他闭嘴。
“公子,快挑胡萝卜吧,大黑它们还等着您呢。”
“不用你说。”
裴伽颜其实很无奈,他以前一直预订的那家吉州胡萝卜供货商突然出了问题,吉州发了大水,那些田里的庄稼死的死、烂的烂。家里还有一院子的兔子等着吃饭,事出紧急,他只能亲自来挑了。
卖胡萝卜的大娘一看来人风度翩翩的样子,心底打定主意这是个好糊弄的主。
眼中精光一闪,她伸出三根手指:“三十文钱一斤。”
“十五文钱。”裴伽颜用十分稀松平常的语气说。
躲在一边偷听的江禾一下子吃了两惊,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这叫价和还价的都是高手啊!
一个敢把胡萝卜叫出猪肉的价格,一个敢砍价对半砍。
这不是高手是什么?
不过即使打了对折,十五文一斤对于胡萝卜来说也还是贵了。
大娘也因此笃定裴伽颜啥都不懂,更是不肯退让了,说是不议价。
裴伽颜虽然看上去还价还得犀利,但实际上除了那一嘴啥也不会。
他杀价的习惯是这几年悄悄逛西市的时候学来的。看官场里那些得体的嘴脸看得多了,总会倒胃口,他觉得西市里的百姓们和他身边的人很不同,有股活人味。
看见有些人为了几文钱争得面红耳赤,他觉得挺有意思。后来他自己也养成了在西市买东西要杀价的习惯。与一般人不同的是,他一张口砍一半,人家不同意那他一般就不会继续了,直接掏钱结束战斗。
他向来是有钱且不把钱当回事的,杀价也就图一乐。
“那便三十吧。”
说罢,裴伽颜便吩咐轻羽掏钱。
“慢着!”
一女子忽然伸手拦在他们之间,碧色的袖子下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亮得有些扎眼。
几人齐刷刷地扭头看她。
这女子当然是江禾,至于为何突然冒出来,是因为她实在看不下去了。
想自己之前寒冬腊月坐街头,要死不活画一幅画才十文,这老太婆卖斤萝卜都三十!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她双手叉腰,阴阳怪气地问:“三十文?你这萝卜成精了?”
因着她的气势过于强悍,一时间在场竟是没人说话。
“北街最好的猪肉也才二十九文一斤,你这胡萝卜比肉还贵,这不合适吧?”
大娘死鸭子嘴硬:“我这萝卜不一样,种子好,而且这是我自己种的!”
见她脸皮那么厚,江禾也来劲了,整个人边撸袖子边往前。步子一迈,将裴伽颜和轻羽挤到了一边。
“哟,新鲜了!谁家萝卜是天上掉下来的?”
江禾“切”了一声,朝她翻了个白眼。
大娘恼羞成怒,开始撒泼跺脚:“老娘爱*&%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关你叼事?你个小丫头片子滚一边去!你看看你#%¥你爹妈怎么教你的?”
大娘手脚并用,唾沫横飞。嘴中吐出来的话语过于市井,听得角落里的裴伽颜一愣一愣。
反观江禾,面无惧色,越战越勇。
“你还敢说我?你&*@#¥”
“你若再嘴硬,我便上那平准署举报你,到时候别说三十文了,叫你三文都卖不出去!”江禾撂下了杀手锏。
“你!”
这下是真戳到了大娘的肺管子,只见她“你”了半天也没有下文。眼见理不占,骂也骂不过,索性放弃了,一屁股坐了回去。
“哎呀我的天呀,真晦气。五文一斤,拿走拿走!”
江禾扭头不看她:“四文。”
大娘咬牙切齿:“四文……就四文!”
江禾满意了,心花怒放地想要叫裴伽颜来结账。一扭头,却看到他早就拉着轻羽躲得远远的了。
两个高出江禾一大截的男人缩在一边看完了全程,由衷地想给她鼓掌。
新年快乐[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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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杀价要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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