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勒泰一手叉在腰刀,收紧下巴道 :“你朝有句话:飞上枝头变凤凰。苏韧,上回本王见你,你还是个搬砖头小官儿吧。恭喜你,已成天可汗跟前大人物啦。”
苏韧有一百句话去顶,偏敛手讷讷(ne)道:“殿下别来无恙。凤凰不敢当,只为朝廷驱使。”
阿勒泰干巴巴笑笑,眯缝眼,自坐下:“既你是钦差,本王到场了,谈谈吧。”
苏韧站直了:“我只是替朝廷传达意思。非常时期礼数不周,望殿下优容。”
阿勒泰摆手,转脸向万周:“万参议,此等机密,可否请其余人回避?留本王和苏大人在内切磋?”
万周清了清嗓子,瞅眼苏韧。苏韧不置可否。倒是站身旁的叶琪嘿嘿,盘腿往蒲团上一坐,仰望阿勒泰:“呃,风一吹我酒气冲脑子,一时动不得。”
阿勒泰定神:“你?叶指挥,怕以你的功力三十碗都醉不倒呐。真醉了——本王这对亲兵有八把子力气可帮你挪挪。”
叶琪笑道:“哈哈,醉不醉的,我们地盘哪能劳动来宾?殿下,苏大人可是奉旨钦差。朝廷有律例,凡四品以上官面见番邦官员,必要一通译一护卫在场。万兄可屈就当个通译,叶某配得上做个护从。殿下危难之中敢潜入府城,此种胆略,不至于为难苏大人违反朝仪,独对尊驾吧。”
万周附和。苏韧遂缓缓落座阿勒泰的对面,拱手道:“先恕我等唐突了,殿下。”
他注意到:阿勒泰身上沾着股香味。类似麝香,但更冷冽。
阿勒泰金面紫涨,仿佛释然说:“那好吧。正逢良辰美景,大家打开门说亮话。”
他嗓音颇大,把停在歇山顶上的一只大枭(xiao )(1)惊飞开来。
大枭振动双翅,遮住月轮。阴云之下,传来几声枭鸣,一时森然。
那飞禽盘亘几圈,许是听楼中人声渐小,又飞回镇朔楼的鼓架旁栖下。
残漏滴答,烛火更黯,光影与人影重叠。唯有大枭石化般,忽翻碧眼,转呈雪白鸮(xiao)面。
苏韧这厢已说完该说的话,还挂着他那张最惯用的面具,无悲无喜,一脸静气。
阿勒泰指头空抓,徘徊跺脚,叹息说:“你们要的居然比本王想的还多!我原本还不信……”
苏韧微一挑眉,万周抢道:“殿下尊贵,请莫听信谣言。凡事应以当下为重。”
阿勒泰拍大腿:“我瓦剌有十万骑兵,千乘战车,水土都是先人血汗换来的。称臣纳贡倒罢了。毕竟你们的天可汗比我大了几轮,算个长辈。你国大而富,百姓兵将有的是,武器金银不可数,倒也不差钱。然本王为搬个救兵,要割让那么多国土,实愧对祖先……”
苏韧徐徐拿出卷文书,抚触纸边道:“真令人扼腕叹息。虽十万骑兵千乘战车,但狼子野心虎视眈眈。瓦剌彻底分崩离析之前,殿下宜速决断。实在我们要的并不算多。虽我年轻,却知我朝要回的——大多是当年我朝国乱内讧时贵方借机收取的土地。因为瓦剌民众惯于游牧,这些地方耕田荒废几成沙漠。目前有求的不是我朝。万岁只须锁国,不费一兵一卒。待瓦剌血流成河后,局面如何?这殿下比我们清楚。万岁勤修德政,草木沾光,那时想要平北方,岂不容易?国师给万岁之信,写他可调动十之六七人马,哪怕夸大,胜算亦不小。殿下如没‘玄天引’,连王族都不能指挥。万岁圣人之心,愿拨乱反正。因此我等对殿下的抱怨,实在爱莫能助。”
阿勒泰忍不住说:“‘玄天引’为何能从王帐之中到了你们手中?”
苏韧心中一凌,一言不发。万周也是个不动应万变的。只叶琪好奇地端详王子,如隔岸观火。
月高染晕,城中寂寥。枭啼一声尖过一声,不意之中,徒增寒意。
苏韧等阿勒泰重坐下,才正色说:“殿下三思,这文书上的字一字都不能改。不然重新来过,耽误的是殿下大事。只要殿下签字画押,我等便不辱使命,可回朝廷交差了。”
阿勒泰握紧拳头,喃喃有词。苏韧听不明白。叶琪把活动活动长腿,轻打呵欠说:“不签也随殿下,谁不知养兵不容易。”
阿勒泰如梦初醒:“好,如本王同意,就能归还我玄天引?我匆忙间没带印章,又待如何?”
苏韧笑语温和:“没有印章无妨的。众人皆知:王子随身不离有一对赤金鹰环。暂时交我一个呈上万岁,大内会善加保存,待风波定后我国原物奉还。印章尚可伪造,此物足见诚心。”
阿勒泰咬牙取过文书,唤道:“苏合,那楚克。”
他身后大汉,一个飞快取出笔与墨汁,另一个跪在地上,让王子将文卷铺在其背脊。
王子扫了一遍,落笔签字,交给苏韧。他踌躇片刻,双眼紧闭退下只臂环,递给苏韧。
苏韧细细审阅文书,转交万周。他再接过臂环对光审视,掏出个黄绸布袋放好,对王子躬个身。
阿勒泰迫不及待说:“玄天引呢?”
苏韧微抿嘴角,不轻不重说:“殿下莫急!我本刀笔小吏,到如今胆子也不大。夜间带一同僚来见您,谈得成与否并无把握,不可能将那么贵重东西带在身上。而且宣府人多眼杂,殿下轻车简从入城那么久,恐已难掩行踪。如现在就将玄天引给您,反让您陷入危险。”
阿勒泰有丝不悦:“你说怎么办?”
“殿下可听过‘鸡鸣驿’(2)否?”
“那个大驿站——本王自然去过喽。”
“是了,殿下阅历广。鸡鸣驿内军民不多,不引人瞩目,离此地不足百里,距京城又近一步,对你我,交接宝贝比这里更安全。后天我一行便要回京,常例,我们会在鸡鸣驿军营中的‘广泽堂‘中。那天正值四月初八佛诞日,是个好日子。殿下不必亲自出马,子夜时分,只派身后这两名壮士来军营中见我,取走宝物便好。我方保证安全送他们回您地界。”
阿勒泰拍心口,算是答应。苏韧站起,并叶琪目送他。万周恪守规矩,陪同说:“殿下跟我来。”
阿勒泰走近苏韧打量。他似想捶下苏韧肩膀,半空垂下手,重步离开。
苏韧回味,觉阿勒泰比起以前有不同之处,当然他想外人看来:自己这几年,变化也不会小。
脚步声远,苏韧问叶琪:“你知王子现驻扎何处?”
叶琪取出地图,指了指:“应该在这。周围是他母家的部落,相对安全。”
苏韧细看地图:“怪不得他身上染香。”
叶琪嗤鼻道:“嗯。这王子我见过几次。总是一惊一乍,终究还是孩子脾气。”
苏韧寻思,大人有孩子心性,是好是坏?叶琪也在想什么,有几分出神。
苏韧拍他,率先迈步下楼。
迎面却见小飞兴高采烈,用端长宁常用的紫金棍棒,挑个小小活物。
叶琪咧嘴:“好你浑小子淘气,不好好望风,捉个狸子献宝,哄二哥饶过你们不成?”
苏韧摊手:“呦,我属老鼠的。供养不起它,没这福分。”
小飞擦汗说:“才刚见他们走了,就听草丛里有动静,俺们往里头一扑腾,没成想活捉这个,还以为是小豹——原是只野猫。”他一顿,怅然道:“要不是老大离着远了——他见了肯定喜欢。”
苏韧手指弹了下狸耳:“虽是食肉的——不得自由,也怪可怜见。”
那狸听了,哀嚎着胡挣扎。端长宁便把它解下来,撸着头颈往草丛一轻抛,还是放生了。
月儿漉漉,夜岚中再猛起一声枭鸣。苏韧回望镇朔楼,不见禽鸟,连匾额都显朦胧。
他收起笑容,上马对叶琪说:“来!咱去总督府。”
凝露紫号称神骏,跑起来带起风声。叶琪催马赶上,和苏韧并头问他:“二哥,为何会选鸡鸣驿?”
苏韧看着前路:“我不是说了,因那地方小。 ”
叶琪想说什么,又闭了嘴。
苏韧抚摸凝露紫,只望路面,悠悠道:“我能做的有限。要不然,宝翔不能迁去千里之外。鸡鸣驿,实是上边指定的。驿内有几百军士,而到了当天,它背后的鸡鸣山内会埋伏上万精兵。弟弟你不知,是因兵部故意以行军演练为名调用别处军队,而非宣府周边人马。既名演练,自可来去悄然。不过,我也认同鸡鸣驿更好:此地虽小,却是要冲。如万一有变故,我方损失不大,影响却大。朝廷其实是想找个契机,让天下人都知道:非我国要选边开战。至于真相如何呢——从来不重要!”
大家穿过一片树林。树影诡谲斑驳,鸮鸣此起彼伏,马儿行得更慢。
叶琪低声:“朝廷固然考虑周详。但纸上谈兵,只怕临场不应变。鸡鸣驿是个小棋盘,大军施展不开来。如此放兄弟们去,是以身冒险。守卫的孟千户——小弟识得他。此子烈士子弟,只素日疏懒,好玩养鸟斗鸡,河北军中好此道的都与他往来。”
苏韧听了暗叹,嘴上从容:“听上去倒是个会享福的,怪不得派他去守驿站。七弟,我不会武功。这趟出来,在哪都是一样——摸石子过河,全靠兄弟们帮衬。去就去吧,建功立业哪没有风险?”
叶琪昂然:“二哥说得对,兄弟们肝胆相照,在哪都一样!稍后见了总督,小弟与总督申请送哥哥一程,等过鸡鸣驿,咱再话别不迟。哥哥,你看月亮如糊层纸一般,象要起大风啊……”
苏韧心道:风不是一直在吹么?多个人陪,总是好事。难怪乎宝翔常心念他这班兄弟。
一行人穿过林子,便入都府,当夜众人如何商议,按下不表。
次日苏韧起来,观摩好叶琪麾下军士比赛操练,再整理行装。他本想养精蓄锐休息片刻,但林镇为京畿禁军收购的三百多匹混血良马到了宣府。他盛情相邀苏韧,带端长宁谭飞一起去看。
苏韧对林镇向来客客气气。端谭二人,纵心中不喜林为人,但后生辈对马匹倒有天生爱好。他俩只跟定苏韧。有苏韧和林唱和,边上人不怎么说话,亦不显突兀。
林镇号称相马大手,他甄别马匹裁汰病弱,说出话直中要害,对方讪讪无以反驳。
旁观的苏韧佩服说:“林将军一双慧眼,对得起腰间这块御赐收马的金牌。”
林镇欣然:“哪里,我不过是经手的好马太多了。京城几处宅里那几十个马厩都装不下。我心里是烦的,只眼睛看熟罢了。这些马固然精良,但您看咱给出去这一箱箱闵茶,也是货真价实,能让他们占了便宜?”
端长宁似没听见,小飞瞟了眼马粪。
苏韧只知什么茶好喝,没本事品评茶叶好坏。
他掂起把茶叶,嗅嗅:“嗯,福建离此万里之遥,色香不变。还是你本事,知道调度能人。”
林镇亮出蜀绣金云纹的袖口,得意道:“过奖啦!晋商领先天下,我这人要用就用最上等的,不找他们找谁去?要不然,那天在总督府前我能送他老啊?”
苏韧指着马匹:“是啊,明日分别,你我只能待回京再聚。你押送这一大群,好生辛劳。”
林镇掏出缂丝有“林”的手帕,擤鼻道:“可不是!你我理应偕同回京。可我被当成马贩子使唤,带着那么多牲口不便住鸡鸣驿,只能赶到前边轩辕湖马场去歇脚。那地方你是不晓得,腌臜的不得了——一睡会长疹子。为了朝廷,我只好牺牲——将就一宿了。”
苏韧貌似同情,敷衍得顺利,只有点累。
忙到下午,苏韧才去总督府。府前站了好几十号百姓,面对守卫也不退缩,吵吵嚷嚷。
苏韧不明就里,努嘴小飞,从侧门进去,先进了偏厅,只见地上摆着十几个青瓷大罐。
雷风趴地上,旁边站俩陌生小官,见了苏韧,全都行礼。
雷风敲这个,抱哪个,啧啧说:“不赖。俺家正缺个腌咸菜的缸。这若是官府没收了的,可匀我一个带回帝京吗?”
小官之一忙说:“原官府收了就收了。但现今‘新民’闹到总督府上,总督大人对他们的头人冒海山素来有恩,他正在里面陈情,保不准还得还给他们。”
苏韧对雷风道:“你还眼馋个罐子,光瞧上边画天兵天将好玩?这叫将军罐(3),画得是罗汉金刚。还说咸菜缸呢,你知何用?是喇嘛尼姑圆寂后盛骨灰的。”
雷风正打开圆盖,惊呼道:“大人英明!这瓶里真有骨灰呢,我还当是沙子。”
苏韧对小官和气说:“你们秉公执法没错,只牵涉民俗不知底细。罐子不用往南边运,不该充公。瓦剌乱糟糟,国师四处封路。不借助菩萨名头,运什么都寸步难行。他们信佛,能把骨灰留这?人又穷,一分一厘舍不得,所以才闹事。”
小官们哈腰:“是大人通今博古。下官们疏忽了。既大人这么说,总督一定维持公正的。”
说话间,那老人冒海山抱着个大罐从里面出来,见了苏韧,他止步低头。
苏韧让路:“老丈请。”
冒海山道:“多谢大人!”
二人不再客套,擦肩而过。紧接着里面传令,让把原物奉还,请苏韧单独面见。
苏韧进去,见廖严穿布袍靠窗。一个老仆关窗,另一小童端上个药罐,登时苦香满室。
苏韧关切问候:“老师,您还没康复吗?”
廖严把药汁一气喝光,苦笑道:“老样子,不妨事。我早年在南方受了风湿,后来到北地,不耐寒冷。这两年上了年纪,肌骨越发脆起来。我天生学不会休息,常年总是忙碌,操劳大半生,收效甚微。有时,我也想‘夜夜入清溪,听取《离骚》去’,可梦醒来,人还是在边塞,只见长城上得明月。你快走了,我这回不说什么废话。该安排的,我们已经安排了。前路漫漫,老师不能陪你走完此程,只望你善加保重,香自苦寒而来。”
苏韧取出柄素扇,道:“是,学生回去就入夏了,请老师给学生提几个勉励的字。学生时刻不忘教诲,克己复礼。”
廖严注视他良久:“苏韧,嘉墨,字在心中,不拘泥表面。我官场浸淫太久,老气横秋,多年不题字,你是我启蒙的两个学生之一,彼此亲人,可不说场面话。此扇留下,将来回京见你儿子时,再写给小孩子。”
苏韧遵命。二人叙谈一个时辰,一起赴送别小宴,席间众人甚痛快,苏韧破例喝了几口葡萄酒,酣眠了大半宿。
黎明时,飒飒风摇窗子,细沙蜿蜒滑入窗框。苏韧不得不起来,把窗顶严。
他再打开一张鸡鸣驿的机关城图,这是廖严收藏的。拿到后,苏韧只给北海帮哥几个哥们看过。
绘者乃是孟千户前任,还主持过重修。对一座驿站小城,未免太过清晰详尽。
------------------------------------------------------------------------------
但凡是图文游记中的城市,只算神龙的首尾。真到苏韧身临其境,便生出些不同的感想。
黄昏将至,天日无光,宣府方向劲风吹来,如熊咆龙吟。
鸡鸣驿小小的一座孤城,匍匐在峰嶂之下。黄沙氤氲中,颇显沧桑。
苏韧将领子中积沙拂去。因天公不作美,众人走得艰难。
远方沙尘弥漫,鸡鸣山后狂风肆虐,黑得令人窒息。
叶琪瞭望,大声说:“二哥,城墙就在前面了。”
这时,有匹染血大马冲破风沙,从后面跌跌撞撞对苏韧这群人直冲过来。
殿后的雷风大喝,使出拔山之力,才将那伤马拦住,马背滚下来个人。
众人七手八脚,发现那是个姑娘,她已受箭伤,猎装浸透鲜血。
端长宁忙点住她几处血脉,那姑娘奄奄一息,抽搐着用汉语说:“苏…… 苏大……”
苏韧讶然,俯下背脊,那姑娘死揪住他衣摆:“信……书信……”
“信?”
姑娘的肋旁系个布袋。可等苏韧轻轻取下,发现招文袋已被箭簇穿破,空空如也。
谭飞掌了盏灯,照亮垂死的姑娘。她满面绝望,血沫从嘴角涌出,满含泪水。
苏韧心知她不行了,柔声问:“你从何来?谁让你来寻我?”
姑娘血噎喉头,无法开口。她奋力指向发髻,才断了气。
苏韧缓缓取下姑娘发巾。只见那蓝色发巾中间,绣着四个白线汉字:
“当 心 有 诈”
这四个字,仅围着尸体几兄弟才看见。
苏韧抓紧头巾,大家不约而同,倒吸口冷气。
小飞突兀开口:“这姑娘……我见过她。”
众人愕然,小飞用仅以兄弟们听得到声量说:“ 早两年那闻名的楚竹姑娘被封为永宁郡主,是咱老大选送她去和亲的。这姑娘是陪嫁郡主的几侍女之一。她有些拳脚,眼下有颗泪痣,我是绝不会记错的。”
苏韧一听“楚竹”,如鲠在喉。慨叹只要这名字出现,自己便有晦气……
端长宁大约也听过楚竹名头,扫了眼苏韧。雷风捂住自己要说话的嘴。
叶琪疑惑:“永宁郡主算站我方还是更重瓦剌?二哥,你认识她么?”
苏韧摇头:“我和老大都只与她有数面之缘。”
他猜想:楚竹让死者给他送信,也许知些内幕。很不幸她尚在意自己,难道要提醒他多留神。
纵然明知艰险,人如在弦上,哪怕是龙潭虎穴,朝廷有命,不得不发。
前有沙暴后有狂风。他横下一条心,天黑前必得进鸡鸣驿!
他们草草掩埋姑娘。小飞熄灭灯,叶琪面色沉重,拔刀飞斩伤马。
天空中一只系银牌金雕,朝着血腥俯冲直下。
端长宁迅雷般长臂半斜,棍棒已探点雕背。金雕猛然转向,飘落两根雕羽。
叶琪眼一亮:“这金雕应是孟千户豢养。它颇识人性,好几十岁了!”
金雕听了“孟千户”三个字,光在叶琪头上旋飞。
叶琪看苏韧,苏韧重重点头。叶琪腾飞上马,对金雕道:“你回去,咱就去见孟千户。”
一行人走到鸡鸣驿关卡,城门有个青年军官奔出,对苏叶行礼道:“卑职奉孟千户之名恭候大人们多时了。千户并诸位同僚,在广泽堂备下酒菜,正在相侯。”
苏韧认出他是个百户,自称姓祝。
苏韧见祝百户全副武装,士兵肃然,料想孟千户已按密令布置好机宜,略微欣慰。
鸡鸣驿房屋百千,迷宫一般,干道狭窄。风沙日路上不见多少行人,家家户户透昏黄灯光。
众人走进营房,守卫不少,内院里金雕飞来飞去。
“广泽堂”檐下,挂着一溜大小鸟笼,里头点着灯。
祝百户禀告:“孟长官,贵客来了!”
没人回答。叶琪攸的一把,挟住苏韧。
祝百户迷惘中,推开大门。惊异道:“天哪……”
只见大堂内十来个官兵皆身穿武装,围着一个石砌的大圆坑,或坐或倒。
他们背后的长桌,酒菜都不曾动过。
堂上有两行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4)
主座瘫坐着个穿着护甲的胖军官。祝百户忙过去抱住他:“孟千户?”
孟千户人事不省,不时发出鼾声。厅里官兵个个睡得好沉,如被妖魔催眠,怎么都叫不醒来。
祝百户白日见鬼一般怔怔,苏韧问:“你何时离开这里的?”
祝百户跪下:“昨日千户令整好武器,还亲自领人打扫后院。今日早饭过后,除军营剩两百人加强护卫,其余几百人分散在城门街市等要冲埋伏。我在城门始终同守军站在一起。本以为中午就可等到大人们,但午后狂沙风起,我知大人们耽误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前,孟千户派来小兵,说斗鸡比赛即将开始。人等得了,可鸡等不起,问这边何时可到?我告诉他:怕要到晚间呢……其余小的一概不知,喏,就是他……”
他指着椅后面躺尸的一个少年兵丁。苏韧脸色凝重,让祝百户赶紧巡视四处,清点内外人马。
他再命端长宁召集大夫,把这些睡死的人全搬去厢房。
他察觉桌底下有只死了的大雄鸡。屋内一角,谭飞说:“大人!”他手里也拿着只死鸡。
那鸡毛发俱全,肉皮发黑,显然不是“斗”死的。孟千户等人,大约中了无名之毒。
叶琪附耳:“二哥,情况已有变,是否燃烧信号?”
苏韧耳语:“不可。城中尚未发觉一人伤亡。孟千户等人,虽荒唐地着了道,不足让我们动用大军。我原估摸蛇不敢动。没想它真动了,打草惊蛇,不如引蛇出洞。我们再等等。”
“在哪里等?”
苏韧与叶琪交换眼色,彼此熟知地形,已经都懂。苏韧招来小飞嘱咐,握住他手。
小飞听完,望着苏韧平静的脸庞,犹豫片刻,苏韧说:“相信我。”少年才受命而去。
酒宴没人敢用。祝百户禀告:已联络四处,暂无异样。
他自带军士守着营房,把“永泽堂”围得密密匝匝。
苏韧并自己扈从等人,囫囵吞下自带水和干粮,貌似全坐后院屋内歇息。
夜幕降临,祝百户等人点亮了所有火把。苏韧等几十高手,已从永泽堂内密道辗转移出来,走到了八条巷开外的西城典铺(5)“仁惠”。
那仁惠的掌柜,老得鬓毛尽衰,正坐在个藤椅上,与个老伙计盘点,对着大蜡烛数着堆银钱。
见一群青壮男子拥入,以为是打劫的,吓得从藤椅上蹦起来。
叶琪亮出官牌:“你莫慌,我们身负朝廷要务,借宝地暂避。”
老头哪敢不依,双手护住那堆银钱。苏韧靠近他,和气说:“爷爷,你这仁惠典铺里有条出城外的密道,你可知道?你知就带我去。你若不知,容我们自己找找。”
老头吓得哆嗦,牵苏韧往左边走,到座小亭子,他颤颤巍巍将石凳一踢,咕噜噜,果然下有阶梯。
“下面有道门,孟千户从未来过,大人如何可算准?”老掌柜问。
苏韧道:“是人做的总会有痕迹。”
他见老头步履不稳,搀扶他回到藤椅。
老头颤抖:“大人坐。”
苏韧按他坐下:“爷爷吝大年纪。我等藏匿你这是不得已。若有损失官府赔偿,本意绝不扰民。”
苏韧他们坐等了一个多时辰,太平无事。除了飞沙,再没什么动静 。
掌柜和伙计两个老头,抱着银钱打起瞌睡。鸡鸣驿居民,好像都中了魔,被催了眠。
苏韧揉眉心提神。叶琪刚要说话,巷口居然有说唱及鼓声传来。
众人面面相觑,绷紧身子。叶琪凑近门板缝隙,端长宁拢住烛火。
说唱从远渐近,声音非男非女,清亮亮映着闷鼓,在这凄凉驿城里回荡,说不出的怪异。
叶琪侧耳分辨,吟道:“唱得‘宝卷’(6)。”
只听来人唱道:
“一更里,在山中,行者翻身,压了自己本来人。几时才得还家去,母子相逢;
二更里,杨二郎,问着王母,要他生身父母在那厢,你今与我,救我娘亲;
三更里,二郎爷,把脚一叠;今我去拿孙行者,送在老君炉内炼,他也难说。”
苏韧站在叶琪身边,他在听,也不在听,他眸光冰冷,面色染霜。
歌声近了,苏韧才看清来者有二人。前面是衣衫褴褛的小少年,后面跟个蒙面佝偻的提篮老妇。
少年手持拐杖,上挂着五彩丝绦(tao)的小鼓,边走边锤击鼓面。
男孩儿抬头,看见“仁惠”的招牌,慢慢往里走,嘴里念叨:“路远口渴,施舍点吧……”
他再迈步,冷不防被门后的叶琪抓住手腕。
少年抬眼:“大爷?疼……”
叶琪低声笑:“好大的风沙,小孩子家和老奶奶出来找甚嘛?”
少年说:“从南边来。今佛祖生日,村里派我出来讨点善缘。”
掌柜和伙计听了,嘴唇哆嗦,躲到柜面下边。
叶琪哈哈:“就没人拦你?”
少年说:“没有,我们中午来,走了许多家。都认得奶奶……俺们可怜人……大爷……”
老妇跟上,被叶琪一挡,她蒙面落下,那脸恐怖狰狞,有人惊呼:“麻疯!”
众人惊心,苏韧握拳。端长宁手捏紫金棍,旋转了几下。
老掌柜探头喘息说:“…… 是…… 南边有片坡地,几十年前成麻疯村。养济院这几年入不敷出,他们那老的老,小的小活不下去。逢年过节的,孟长官准他们入城乞讨。”
他抓了把钱币,像准备施舍。苏韧拉住了他。
他满心狐疑,千百间屋,为何此时此刻,偏走进这间?
叶琪似了然:“虽如此,外面风太大!我派两个人护送你们去避风吧。”
几个扈从上前,那孩子忽挣脱叶琪的手,身上如鼓风一般,后退到街面上。
少年冷笑一声,张开双臂,手中的拐杖冲着屋里面飞来。
叶琪双手一推门板,霹雳声响,拐杖登时成了粉末,那面小鼓飞回少年手中。
少年闪腰再拍,鼓面碎裂,每一根丝绦如蛛丝一般舞开,带着银镖飞快袭来。
叶琪说“不好!”
苏韧将头一晃。哪知端长宁更快,他的紫金棍已挑起桌上那堆银钱,用力一挥。
几百片铜钱碎银,撞击那几十根飞镖,火花迸射,银星四溅。
一块碎片擦过苏韧耳边,他摸了摸,手上有点潮。
还有些碎片,飞进了老伙计头面眼睛,他惨叫尖利,滚做一团。
雷风也飞出去:“你跑不了!”
少年腾跃,手掌向后扬。一声爆炸,麻疯老妇骨肉粉碎,血雾弥漫,升起股火焰般的光芒。
叶琪回过神,少年已不见踪影。老掌柜呼号,那老伙计居然活活吓死了。
军营那边,登时火光冲天。几枚信号,冲上云霄。城中鬼哭狼嚎,乱成一团。
苏韧心想:真躲不住,到哪都能找到。对方有准备有埋伏,如是瓦剌国师,堪称有手段。
为了玄天引,人可疯狂至此?但皇帝又是何等人物……
军营喊杀震天。半个时辰之内,援军会来。可如果……
巷口有人吹起“呜呜”号角,叶琪说:“原来是四大鬼僧,终于碰面。”
话音刚落,对面屋脊上跳下四个状如彪虎的蒙面人。
叶琪亮出“久安刀”,端长宁举起紫金棍,二人背靠着站着,像是蓄势等待对方先发。
可对方刚动万分之一,端长宁左手中已射出把飞刀,刺入一人肩窝。
另有玄机,才能杀对方措手不及。
叶琪假意挥刀,一颗烟花从袖中升起,火舌陡然窜回,进攻者全沾上火苗。
叶琪哈哈:“兵不厌诈!”
四名鬼僧疾速退却。叶琪令大家将土墙推倒,覆盖木板家具,将小巷分隔。
他啐一口道:“他们会回来。我和亲兵守这里等小祝他们来会合。九弟十七弟,保护二哥出城!”
说话间,巷南有人叫道:“叶指挥!”
叶琪大叫:“在这,来!”
两股人马已到达这条巷子,一边是上百官军,一边是上百蒙面人。
几十根飞箭从北射来,叶琪身后人倒地。叶琪领人躲到柜台后,头也不回,说:“走!”
混乱之中,端长宁拉着苏韧,雷风背着瘫软的老掌柜,飞跑到亭子。
他们在喊杀声中下了石阶。苏韧推动铁门,可铁门纹丝不动。
他出了一身冷汗,观察后,对端长宁冷冷地说:“不行了。这门早被人焊死……”
端长宁查看后显几分失望,说:“是。”
雷风焦急地摇动老掌柜:“老儿,你动了什么手脚?”
老掌柜呼救,苏韧忙制止。老掌柜喘气说:“老朽能这么干,还等着你们今晚进来?”
苏韧心知:端雷二人担忧的,不是自身安危,而是怕自己没武功吃亏。
他镇静下来,扬起嘴角:“正好我难舍七弟,不如一同杀回前面。小时候算命的说我命大,死里也能逃生,不如再试试!”
端长宁犹豫。谁知老掌柜突然说:“其实……咳咳……虽然官家的地道死了,但我铺子里还有条八十年前太爷爷挖的私家密道。我们生意人嘛喜欢钱,偶尔偷藏几笔怡情。那个私库虽出不了城,但离你们想去的地方外不远。按理我死都不该说。但要看着你们几个后生死,也怪可惜了的。”
大家没成想还有这峰回路转,将信将疑,老掌柜蹒跚,把他们带到花丛后一座坟墓。
坟头上还摆着新鲜贡品,墓碑上刻着“贤妻陶金娘千古”,
老掌柜对雷风努嘴:“把墓碑拔了。”
雷风说:“得罪老太太。”
老掌柜道:“这块墓碑立了八十年,里面不可能有我老太婆!我家上溯(su)五代都没一个姓陶的。”
雷风依言抬起墓碑,里头中空,是土坑通道。端长宁打头阵,最后是雷风把墓碑拉上。
爬了一刻钟的功夫,来到一座满是柜子的地室。老掌柜累趴在地上,指个柜子说:“你们上去吧。我老太婆就在这葬,钱也都在这里。我有他们陪,死也瞑目啦。”
事不宜迟。苏韧等谢别老掌柜,从柜门后面的竿子,攀到地面,身处一座歇业的油坊。
苏韧取出怀中地图:“咱们过了这个院,上对面房顶,靠着城墙往南走个百多米……”
雷风冷不防撞上一扇门,只瞬间,有四五个黑衣人冲了院子。
端长宁混棒飞舞,密不透风。雷风横冲直撞,大刀乱砍。二人左右环绕苏韧。
苏韧也抽出长剑,不顾死活,扎向近身之人。宝剑削铁如泥,那几个人不知深浅,都不敢碰苏韧。
地上油滑,鲜血粘腻,苏韧不慎倒地,股骨刺痛,满手是血,他分不清是自己人还是敌人血。
一场鏖战,端长宁虽狼狈,衣衫尽破,但骨肉无损。
雷风肩膀挂了彩,端长宁点了他穴道。三人互相帮着,端长宁几乎提溜着苏韧上了房顶。
又有黑衣人冲进院子,苏韧听得真切,他们彼此说得瓦剌语。
端长宁抛下一纸团,院内熊熊燃烧,犹如结界,黑衣人一时无法靠前。
端长宁以棍探路,苏韧飞跑,雷风跟在其后。他们跑了一段,又有箭头飞来。
苏韧闪避,不顾一切大喊到:“小飞!”
只听口哨声响,城墙外面,小飞赶着几匹马带着几个扈从,沿城墙飞奔而来。
雷风率先跳下城墙。端长宁牵着苏韧,纵身一跃,正好落在凝露紫背上。
小飞甩过一根绳索,把苏端二人固定在马鞍之上,欢喜道:“二哥,你没骗我。”
不一会儿,凝露紫已往南跑到城门附近。
风沙已小,血月当空。山脚下烟尘,一目了然。大军鼓声,依稀可辨。
苏韧只希望他们再快一点,因为叶琪他们孤军奋战,能支撑多久谁都不知道。
朝廷想要瓮中捉鳖,不是让大伙在瓮里就让鳖咬死。
这时,一大群奔马和几十个武士从东面赶来,铁蹄碾过草地,喊杀声震耳欲聋。
为首人白马银刀,毫无惧色,飞驰入城。
苏韧大惊,因为——那救兵不是别人,竟是林镇和他手下人马。
小飞和端长宁对视一眼,紧跟林镇马队,往城门里冲去。
过不多久,大军终于赶到,于是乎。鸡鸣驿解围,顺理成章。
当霜月白驮着林镇叶琪,带着焦烟,同出鸡鸣驿城的那一刻,苏韧算是真信了“久安”“升平”两把宝刀的传说。
子夜时分,苏韧近于虚脱,精神却旺盛。他带着或伤或疲的大伙,歇在山坡营帐门口。
风沙已过。众人游目纵观,不禁心情疏放。
那天宇辽阔,山川险峻。月光火光,辉映长城。鸡鸣驿固然沧桑,实为众人心中新藏的印记。
小飞问苏韧:“所以,子夜根本不会有阿勒泰王子的人来了,因为宝物早已由冒海山送到了王子所在喇嘛寺。今日历险,我最想不到是林镇。他还是挺有胆子,不全是白眼狼。”
苏韧道:“凡世间出名的人,再被说得不堪,总有其长处在。也算天命使然,如风沙不封前路。他便不能转头救人危急。”
苏韧看着雷风,想起那个盛骨灰的将军罐。
雷风赞叹:“好酒。”他递给苏韧一个军医给他的酒葫芦。
苏韧微笑,喝一大口,点点头,把自己喝过的葫芦给小飞。
小飞喝了,雀跃传给端长宁,端无声品味,再传递到叶琪手中。
叶琪喝着,望了眼前方如血洗过般的林镇。他腿上有伤,取下腰间别的乌木酒壶,唤林镇说:“喝吧,都是一样的酒。”
林镇不推辞,一饮而尽。
-------------------------------------------------------------------------
风沙自关外来,比游子先到帝京。
帝京的春天,被风沙裹挟,难免七零八落。
唯蔡府之中,迥异人间。芳兰馥郁,玉堂留春。
侍女们抬着素手,轻放下绒毡风屏,以隔绝噪耳风声。
仆役们用羊毫细刷剔除着框槛及花窗间的沙粒。
蔡述独坐高楼顶上。他看完了密件,付之一笑。
他搁下‘一片镜(8)’,雍容倚在窗前,隔着双重水晶,俯瞰混沌世界。
蔡甜溜进来,捂耳朵踮脚,:“爹爹,风神好大威力!我弟弟百事不管,还在临摹《神策军碑》(9)。姑老太太心情不好,抱怨说这时节少有此大风,京城的日子,她老人家真熬不下去啦。”
蔡述弯腰,摸了下小女儿的头顶,叹惋道:
“只因……这个春天实在是太长了!”
(本章完毕)
祝愿大家国庆节快乐!
等到更新后,一连发现了好几个小错误。已修改。= =!。后文会随机更进。你我意想不到之时,可能就完结了。:)
抱歉了大家,又是好久未见。登陆上来,需要验证。手机号没了,邮箱忘了,我也是对自己无语。
近来有个80年尾生的好友在微信上对我说:我不知道为甚么,这日子一天一天过得好快。我深有体会,说: 可能人的年龄上去,就是这样。小时候,对世界未知,总觉得还有好多要探索,就觉得时间慢。岁数大了,慢慢懂世故,见过许多,甚至没有什么期待,这日子就过得飞快。说起来很无奈,但这状态无解。
24年我元旦回来,复发了多年没有发作的过敏症状。这边的医生不懂得身体的综合,就是让你检查这个检查那个,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激素药物,如饮鸩止渴,我不信有什么好效果,所以决计不会用。几个月间,症状由重到轻,全靠自愈。不过我有个朋友说,她有类似情况长达半年,似乎是新冠后遗症。
春节时,我有个老作者朋友,留言和我说“你可别忘了心心念念文的读者”。虽然我连载停滞,有段时间一个字都没写,但我还是一直想着本文的。
通常来说,人们认为有大纲,就能既定时间内完成作品。但实际操作,就要看作者。当成工作的话,以完成全文为第一要素,根据骨架填充内容,应该可以写完。如今的读者心胸宽大,未必就会很挑剔。然而,当成业余爱好的话,作者就需要找到灵趣。然而可惜的是,灵趣不常有。之所以写得慢,大约作者不甘心,想期待每一次“灵光”。最终觉得没有,那只得认命。不过我认为,过程也是种修炼。可能你现在没灵光,以后还会来。我自己文是特殊例子,绝不提倡每篇文都要写十年八年。后文其实比十几年前我的原设想,没什么区别。按照我现在的年龄与看法,我认为其中一个主要人物的结局是应该变一变的。但因为某个特殊的原因,决定维持不变。由此引发的话题比较沉重,结束连载时我再说吧。
从去年起,观察社会上几个求变的拓展项目。即便众人努力,但无法推进。因为经济不佳,各行都在调整,各方面观望气氛浓厚。这大半年,国内外气氛,都不轻松。即便是熟悉的酒店里,也听到管理人员诉说不景气。这几个月,我见了一些老友。尽管朋友对困境轻描淡写,也深知其不易。但人在盛时不见骄矜,蛰伏时没有颓唐,确属气品高尚,值得钦佩。
我的日常中,朋友是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我不算那种积极经营朋友关系的人,默认“该在的人,就一直会在”。年长我的,大都阅尽千帆。关心我的生活,分享知识和人生经验给我。比我年轻些的朋友,会找我讨论工作恋爱心得,热衷时尚等话题。今夏,我和一些小孩也相处甚欢。我喜欢听小朋友们和我讲讲他们学习上的喜忧,玩电脑游戏和竞技上的苦乐。我还正式邀请了几位小朋友跟着我去观摩下届奥运会,一起为中国队加油。
世界,终究属于孩子们的。我对我父亲说:现在的我已定型,很难为什么激动,生活方式不会有大的改变。而孩子们却有无限可能。不管时代如何变化,帮助孩子们去学习新知,培养坚毅的性格,孵化出对这世界的兴趣,亲身感知人情冷暖,就是很重要的。
几个月前,全家都在京都,我去了东福寺。疫情中,我孩子在阅读重森三玲先生的日本造园书,我就说:疫情结束后,咱们去趟他参与设计的东福寺吧。在东福寺的庭院中,有一块地面,长着微苔,有灰褐色的方石排列。石块先是密集而规律,到后来逐渐稀疏,也不再有规律。对设计庭院的先生来说:这寓意着人生。人们先是按部就班,努力争取,完成人类必经的使命,到中老年后,会变得放松而坦然,安心面对造物主“去旧存新”的结局。
今年在东福寺庭院,看着那块地面,我是有些感想的。
夏天在各种寺庙,家人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我没什么可再祈求了。可到了9月,身边许多人得了不亚于新冠的严重流感。我咬着牙支撑熬过去。挚友又遭遇车祸在恢复中。
我才想:还是得祈愿大家都要健康平安吧。
对我,《小人通天》有文字留存,贴上结局,便功德完满。
我发现:每次预告何时发文或者何时结局,都会诸多不顺利。
人到中年,有的玄学不可不信。看文的朋友随缘吧。
注释:
1,枭: 俗名猫头鹰。商周时期在中国已多见。但近年来在国内数量不多,城市尤其罕见。
2,鸡鸣驿:又称鸡鸣山驿,位于河北省张家口市怀来县的洋河北岸的鸡鸣山下。鸡鸣驿城是全国现存最大、国内保存最为完好、功能最齐全、最富有特色的古代驿站。明朝时期,鸡鸣驿主要是军事驿站,是张家口到京的必要路程。城内设指挥署。鸡鸣驿到宣府城,大约40公里(80里)路程。
3,将军罐:一种瓷器的形状,直口,丰肩,附上宝珠顶高圆盖。外形酷似头戴战盔,挺胸凸肚的将军,因而俗名“将军罐”。明代中叶初创时,其实是用来装僧尼圆寂时的骨灰,之后才慢慢发展成彩色喜庆的摆设器皿。 瓦剌各部信仰黄教,僧侣也是上层重要的组成部分
4,即见君子,云胡不喜:选自先秦的诗《郑风 风雨》 。原本的意思就是以一位女子的口吻说:风雨交加之时,既然见了意中人,如何不惊喜呢?后代也有人引申,解释为:在困难的时候,出现了品行高尚的君子。
5,典铺:明朝的当铺。
6,宝卷:是明清时代流传于民间的一种说唱形式。有学者认为在清代以前,这种说唱是为流行于民间的各种秘密宗教服务的,后来为了流传,更加口语话,有些还加入特殊的唱段,如莲花落。本文中的唱词选自《清源妙道忠孝二郎宝卷》。唱本成于嘉靖年间,主要讲杨二郎劈山救母的传说。
7,麻疯:指麻风病。一种慢性传染病,侵犯皮肤粘膜,神经笔筒,导致容貌损毁和肢体记性。明代政府将麻风病人集中在城市偏远处的“养济院”,官方给予一定的赡养。麻风病人之间,可以婚配生子,到第三代,认为此病已绝,经过官方许可,就可离开指定区域,成为自由民。
8,一片镜:明朝的“放大镜”。在明朝前期,极其昂贵,因为是舶来品。之后广东人学会用水晶制造,依然价格不菲。大约一镜的价格,可以换一匹马。
9,神策军碑:此碑立于唐武宗会昌三年(843年),是书写者 柳公权 晚年书法的代表作品。碑文内记录了回鹘汗国的灭亡,及回鹘可汗的弟弟嗢(wa)没斯(后赐名 李思忠 )来降的事件。原碑已毁,现仅存一册宋代拓本。该拓本,曾是赵明诚李清照夫妻的收藏品,后落入南宋权臣贾似道之手。宋灭,进入元国史院。明清递藏,直到解放后散落香港。1965年由周总理指示以高价收回,珍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7章 惊魂鸡鸣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