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江宁话音落地,正喝水休息的甲士们脸色骤变。
燕衔春更是直接将嚎啕的庾江宁提了起来,动作粗暴得仿佛在拎死狗。
庾江宁这次连挣扎也不敢了,只是紧紧握住燕衔春的手腕,盼着对方大发慈悲。
风声呼啸之下,燕衔春再度开口:“怎么回事?”
庾江宁声音微微颤抖:“一个月前,小人按照贵人的命令,扮成小厮混入护送队伍,暗中保护郡王,等到了大河北的北江州,自有人接替小人。”
燕衔春不耐烦地捏住庾江宁的脖子,冷声道:“说要紧的。”
庾江宁的脸立刻涨红了:“几天前!我们遇到一伙人!见人就杀!只有我,还有那个孩子逃出来了!”
“郡王在哪儿出的事!”
“狮子林!”
“裴霖!”
“在!”
“点五个人去狮子林查!”燕衔春吩咐完,又把庾江宁拽到面前,一双大小眼里杀气凛然,“知道那些人的来路吗?”
庾江宁被那双眼盯得发麻,闭着眼回:“他们不说话!杀人!被杀!都不说话!”
“你亲眼看见郡王死了?”
“是……咳!我亲眼看见的!”
“郡王是怎么死的!”
“叫人抹了脖子!”
“那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装死,装死!”
“撒谎!”燕衔春收拢五指,一副要捏碎他喉咙的暴戾模样。
“对天,小人对天发誓!”庾江宁的脸逐渐露出紫色。
燕衔春微微生疑:“既然如此,你们回去复命就是,为何还要南行?”
庾江宁拍打着燕衔春的手:“哥,松、松一下,要死了!”
“说。”燕衔春微微放松了钳制的手。
“我们想着任务完不成,回去也是死。”庾江宁大口喘着气,“不如去南栎搏条生路,换个活法儿。”
“拿什么换?”
“我也知道些绣衣院机密!”
“一会儿说抓逃奴,一会儿又怕绣衣院报复。”燕衔春摘下面甲,双手抱臂后退,冷眼审视着庾江宁,“现在又想来南栎搏生路,你这小孩儿嘴里,到底还有没有实话?”
“有!我有实话!都督想知道什么!我说,我都说!”
“裴霖。”燕衔春双手抱臂,略一歪头。
“在。”
“替我问。”燕衔春转身。
“喏。”
裴霖像个书生,白白净净,手指细长。
瞧着温温柔柔。
可当他的大嘴巴落下来时,庾江宁才知道自己错了。
只挨了一掌,庾江宁就觉得脑子快要炸了。
“去年,我们端掉了绣衣院在北江州的谍院,截获秘件四百余封。其中涉及军情、谍情的秘件,都标注了转呈按春。这个按春,是谁?”
“不知道。”庾江宁连连摇头。
裴霖猛地抬手,一个清脆的耳光狠狠地劈在庾江宁的脸上。
庾江宁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打歪到一边,踉跄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等挨过那阵眩晕,庾江宁抹掉眼里打转的泪,捂着火辣辣的脸,扯着嗓子喊:“我真不认识他!这是人名吗!别是你编出来诈我的!”
又是一巴掌扇来。
这一巴掌比之前更重,庾江宁被打得向后一仰,一屁股坐进烂泥里。
势大力沉的两掌,让庾江宁的脸蛋一霎时肿了大半,疼得他泪水止不住地淌,刚生出来的胆气也被打没了,当下呜呜地哭:“我真不认识!”
“按春这个人是凭空出现的。”裴霖攥着庾江宁头发逼问,“但他一出现就能辖制军情谍务,你们院首就一点不在意?就不要你们去查?”
“绣衣院是管谍务!”庾江宁被他拽的直晃,“但也是妓院!小的是妓院那枝儿的!我平日就负责小倌的吃喝拉撒!”
“都督?”裴霖回头。
“杀了。”燕衔春不耐烦地摆手。
“别!别别别!”庾江宁朝燕衔春喊,“完颜菩萨!完颜菩萨你知道吗!燧国西路军副帅!完颜菩萨!我跟他交情很深!”
燕衔春瞥他一眼:“你能跟他有交情?”
庾江宁忙不迭推开面前杀神,连滚带爬地扑到燕衔春腿边,仰着头,极认真地说:“他常翻小的牌子!他每次喝醉酒,就跟小的讲政事!前两天还讲过一桩!”
燕衔春来了兴趣,终于肯拿正眼看他了:“说给我听。”
庾江宁恳切问道:“说了,能换条命吗?”
燕衔春不言,只是抬起手。
庾江宁立刻抱住脑袋,闭着眼睛喊:“西崤大皇帝完颜英!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燕衔春眉头一皱。
“说了,能给条活路吗?”庾江宁从指缝里偷看。
“能让你死快点。”
“不知道啥时候死的!完颜菩萨说什么丧,就是那什么不埋,埋不了啥的。”
“秘不发丧?”
“对!”庾江宁眼睛一亮,脑袋点得像捣蒜似的,“就是秘不发丧!他说现在西崤和南栎刚停战,不能把消息露出来,要是南栎不讲和了,西崤就难受了。”
“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哦对!他说现在西崤很乱!他想给我赎身,带着我回老家。”
“这个可以不用说。”燕衔春转身,点中了身边的亲卫,“裴霖。给他纸笔,让他写下来。”
裴霖应了一声,从护心镜后面摸出一个小册子,又抽出一支断笔,随手扔向庾江宁。
纸笔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砸到庾江宁头上,吓得他一哆嗦。
裴霖握着刀柄,站在庾江宁面前,冷冷盯着:“写。”
庾江宁先是沉默,而后难为情地开口:“我不会写字。”
裴霖回头一望,只看到燕衔春的冷笑。裴霖明白了,解下佩刀,“啪”地抽在庾江宁头上。刀鞘是裹铜的,磕在骨头上,又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下不轻,庾江宁摔在泥地,趴了半晌才勉强抬起头,鲜血泥巴糊在脸上,狼狈至极。
裴霖提着刀鞘,用包铜那头,一下下点在庾江宁的伤口上:“那就写西崤字。”
庾江宁抹掉眼皮上的血:“也不会。”
裴霖捏住庾江宁下巴,将他脸抬起来,来回拨弄:“落在解烦营手里的谍子,没一个能活的。小孩儿,都督给你活路,你得珍惜。”
庾江宁有些急,呼吸一重,血水就在鼻子里淌了出来,他也不敢抹,只能硬挺着:“我背给你们听……成吗?”
“成吗?”裴霖笑着,提起拳头对着他额角,使劲给了两下,“你说成吗?”
“你打死我吧!”庾江宁再也顶不住,嚎啕着骂,“王八蛋!你打死我吧!”
“都督,杀吗?”
“留着。”燕衔春抱着双臂,走向一边,“秦樾。”
“来咯。”人堆里站起一个人。
那个叫秦樾的不如裴霖死板,也不如他恭敬。
即使被长官点到名字也不急,先把吃一半的饼一股脑塞进嘴里,才一步三摇地晃到河滩,不轻不重地给了裴霖一脚。
“杀神,劳驾,让个路。”
“别让他死了。” 裴霖和他擦肩而过。
“那你还往死里打。”秦樾看着裴霖背影,怼了一句,然后一脚踩进烂泥,把奄奄一息的庾江宁拽出来,拖着他往冰窟窿走。
“别……别杀我。”庾江宁徒劳地喊。
“你叫什么?”
“庾江宁!”
“哦,几岁了。”
“十……十五!”
“我叫秦樾,解烦卫副都督。”秦樾把庾江宁按进冰水,“记牢了,以后化成厉鬼,找我索命。”
“咳!咳咳!”庾江宁趴在冰上,没命地咳。
“开个玩笑,吓坏了吧?”秦樾在庾江宁屁股上落下一掌,“给你洗把脸,好上药。”
庾江宁无语至极,索性装没听见。
秦樾倒不在意,自顾砸下一块冰,按在庾江宁额角,絮絮地说:“裴霖是西崤人。爹妈被那帮完颜杀了,逃到南栎以后,一直跟绣衣院厮杀。手段狠,但人不坏,来,自己捂着。”
“多谢。”
“那个孩子是你朋友?抬头,把眼闭上。”
“算是吧。”庾江宁听话闭眼,眉头都皱起来了。
“能找到的药都给他塞了,能不能活,就得看天收不收他了。”秦樾把止血散一股脑地倒在庾江宁的伤口上,“成了。”
“谢谢哥哥。”庾江宁疼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饼子放了好些天,忒他妈噎人了。”秦樾把挂在腰上的水囊摘下来,拍在庾江宁怀里,“打点水,给都督送去。”
燕衔春仍然是冷漠的表情。
庾江宁有些紧张。
“说。”
庾江宁把水囊递上去:“喝水。”
燕衔春一个正眼都吝惜给,就连摆手拒绝的幅度都不大。
庾江宁见了,一下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握住水囊,举在燕衔春面前。
“怎么?”
“求都督给小人一条活路。”
燕衔春的目光从庾江宁的脸上移开,微微一转,落在他背后的秦樾身上:“给他把刀。”
等庾江宁在秦樾那儿领了刀,回到树下时,一直在眯眼装睡的赵宜亭,倏地把眼睁大了。
他惊慌地开口,声音都劈了:“阿宁!你要杀我?”
庾江宁没说话。
赵宜亭五指都插进了土,因为绷着劲,声音都有些抖:“庾江宁,你可想清楚……想清楚他们怎么说的,我要是、要是没传信回去,后果你是清楚的!绣衣院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你家人,你想想小云朵,想想你娘……”
庾江宁握住刀的手紧了又松,显然是在权衡。
赵宜亭只当他走神,突然往外一扑,冲不远处的燕衔春喊:“我就是——”
庾江宁知道他要说什么,顺势一跪,坚硬膝头猛地压上赵宜亭脖颈,把他想喊的话,卡成了一串气音。
他把刀尖抵在赵宜亭腰上,用西崤话说:“别发癫,我跟你说几句话,听懂了就眨眼。”
赵宜亭忙不迭眨眼。
庾江宁如约抬高膝盖,然后用极快的西崤话说:“那个南栎人不好对付,见到南栎皇帝前,你不准说话。”
“好!”
“别反水。”
“我肯定不会!我还有把柄在你手里呢,我有数!”
“咱们互相扶持,走了这么久,好聚好散吧?你放心,等到了南京,你走阳关道,我过独木桥,从此一别两宽,再不相见,成不成?”
“成!肯定成!”
“那就说定了,你装哑巴,我演傻子。”
“好!我都听你的!”
庾江宁不经意间露出来的底,自然瞒不过燕衔春的眼。
他拍拍裴霖肩膀,示意他把庾江宁捉回来。
裴霖刚一动,赵宜亭就小声说:“来人了。”
庾江宁不动声色地歪头,把稀烂的额角露给赵宜亭:“打这儿。”
赵宜亭依言照做,伸出手,在庾江宁狰狞的伤口上拍了一下。
庾江宁立刻摔了,半是装的,半是疼的,他这一摔,刀自然脱了手。
“操!”
庾江宁自然地爆了一声粗口,也不去捡刀,而是直接扑向赵宜亭,跟他厮打在一起。
“老大,我觉得不对劲。”秦樾突然说。
“说。”
“他从一开始就胡搅蛮缠,作天作地,但值钱的事儿一句没吐。”秦樾眼神里透着几分复杂,“而且,寻常孩子挨这么一顿打,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他却还有余力跟我们扯淡。”
“查他。他,还有跟他一道的那个孩子,都查。”燕衔春攥着马鞭,一下又一下轻轻敲在铠甲上,“完颜英是死是活,也查。”
秦樾头一偏:“万一是按春下的套呢?咱们在盛京的谍网要是灭了,解烦营就瞎了。”
燕衔春:“南栎太需要一场大胜了。”他拍拍秦樾胳膊,“正式停战前,再搏最后一次吧。”
“明白了。”秦樾点头。
“再者,战事停了,我们和绣衣院都要回水面下,无论是他们,还是我们,肃清国内间谍暗桩都是第一要务。”燕衔春撑腰以对,“一两年内,不会再交手了。倘若再度交手时,掌院换成了陌生的按春,解烦营会很被动,为家国计,这次的牺牲是必要的。”
“知道了。”
“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好。”
“你就留在大河北坐镇。”
“成。”秦樾应下,又往裴霖的方向一瞥,“这事儿裴泽远更有心得,怎么不叫他去。”
“你想怎么处置那两个小孩儿?”燕衔春突然问。
“依着我,就在这杀了。”秦樾回答的干脆利落,显然早就打好了草稿。
“绣衣院是西崤最锋利的刀,不可能交给酒囊饭袋操持。”燕衔春略侧着身,“同样,一个能干预军机的人,不会草率地调兵遣将。得想办法,把他肚子剖了。”
“都督的意思是,带他回南京?”
“嗯。”
秦樾皱眉:“老大,你别怪我多嘴。那小孩儿有功夫,你把他放进南京,不定闹出什么乱子,现在朝里正嚷着裁撤解烦营呢,这个关口做这么冒险的事,万一被郭老狗,还有那些谏官知道了……”
燕衔春早有预案:“他愿意装,就别点破他。等到了南京,找个由头把他下狱,挑了他的手脚筋就是,一个废人,翻不起风浪。”
秦樾咋舌:“这活儿还真得老裴干。”
远远地,裴霖的声音响起来:“又说老子坏话。”
“就你耳朵灵。”秦樾怼他一句。
“秦樾留守,等老五他们在狮子林回来。”燕衔春把庾江宁扛在肩上。
铁甲撞上肉肚子,庾江宁险些吐出来。
王八蛋。
庾江宁暗骂一声。
燕衔春却不管小孩儿如何腹诽,拿出狰狞面甲扣在脸上。
“其余人,同我归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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