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曙醒来的一瞬间，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纯白的房间外。
身侧有人急忙忙地跑过来，把一大摞东西扔到他怀里，语气火急火燎：“别在这里傻愣着了，实验体01失控了，快过去帮忙！”
周曙一怔，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着一件白大褂，胸口的兜里还挂着一根笔。
周曙瞳孔一缩，这和他上辈子吸收海蜃兽后进入的幻境，完全不一样！
上一世吸收海蜃兽能力，他进入的幻境是自己小时候，大概五岁那年，他被人打断双腿吊在门口的枯树上，三天三夜未曾进食。
可那些都是他过去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再来一次，他甚至更加如鱼得水。
上一世他杀光了幻境里所有人，成功打破了那个幻境。
但现在，成为一个光荣的白大褂的周曙，慌了。
身边无数“白大褂”都往一个方向跑，周曙随机扯住了一个人，问：“实验体01？为什么会失控？”
那人先是把周曙骂了一顿：“你是哪个组的研究员，怎么一点都不关心研究进度！”
而后飞速解释道：“黑洞理论带来的边际效应可能对永生种大脑有一定影响，巢理论彻底宣告失败，下一组序列的循环实验，得换一种研究方向，如果不能在母世界跌落之前完成所有序号的畸变实验，我们所有人都要降维了！”
那人吐出大堆周曙听不懂的专业名词，“降维”，“巢理论”，“黑洞理论”，”母世界“，“永生种”.......这都什么东西！
周曙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深刻感觉自己前世的博士文凭不够用。
而被他抓住的家伙快速说完后，带着点视死如归的姿态，随着“千军万马”，拼命往一个地方冲，还把周曙拉着，一起往那个方向走：“快快快！跟上！”
周曙也想摸清楚，这个幻境到底在干什么。
以及融合海蜃兽那只角的时候，那个诡异的笑声，和那句话【你终于来到这里了，这一次，你逃不出去了。】
看来，是有一个目的未知的生物，故意让自己经历这个幻境的？
周曙一边跑，一边思考，那个生物的目的，是把自己困死在这个幻境？
周曙开始迷茫，前世的这个时候，他结了哪些仇家吗？
完全没有啊！
那个研究员拉着周曙，两人跟随人潮跑。
周曙所在的地方四际透白，地板是深灰色的，像液晶屏一样显示了无数的公式，踩起来还有涟漪。
他先是看见中庭一架巨大的电梯，像巨大的树一样贯穿上下，往上看，不见天日，往下看，深不见底。
两架电梯旋转着，一架往上，一架往下，周曙看了很久，才突然发现这电梯像什么。
——像DNA双螺旋。
而电梯外是一圈圈的同心圆，每一层的圆环看不见支撑点，竟是直接悬浮着的，圆环随着中央的DNA双螺旋电梯一起旋转，每个圆环上都是一间间隔开的不透明的房间，应该是研究室或者办公室。
整个研究所都是时刻不停在运动的，带着一种生命的律动，周曙只觉它的设计师是位天才！
搭上宽阔的电梯，电梯其实是由无数可以坐着的半球体组成，汇聚成一个银河，周曙看见身边那些形形色色的研究员大多打开微型电脑，无数屏幕投影到空气中，汇成蔚蓝色的星海。
悬浮的椅子可移动，有些研究员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低声交流一些公式，当然，说的话每个字周曙都懂，但凑到一起，周曙愣是一句话都听不懂。
但周曙大概能明白，他们应该是遇到了某个无法解决的难题。
直到他们唉声叹气地不再讨论学术，而是闲聊时，周曙才勉强能得到一些信息：
“最近崩溃的意识体多吗？母世界还有补充进来的吗？”
“最近只补充了十几个，可能是为了安全考虑，据说再三十个原子钟时间后，母世界就要关闭量子纠缠传输通道了，现在每个意识体都是不可回收资源。”
“明明我们已经根据能量守恒定律建造了整个研究循环，我们是永恒的！他们为什么要崩溃啊！他们这是在背弃整个文明的理想和信仰！“
“你是新来的吧？”这时，周曙身边某个研究员开口，朝着那个大发脾气的人说，“你经历了几次循环实验？”
“七次，怎么了？”
周曙身边的研究员笑了笑，而后，淡淡道：“当你经历了上百次的时候，你就会明白，实验是错误的，理想是错误的，以及......”
“文明是错误的。”
“你......你的思想有问题！”那个经历七次的研究员愤怒起身，抬起手指着这个人，试图想让众人和他一起指责，但是他环顾四周，却发现身边所有人都用一种悲悯的眼神望着他。
终点到了，所有研究员一律起身，拿上自己的资料，健步如飞，朝同一个地方去。
在一张张狂热的脸庞中，周曙冷静且懵的脸，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小跑前进中，无数的屏幕展开，那些人是用脑电波接驳自己的程序，而后开始操作指令。
看见无数代码和公式模型的时候，周曙已经麻了。
跨过一个拐角，是一个纯黑的屋子，一个巨大的，无数无法用语言文字的生物体充斥了整个屋子，而后在眼前蠕动着。
一抹黑影闪过，瞬间扭下一个研究员的脖子，鲜血溅了周曙一身。
少年环顾四周，四际全是断肢和血迹，纸质资料如雪花般散落一地，而他身边的研究员还一个个跟不怕死一样往前冲，似乎想收集一手资料和实验数据，还有更多的，似乎是在安抚那个怪物。
周曙听见有人说：“01，冷静一点，这一次实验很快就结束了，你撑下去！要不然，我们只能从第H317次备份重新开始了！”
01？这就是那个怪物的名字吗？
突然，某一个时刻，周曙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再是自己的身体，一切仿佛时间静止，无数的黑丝瞬间充斥了整个走廊，甚至钉入地板和墙壁，周曙听见耳边似乎有无数的呓语，眼前的视线也开始像马赛克后的雪花屏幕一样。
这个感觉，和前世被污染很像。
周曙看见在那团蠕动的东西里面，睁开了一双庞大的深蓝色眼睛，那双眼睛灵巧地旋转了一周，里面杂糅着无数宛如神经细胞一样的丝线，两厢对视，周曙就感觉大脑像是被人凿开一样疼。
见鬼了，这个实验室的本质，竟然是在人为饲养诡异！
【你来了？】和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对视后，一句话直接响在周曙大脑里，如惊雷，震耳欲聋，带着满满当当的恶意。
再下一个瞬间，周曙感觉自己的心跳停止，呼吸困难。
少年跌落在血一样的巢穴，彻底失去意识。
.
直到再次醒来，周曙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培养皿里面，浑身赤.裸。
隔着浅绿色的营养液，周曙能看见，在他身边是无数林立的培养皿，每个里面都沉睡着一个人。
过了几分钟，有几个人沉默地进到房间，打开灯，而后启动什么仪器，伴随着“咕嘟咕嘟”的水位下降的声音，那些人还给周曙分发了衣服——是实验所统一制式的服装，白底银边，外套一件白大褂。
“又是新的实验循环吗？”周曙身边，有人比他先穿好衣服，而后十分熟悉地和唤醒的人交流。
“是啊，上一次的实验里面，01毁了大半个实验所，好几个实验体都被唤醒了。”
“资料全保存了吗？”
“当然。”
“上一次的路线方法肯定是正确的，这一次，我相信肯定会成功的！”
周曙穿完衣服，还有些愣。
脑子里一片乱麻。
他死了？
他又活了？
周曙怔了一下，而后试探性地问身边看上去表情正常，活动自如的研究员：“刚刚实验体01，是用什么方法杀死的所有人？”
“估计是某种短波吧，这次挺好的，死的很轻松。”那个研究员看了一眼周曙，而后回答道。
待所有苏醒的人都穿戴整齐，离开这个足以容下上万个培养皿的房间时，周曙被人塞了一个智能电脑，那是个小小的银色项链。
少年回头，看向房间里一些还泡着人的培养皿，“他们怎么还没有苏醒？他们死了吗？”
“没死，不过和死没什么差别，都崩溃啦，别看了。”那个人把周曙往外面推，而后，啪嗒一下，关上了大门。
周曙握着手中的项链，大脑里面突兀接收到很多信息，他还有些不习惯。
不过少年从无数的信息洪流中发现了一个很关键的东西——时间静止在了00:00:00，还没有开始流动。
当银白色的大门在周曙面前怦然闭合时，周曙突兀发现，时间开始动了，秒针一点点增加，跳动得鲜活。
而后，周曙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撞了一下，一个青年揽住他肩膀：“新来的？怎么这么懵啊？难道母世界没有对你做培训，就把你放进来了吗？”
周曙皱眉：“培训？”
那人似乎被吓到，连忙拉着周曙，来到某个僻静的角落里面，而后道：“你才经历一个循环，脑子怎么就不清醒了？”而后环顾四周，见没有人看他，继续低声道，“你最好赶快清醒过来，否则是要被销毁的！”
周曙还想问什么，那个人就表情严肃开口：“我没有在开玩笑，我也不能再多说，为了防止污染，这里的一切信息都会被记录，包括人的所有行动和言语，最后汇总到洛神那里，由洛神来处决一切。”
周曙闭嘴，不再发言。
“那你跟着我吧，幸好你遇到的是我，”那人拉着周曙，“你可以叫我思，这里的名字没有任何意义，我目前的循环次数是106次。”
周曙大概能明白，这个循环次数，可能就是死亡次数。
106次......可能并不会每一次死亡都这么“轻松”，有时候甚至会是折磨，如此，周曙大概能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崩溃，再也醒不过来。
“曙，目前的循环次数应该是.....1次。”少年回答。
周曙发现自己的智脑上面，个人身份那里，“实验循环记录”那一项也是1。
“你应该还没有分配任务，那你跟我来吧，我们组的研究员全是负责01的，”思目光放空了一下，周曙知道这个人是在看自己智脑上的信息流，隔了片刻，思道，”好了，我把你的信息录入了。”
“是只能选择一个实验体，作为研究对象吗？还有其他的实验体吗？”周曙跟在思的身后，穿过无数缠绕在一起的光环和走廊，最后来到第27层。
这一层周曙记得，就是关押01所在的地方。
思用虹膜刷开一个实验室，而后理所当然指使着周曙去做一些杂事，譬如整理一些阶段的资料，同时回答了他的问题：
“当然不是，你可以任何时候改变自己的研究方向，其他的实验体也很多啊，不过比较出名的只有十个，从编号00到09，喏，这些都是他们的资料，你先看着吧。”
一份资料被发了过来，周曙看见那几个TB的文件大小，就两眼一黑，但只有硬着头皮看。
没看多久，思就坐在悬浮椅上，他似乎打了个电话，再几分钟后，屋子里断断续续进来了好几个人。
有一个看上去很活泼的少女，她扎着俏皮的双马尾，棕发，眼睛是粉色的，她介绍自己叫“露米”，目前循环93次。
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爆炸头卷发，微眯的蓝眼睛，很符合周曙对一些老学究的刻板印象，老头佝偻着背，杵着拐杖，却仍中气十足的样子，让周曙叫他“希望”。
周曙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还确认了一下，是不是那个希望，但老头点头：“没错，就是希望，我只是想用名字，提醒自己坚持久一点。”
老头说出自己的循环次数是313次时，周曙肃然起敬。
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青年，戴着遮住眼睛的兜帽，他伸出来的手是全然的金属，周曙看不清他的脸，在周曙想看清的时候，思制止了周曙：
“影不喜欢人接近，就这样吧。大家日安，我们又见面了，现在，还是继续上次的议题吧。”
思也简短介绍了一下周曙，说这就是个新人，目前将暂时跟他们一起开展研究。
短会开了几分钟，双马尾少女露米才有些迟钝地开口，像是后知后觉：“原子呢？原子怎么没有来？她是去了别的小组吗？”
原子？周曙自习回忆了一下，房间里有这个代号的人吗？
房间内的其他人，很突兀地停下讨论。
隔了几秒钟，只有那个戴着兜帽的青年影，用一副无所谓的嗓音开口，淡淡道：“原子崩溃了，上一次针对01的实验循环，就是她和一些人主导的，她花了大概八十多次循环，来完善她的课题。”
“不过很明显的是，她失败了。”
周曙看见，露米捏着实验记录本的手开始用力，发白，她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的失态，而后垂下头，“抱歉，我们继续讨论吧。”
后半段讨论，周曙全程划水，只一心了解情况。
思是这个小组的主持人，一直引导着话题，而老者大多数情况下都沉思着，时不时却发表一些关键点评，至于那个兜帽机械改造的青年，则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很少说话。
双马尾的少女露米似乎有心想参与话题讨论，但她的双眼时不时会视线游离，像是想到别的什么事情。
周曙悄悄观察那双粉色的眼睛，发现露米的眼里全是追忆，和淡淡的悲伤。
直到讨论结束，其他人很快走光，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做进一步的研究，老者邀请周曙去近距离观察01的各项指标，周曙应下，但礼貌地说下次再去。
最后，房间里只剩下周曙和思两个人。
思依旧如看上去那样阳光，活泼，开朗，他哼着小曲，在白板上解一个复杂至极的公式。
周曙时不时给他打下手。
“谢谢你。”某个时刻，周曙很诚挚地向思道谢。
周曙看出来了，刚刚思开那个短会，其实没有太大的必要，更多的，还是通过其他人的发言，来向周曙透露一些更像是常识的“信息”。
比如现在周曙明白，母世界，就是这些研究员来的地方，而那个世界也遭遇了诡异降临。
不过他们文明极度繁荣，甚至可以造出一个完全隔离诡异的，纯净的“实验室”，然后在这个实验室里研究诡异，以帮助文明度过难关。
甚至于，这个实验室被构建的时候，就是“永恒的”，哪怕实验失败，诡异屠杀了所有人，实验室也可以一键重启，回到最初的模样。
这是何等的伟力，何等繁荣的文明？
“去看看露米吧，我太忙了，忙到没有办法关心组员的心理健康，”思继续演算着那个周曙看不懂的公式，“而且，我本身也是个病人，只是因为理想才活着，我劝不了露米，不过你还是崭新的，你可以劝她。”
“她在哪里？”周曙问。
“在最开始所有人都会醒来的那个房间，看完了露米，你就回来，呆在我身边，不要乱跑，不要跟其他任何人说话。”
思吩咐道，言语中似乎还有苦恼：
“能进这个实验所的，都是希灵文明最顶级的科学家。我还记得，当年足足有一万道催眠性性格测试题，来筛选我们思想的坚韧性，和献身于理想的觉悟。”
“同一批报名的有三千位学者、科学家，但最后通过测试的只有十三个，包含我在内。”
“但这一切都是必要的，而这只是第一次筛查，在进入这个试验所前还会有濒死筛查，还会有培训。”
“最后哪怕进入这个研究所，还有洛神这个超人工智能，时时刻刻远程监控一切，必要时它会抹杀一切不稳定因素。所以这是一个完美的实验环境，是无数希灵人眼中的圣地。”
“我一直为此感到光荣。”
“我也希望露米能坚持得久一点，不要辜负她的理想。”
虽然思表面是在苦恼露米的情况，但周曙听懂了思的言外之意。
思在通过筛查的困难性，警告他：不要发言，不要疑惑，不要暴露自己，否则被洛神发现，就是抹杀。
毕竟在这个研究所，周曙就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第一次循环中，周曙甚至还是个黑户，连智能电脑都没有。
“我也一直为此感到光荣。”周曙垂头，低声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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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实验所，死亡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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