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附近的家常菜馆,店面宽敞,桌椅都是黄色梨花木,顶上吊灯洒着黄彤彤的光,饭菜冒着雾蒙蒙的热气,一股子热闹的气氛。
白望青吃惯了医院食堂和自己不算水平的菜,觉得不错就走了进去,江别看起来也没有异议,直到坐下时,听旁边几桌刚下班的大叔操着宣宁方言高谈阔论,他终于有了那么点感觉,问:“要换个安静的地方吗?”
江别摇头:“不用。”
白望青似有意味的眼神让他不解,低头看了看自己,没看出什么,只好问道:“怎么了?”
“你以前不是挺娇气的吗?”白望青说。
虽然这样平和地提起以前让江别挺开心,但他仍然皱了下眉头,近似委屈的调调:“你好像对我有误会。”
白望青歪歪嘴角,嘴上一本正经的:“我记得路旁边有车开过去,你都要等灰尘散了才继续走。”
说完见江别要尬不尬的模样,咬着唇忍笑。但意思泄露得太明显,被江别发现,并没驳他,只是解释:“除了灰尘,还因为尾气刺鼻,对呼吸系统不好。”
有理有据,所以行为合理,并不是什么娇气。
白望青被普及了平常不注意的常识,决定断掉话题,开始翻菜单,勾了两个菜之后把菜单推到对面,而后托着下巴盯墙上的挂历。
江别眉眼都带着笑。
这顿大概就是他和江别的“老同学遇见之后一起吃顿饭”。
菜陆续上来时,江别摘了口罩,白望青的目光无意一瞟,突然顿住,心里头莫名颤巍巍的。早上时灯光很弱,他只是看出江别嘴唇情况不好,可现在离这么近,灯光明亮,他觉得这不太像上火的痕迹,更像撕裂伤。
他的视线停留得久了,江别注意到,下意识伸出手指要去挡,但动作并没有做完就放下,只是抿了下嘴唇,问:“怎么了?”
白望青诸多怀疑不敢确信,怕牵连出更离谱的可能,但他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也不喜欢逃避事情,所以直接问道:“你的嘴巴好像是咬伤?”
江别的手指终于还是摸了上去,而后说道:“因为一直觉得烫,就忍不住咬了几次,所以裂开了,但好像愈合得挺快。”
白望青慢慢点头:“嘴唇上的伤口是愈合的比较快。”
江别微笑:“可能是被舌头舔过,效果特别好。”
白望青的眉头不自觉蹙了蹙,感觉这话有问题,但好像也没有问题。
吃到半途,老板送来一碗海兔豆腐汤,喜气洋洋:“我闺女今天跟男朋友订婚,每桌都送!”
白望青笑着恭喜,跟老板又客套两句,老板满意地走了。
他低头吃饭,听江别说道:“你呢?”
“我什么?”他问。
“有没有恋爱?”
唔……老同学之间的经典话题。
他们也是到了这个年纪了,同龄人可能一半都已经结婚,但白望青真没怎么想起来这事。高中的最后时间段他就忙学习一件事,拿出了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等上了大学更没时间,不说课业和兼职忙,就以他当时的状况,真谈恋爱了恐怕连顿饭都请不起,这不是耽误人家事吗?
他摇摇头:“没谈。”又多解释了下,“医学生还是挺忙的,没精力。”
说完之后略微迟钝地想起老同学之间的交际守则——有来有往,于是问道:“你呢?”脸上有点淡得琢磨不清的微笑,“不会已经结婚了吧?”
“没有。”
快得像急雪一样的回声,白望青呆了下,望见郑重又仿佛执着的脸色,点了点头,“喔。”
本想就此略过这个话题,又听到江别说:“也没有恋爱。”
白望青:“……”虽无语,见江别认真神情,也只好继续接话,“因为工作忙吗?”
“因为想跟喜欢的人恋爱。”
白望青心头一跳,感觉腹腔附近有些酸痛,不知是不是饭菜导致,他茫茫然点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还喜欢白雪公主吗?”
头顶灯光亮堂堂,脸上神情纤毫毕现,细微的弧度从眼角延展,像是春日晨起时绿叶寂静的摇动,摇着摇着动的是别人心旌。
“可以这么说吧。”
白望青还处于茫然中,视线自然而然落在面前翕动的嘴唇上,感觉伤口不像伤口,像盛开的深红月季抹的一撇汁液,烂漫而深邃。
他其实没听进去江别说的话,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慢慢回神时,想的是自己遥远的、不知用单恋还是暗恋更合适。
那时候太过年轻,对于喜欢这件事并没有多少**,思维也很浅显,初始没想过要表白,打算表白后没想过如果被拒绝了怎么办,只有眼前一件事,不想其他,傻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
不过,这种傻气也可以说是一腔热忱吧。
有热忱是件值得庆幸的事,被生活磋磨过,最容易失去的就是热忱。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对谁拥有那样的热忱。
想到此,目光情不自禁望向江别,但又好像没法多看,很快就移开。
心也没办法静,忍不住想了想,江别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当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白雪公主,他很快就懂,只是想让别人以为他有喜欢的人,就不会再往他桌子里塞东西。
这种事情上江别还是挺干净利落的,当年拒绝女生时,也把道理讲得仿佛明明白白。
想跟喜欢的人恋爱——是说现在有喜欢的人吗?白望青觉得想象不出来,什么样的人能吸引到江别。
他专注沉思,连饭都没再吃,被江别提醒后突然反应过来,感觉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操心别人干什么呢?有空还是操心操心自己。
吃完饭在附近找了宾馆,刚进去劳睿就打了电话过来,他走到门口去接。
劳睿在岳父岳母家孝敬了大半天,终于回到新房后把白望青想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谈女朋友?”开口就炸了白望青一个闷炮。
上大学后终于不用再受早恋束缚,劳睿的第一目标就是谈恋爱,真的谈上后一天恨不得秀三回,有时候还要在白望青面前显摆。年纪再大一点,见白望青还一直单着就操起了心,被以忙于生计敷衍。终于等到白望青顺利毕业,自己也结婚了,仿佛人生大事进行了转移,加上被劳仲尔和张渔提醒过,决定好好跟白望青聊聊这事。
白望青陷入了沉思。
之前他没有心思考虑,这是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这个问题,同性恋大多都要面对的问题。他沉思的点不在于出不出柜,在于出柜的时机。
如果就在此时这个电话里坦诚,劳睿受到惊吓影响到新婚心情的可能性有多大。
思索之后决定为求保险,暂时先绕过这事,于是说道:“你管那么多干嘛?自己才结婚就迫不及待拉别人一起?”
劳睿好像是在嗑瓜子,噼啪噼啪的杂音绕着,音调听着十分惬意:“姨奶不在了,我要帮姨奶看着你,我现在的目标就是督促你结婚生孩子!”
白望青:“……不然你换个目标吧。”
劳睿不乐意:“迟早要结婚的,趁着还年轻早点考虑,等你年纪一把了,就没人乐意跟你谈了。”
“其实有件事瞒你很久了。”白望青说。
劳睿一把谨慎起来:“什么?”
“我是不婚主义。”
“……”光秃秃的沉默之后,劳睿语气小心,“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去你大爷的隐疾。”
劳睿说:“我是认真的,你要一个人过多久?有个人一起过日子不好吗?风风雨雨的都陪着你,你依靠她,她也依靠你。”
白望青脸上带笑:“一个人有什么不好?最难的十年我都一个人过来了,我需要依靠谁?你都21世纪毕业的大学生了,思想不能活泛点?”
劳睿没被他逗笑,似乎还叹了口气,说道:“你记不记得你以前怎么答应我的来着?你说你会努力过普通人的日子。”
白望青想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大概他大二还是大三的时候,叶世平还没放弃要跟他做表面父子,给他打电话,让才会说话不久的小孩叫他哥哥,告诉他给弟弟取了个跟他相似的名字,叫叶青想。
白望青的名字是白茉莉请亲戚里一个退休老教师取的,出自某一首古诗,他不记得是哪一首了,只知道是跟自由有关的寓意,他挺喜欢自己的名字。
他不在乎别人的名字是不是跟他的像,所以接电话的神情非常平静。当时劳睿过来看他,正跟他一起吃饭,对叶世平的行为大呼恶心,并对他平静的态度提出质疑。
劳睿问他为什么不讨厌那个小孩。
他反问为什么要讨厌。
劳睿一一列举理由,比如冯元惠特别讨厌他,比如叶世平只是虚伪地想用血缘抓住他做自己的保险。
他对理由都挺认同,但并不认同结论。冯元惠因为他的出身讨厌他,他再因为叶青想的出身讨厌叶青想——这跟讨厌自己有什么分别呢?
他跟叶青想都一样,只是出生了而已。他本来对叶世平和冯元惠都没有感情,更别说去讨厌一个小孩了。
但劳睿好像不太能理解,用一种不是很熟练的同情眼光看着他,说了一句在他搬离清水巷时相似的话。
“你以后一定要过上好日子,过普通人的幸福日子。”
他知道劳睿在白茉莉去世之后对他敏感许多,所以乐呵呵应下,说道:“我一定会过普通人的日子。”
当时随口的话没想到现在还能被劳睿抓着做把柄,白望青决定纠正一下一直以来没纠正的东西。
他说道:“我一直过的就是普通人的日子,是你把我看的太不普通了。你觉得我的身世跟别人不一样,应该可怜,应该同情。但是,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可怜,也不需要别人同情。”
劳睿那边只有沉默。
白望青笑着说:“所以你还是少操心我,我自己会看着办的。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把规培证拿到,本来就忙得没时间,再谈恋爱不是纯纯委屈人家?我可不想这样,以后再说吧。”
把劳睿哄好,他一转头,见江别就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
他问:“房间开好了?”
江别只是看他,好像没听到一般,过了会才点头。
两人一起上楼,到房间门口白望青才发现江别就拿了一张房卡,房间是双人间。
江别神情自然地走了进去,他不由就问了:“你不单独住?”
他记得今早上他醒来的那个酒店房间属于豪华套房,虽然宣宁条件不如省城,但比面前这间像样的房间肯定有。
江别说道:“没有单人间了,我们俩总不能住两个双人间吧?”
那好像是挺奇怪的,白望青想,于是也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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