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外头夜色刚刚落下,稀疏灯光缀在里头,像透明的水果硬糖。
正是尴尬的时间点,睡觉嫌早,出去玩嫌晚。
白望青没想到能有这么多的空余时间,在他的计划里,今天应该帮劳睿忙活忙活,晚上到宣宁,明天看完白茉莉就回去。
结果现状是,他坐在宾馆房间简陋的书桌前,对着手机研究下一个轮转科室的常见问题。手机屏太小,也不方便记笔记,弄得他束手束脚,后悔没把笔记本电脑带过来。
而且,不论他再淡定,房间里多一个说生不算生、说熟也不算熟的人,真是——很难专心致志,不由后悔起先前的粗心决定,就应该住两个双人间。
他无聊地趴倒,头搁在一边,手指头转着手机玩,突然,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提示。
【江别:要不要借你电脑用?】
白望青一个激灵,怀疑自己脑子里被装了探测器,偷偷摸摸回头,江别正坐在床沿,微微垂着眼睛,握着手机的手搭在一边膝上,一身气质跟这朴素的房间不太相融。
他明明只是动作极小地转了下头,却一下子就望过来,很明显的等待他回答的神色。
目光太突然地相撞,白望青脑袋下意识一扭,避开视线,肚子里跟有只不服气的小动物窃窃私语一样。
就三四米的距离,不直接问他还要给他发消息,真不知道是什么爱好。
他硬邦邦打字——谢谢,不用了。
打完后绷紧的脑门松了下来,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江别刚转学过来时,他听老师的话想照顾他,但通常只收到“谢谢不用不需要”三连。
转念一想,现在情况反了过来,轮到他动不动跟江别说谢谢,拒绝倒是没怎么能拒绝掉,这是不是说明,江别是在照顾他?
他终于开始思考一件事。
他之前以为江别无情无义,不把他当回事,说忘就忘,说抛就抛,事实好像并不是如此,江别给他道歉跟他解释,那表示他们其实是对等的关系,在朋友这一点上。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时隔太久的缘故,他没办法自然地把江别当做一个老同学和老朋友,即使表面上他已经在努力维持了。
而江别好像跟他不同,他的照顾又是为什么呢?因为现在的关系?还是因为一些不可言说的愧疚?
白望青希望是前者。感情上他一向很能理得清,不希望自己欠别人人情,也不希望别人反过来惦记他,讨厌的人他会直接撇清关系,江别其实没欠他什么,如果因为他发两次脾气就觉得自己有愧而特别照顾他,他反而会难受。
他的脑子很少用来想这些事,感觉想不明白,更想直接问问江别,是不是像他想的那样,又有点怕自作多情。毕竟江别其实也没做什么超过老同学界限的事,可能是他太过敏感。
这么一番乱七八糟的想法过后,白望青从椅子里起身,揣上手机,礼貌说了一句:“我出去一趟。”
在旁人看来这动作有点突然,所以江别目光一直跟着他,跟到了门口,直到他出了门都没有说话。
白望青出了酒店,打开地图导航,本想去图书馆直接找书看比较方便,然地图显示宣宁唯一的公立图书馆离他4.9公里,公交线路保持十年前的风格,不长的距离七拐八绕要换两趟车,于是决定放弃。又看月白风清好时候,打算散散步再回去。
没散一会,口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
陈蔚蓝酒喝得太多,被闹钟弄醒之后忙着赶高铁,在高铁上又睡了几小时,下车后才真正清醒,给白望青打电话。
“没出什么事吧?”开口就略微奇怪。
白望青笑:“喝点酒而已,能有什么事。”
那边声音凉凉:“你不知道有个词叫酒后乱性?”
“作为医生,清楚明确地告诉你,一般喝超过两罐啤酒的量就很难乱性。”
安静了会,陈蔚蓝说:“我不是说你,你这个人就是防备心太轻。”
白望青反应过来,觉得太离谱,这一定是江别被黑得最狠的一次,竟然跟这四个字挂上了钩,而且连他都不知道江别的取向,说什么乱性。
“奇怪的思想收一收,你不了解江别。”
陈蔚蓝说:“不了解他什么?不了解他不会酒后乱性、还是不会对你乱性?”
话越来越让人无语,白望青不散步了,停在一棵梧桐树旁,问:“你吃错药了?”
他跟陈蔚蓝算是难得联系比较多的朋友。高中时的突然转学,让他跟原本的同学都几乎断了联系,大学里大家又都太忙,交情不深,能跟陈蔚蓝处到现在这个地步大多靠陈蔚蓝的持之以恒。
说句实话,白望青拿陈蔚蓝当朋友,但并不是少年时那种特别亲近、无话不说的朋友,他自觉对这段朋友关系没陈蔚蓝那么尽心,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却不清楚原因,大概就是年长了吧。
他们互知性向,都是男的,有些事不必说出来才能明白,表明性向时就都心知肚明,与对方无意,只作为普通朋友。
陈蔚蓝平常大大咧咧,他又很多事都不放心上,其实挺合得来,彼此并不会过问对方太多,尤其是感情上。
比如早几年陈蔚蓝换男友频率高时他不会说什么,近几年一直单着他也不会问,陈蔚蓝同样。
但陈蔚蓝刚刚的话让白望青觉得过了一贯的度了,虽然他们以前有过开玩笑一般提起感情方面的事,刚刚那个却很明显,是认真的语气。
陈蔚蓝的声音平静得不寻常,像夜色下深沉的波涛。
“问你个问题。”
“嗯?”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怎么样?”
白望青蹙起眉,但没有犹豫:“挺难办的。”
不等他再说什么,对面又传来声音:“那如果是江别说喜欢你呢?”
柏油路上有车飞驰而过,风跟着短暂地刮过去,很快止歇,只有被卷起的梧桐叶还在半空无主地飘荡。
白望青的眼睛追着叶子,看它慢慢掉落在地,听筒另一头的陈蔚蓝十分有耐心地等他的回应。
他说:“你这种如果没有意义。”
陈蔚蓝好像是笑了,声音轻飘飘的,“小白,有没有意义你应该知道的吧?如果没有意义,你为什么不直接回答我?”
谈过几段短暂的恋爱,目睹圈里其他人之间的交往,陈蔚蓝并不太相信长久和纯洁的爱情。对喜欢白望青这事,他有时候持怀疑态度,感觉自己像是莫名升华了似的,喜欢就是喜欢,跟**割裂,背叛了喜欢这种感情自带的如泥沼的一面。
但他心里可能隐隐有答案,是白望青无形中拒绝他拒绝得太彻底,也因为他是个软弱的人,没自信能驱散白望青身旁的雾。
白望青是个迟钝的人,也不怎么会隐藏感情,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东西其实在用心的人眼里显露得很清晰。
他的回答几乎等同于——他还喜欢江别。
“因为我不想想象这种可能。”白望青说。
“为什么不想?”近似咄咄逼人的语气,“会失望?还是会伤心?”
“因为无聊,且没有自尊。”
“……”
“我是曾经喜欢江别,但我不想回答这种假设问题,它不会有任何结果。”
陈蔚蓝没再说什么,他如此问并不是要逼白望青承认什么,只是希望他能对自己的感情稍微清楚那么一点,这样可以少点纠结。
不过他并不能全然了解白望青的感受,怎么做是他自己的决定,他倒是挺乐意看江别吃瘪的。
挂了电话,白望青扶着梧桐树干,慢慢蹲下去,腹部皮肤受到挤压,疼痛生硬地蔓延开。
他的心脏像被关在鼓面里的萤火虫,胡乱地冲撞着,找不到出口,在长久的按耐之后,不得不安静下来。
跟他理性的回答不同,感情在听到陈蔚蓝那句如果的时候就自由奔淌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的东西是紧张还是害怕。
起身时头一阵眩晕,眼前看不见东西,他努力保持身体平稳,休息了会后往回走。
江别给他开了门。
他去看江别的脸,五官与骨骼都没有多少改变,只是气质沉淀了下来,连同眼神。
少年时的江别纵然有一层高冷的面子,但少年就是少年,眼角眉梢漾起的弧度,偶尔斗嘴时隐藏的不服输,都是活泼生动的。现在则像酿好后在树下埋藏多年的酒,酒香内敛而浓深,对他来说却很难不觉得陌生。
“明天去学校看看吗?”他问道。
在江别略微怔然的目光里,又自顾自说道:“还是不去了。”
他有点理解陈蔚蓝的话,在陈蔚蓝眼里,他现在依然喜欢江别。
这是件说不清的事情。十一年不见,如何保持喜欢?可如果不喜欢,他又为何始终对不告而别这件事耿耿于怀?隔那么久还要任性地发脾气?
唯一合理的解释,大概是他对曾经的江别还保留感情。
他囿于那段时间太久了,一直以来他努力而忙碌,遵循着白茉莉的遗言好好学习、好好活着,没有思考过其他一切,即是说,他的时间从来没有真正流动过。
他跟江别,不过是短暂地分别了一阵子,然后重逢。
重逢之后,他没有变化,而江别改变了。
他的喜欢过期了。
他又为什么冲动地想和江别一起回去学校?
白望青在椅子上默默坐了会,全在发呆,而后幽灵一样挪去卫生间洗澡。
问题不大,睡一觉就好。
疲惫可以通过睡觉消失,烦恼也可以。
洗完澡之后,人直接钻进被子,连颗头也没露。
不久,被子被人轻轻拍了拍,咚咚咚的,白望青瓮声瓮气:“干嘛?”
外头愣了下,问他:“明天一起去学校?”
还没按熄灭的火苗噌一下蹦老高,“去就去!”
[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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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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