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糖、油，以及其他香料，在历史上大部分朝代中都是仅由官家管理贩卖的，就与现代的烟酒差不多。
而其中当属私盐严格最甚。
制卖私盐犯法，固然是有一定的经济、政策的原因，但亦是因为食盐产地固定，产量稀少，接触不到海水的中原腹地，盐就只能靠买。
他们能买，是因为城与城之间商业通达，可以互通有无。
然而这破地方四周都被混沌地包围，应该比当年闭关锁国封得还严实，区区凡人，通哪门子商？
这样一想，其实城镇中很多地方都不对劲。
比如完全不属于山林谷底可播种范围的种子，风格各异的工艺品小玩意儿，以及异常前卫的城镇发展……
就像是所有网游online或是rpg单机一样，郁帘青最开始还没转变过来思维，只把山下的城镇当成一个类似主城的地方，里面有售卖不同种类物品的npc商贩，可供玩家补给。
就算是因风情地貌不同，各个主城的npc售卖的东西也略有区别，但总要有那么几样基础物品是每个主城都有卖的，因此郁帘青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此时此刻，当他开始怀疑所谓“游戏”的真实性时，这些疑点就成了不折不扣的破绽。
刚刚跟人讲完控制变量，现在又转移到地理隔离对城市发展所造成的客观影响。
不，其实不止数学和地理，之前制冰的时候也可以说是涉及了物理变化……而且，他刚刚是不是还提了闭关锁国……？
一个十分诡异的念头撞进郁帘青的脑袋里，难道他所处的世界并不仅是一个简单种田游戏，而是国家推行快乐学习的某种手段，主要目的是为了增强青少年儿童的学习积极性，寓教于乐？
他为自己的想法狠狠打了个哆嗦。
……妈的，不无可能，诡计多端的教育局。
郁帘青虽然正在头脑风暴，可面上丝毫不显，甚至还维持着一种高深莫测“我看透你了”的表情，倒是真的把桌上其他人唬住了。
但这群犊子一推二五六，说他们辟谷了几百年，来这儿以后才破戒，根本没注意到这些调料上的什么细节。
班辙耿直地问：“盐不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吗？”
郁帘青冷笑：“装，再装。”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甘若饴：“就算他们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阁小姐，你总得知道吧？”
厨子眨巴着眼睛，十分无辜地表示自己从来没下山采买过，一直在厨房里矜矜业业地干活，眼睛里除了锅碗瓢盆和侍奉老爷吃喝，再容不下其他东西。
一众天卡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惊讶，凭郁帘青这点道行，也着实看不出逆子们肚里装的九曲回肠。
他心有点累，冷不丁地想起此时唯一没在场的钟离砚。
这人虽然也用阴谋诡计在他心里留下了某些特殊的印记，不过石头精胜在耿直又老实，脾气虽是差了点，但就跟所有的祖传傲娇一样，把人家劈开一看，里面都是实心的。
哪像面前的这群玩意儿，心漏跟筛子似的，捏吧在一起都凑不齐两斤。
……所以话说回来，钟离砚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
他起床后饿得头昏脑涨，也没想起来去后山的产房看看。
郁帘青压下心头的某种隐秘的异样感，吐了口气徐徐说道：“……要不，就是你们之前都是在骗我，根本没有‘混沌地’一说，城池之间畅通无阻。”
“不是不是！”
众人猛然摇头，动作整齐得像是不懂事的小孩扎了个猛子，拨弄起布达拉宫外的一排转经筒。
“要不……”郁帘青耷拉眼皮乜着这群人，“就是这群凡人有途径跟外面交流。”
“人家能交流，你们不能？”
也许是郁帘青的表情有点明显，就差没直说“你们修仙的连凡人都不如”，天卡们连忙为自己辩解。
“目前仙门弟子，穿越混沌地主要有几个途径，”温泽开口，“其一，便是自身实力强横，无惧混沌中潜藏的魑魅魍魉。”
众人纷纷附和，说比如他们剑尊师兄就是这么一路打过来的。
“其二，便是筑宗所造飞舟。”
因为筑宗技术手艺过关，飞舟上武器装备精良，可攻可守，出门方便，因此每个像样的仙门大派家里都买了几艘。
龙凤胎举手：“驮伏我医宗的巨舟就是由筑宗所造。”
郁帘青转头看过去。
祝掌门笑得很谦虚：“给郁掌门打五折！”
郁帘青来精神了：“多少钱？”
祝掌门说了个数字。
郁帘青：“……”
回忆了一下温泉山庄的营业额，他开始认真思考换条路子，不走靠钱成为天下第一宗门的破关途径。
不然真的很难想象他苦哈哈赚了那么久的钱，估计还不够买人家飞舟的一只螺旋桨——如果有螺旋桨的话。
“其三便是靠运气，也不是每一寸混沌地上都有异族，不与他们碰上就行了。”
想来百年前那群凡人从其他仙门庇护地来到这里时，便是靠的这样的好运气。
郁帘青与温泽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没了？”
温泽：“没了。”
郁帘青简直要被气乐了：“那你觉得这群凡人是修为高深、有钱买飞舟，还是都幸运buff点满，每次出门走商都绕过小怪平安归来？”
“在下并未这么说，”温泽振振有词，“只是说明我等修士行于混沌地的方法。”
他重读了某些字眼，就像是横亘在众人面前的这道厚重屏风，凡人与修士泾渭分明。
郁帘青瞥了他一眼，卷着舌尖做作地说：“大清竞走十年啦！”
温泽：“？？？”
然而郁帘青并没再解释，只是让祝掌门去找个镇上能管事的，他要自己去问情况。
小镇的镇长是个姓李的老大爷，背脊佝偻头发花白，但看着挺精神，一问，原来已是耄耋的年纪。
在这个凡人寿命普遍不过六十的时代里，这年纪简直就像是要成精了。
如果巡山五人组站这儿，就能认出这是当时在鬼雾弥漫的城镇广场上，一眼就认出鬼尸身份的那个老人。
郁帘青开门见山直接询问李镇长，镇上那些本不应该属于这地方的东西都是从哪来的。
鸡同鸭讲了老半天，俩人才互相弄明白对方的意思。
“……三足楼？”郁帘青一愣。
“是的。”李镇长小心翼翼地说，“郁掌门说的东西……大家都是从三足楼买来的，不是自己种。”
他的语气十分自然，就仿佛是正做饭时家里酱油没了，立马去楼下小超市买一瓶一样简单，甚至对于郁帘青不知道“三足楼”而感到略微诧异。
郁帘青还没来得及再问，只听一旁想起祝掌门恍然大悟的声音：“——哦，对！就该是三足楼！”
郁帘青扭头看向他：“祝掌门清楚？”
“嗯，除了之前温小友说的那三种方法外，三足楼确实也有方法能自由来去混沌地。”祝掌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只是三足楼与我宗略有相似之处，它便没有开在我宗地界，我一时之间就没想起来。”
“相似之处？难道三足楼也是个仙门？”郁帘青睁大眼睛不满道，“说好的之前这片地方没有仙门庇护呢？”
李镇长忙道：“三足楼自然不是仙门！”
“对对，三足楼并不是仙门宗派，”祝掌门解释，“我说它与我宗相似，是指三足楼也与各家仙门做生意，甚至也做凡人的生意，所售之物五花八门。与其说是仙门……三足楼更像是个商会。”
郁帘青恍然大悟：“连锁超市啊！”
祝掌门：“啊？”
郁帘青摆摆手没解释。只问：
这三言两语间郁帘青已经大概明白，三足楼应该就是这个世界观下诞生的货郎组织，有组织地进行南货北卖。
“那三足楼是怎么穿越混沌地的？”
祝掌门惭愧道：“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郁帘青：“哦，理解的，同行嘛。”
既然祝掌门这边问不出什么，郁帘青便继续向李镇长询问三足楼老板在哪，能不能让他们见个面。
现有植物的种子还好说，毕竟他自己已经种出来了，可如果没有城镇中的商铺采买物品，他也确实变不出现成的调料来，更别说其他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
他开的是温泉山庄，又不是农家乐，配套设施怎么都得齐全。
可一问之下才知，三足楼的掌柜前一段时间就外出了，直到现在也并未回来。
“走了？！”
“对，三福说——哦，三福就是三足楼的伙计，他说东家外出远游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折返。”李镇长说罢叹了口气，“三福还说呢，当时应该啊跟他东家一起走，也不至于……唉。”
就这么凑巧在鬼族入侵前忽然走了？
郁帘青又想起为避祸端而姗姗来迟的药食两宗，难道三足楼也是因为知道鬼族要来，因此早早跑了？
——不是，镇上那么多人呢，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但凡郁帘青早两天知道会有鬼族袭城，他能提前做些准备，也不至于一城镇的凡人死得还不到原来的五分之一！
大抵是郁帘青的表情有点扭曲，李镇长本就佝偻的腰背又向下弯了弯，略微惶恐道：“郁、郁掌门莫急，只待新城落成，我等再建高楼请来三足楼入住，您可以到时候再去寻三足楼的东家。”
郁帘青奇道：“‘请来’？你们还能和那个东家联系上？”
李镇长：“此‘请来’并非彼‘请来’。”
他给郁帘青解释，说若一个地方想要个连锁超市……啊不，是想请建三足楼，首先需要建一栋空屋，再以稻谷、黍子、粟米、小麦、大豆放进空屋供奉，每日换新。
若三足楼肯来，那么至多七日，少则三日，其东家便会出现在空屋之中，这就算开成了超市。
据李镇长说这方法古而有之、代代相传，山下的镇子安稳了百年，新生出的小孩也许不知道这世上有不能进的混沌地，可一定知道该怎么召唤三足楼。
“这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郁帘青默默吐槽，“就好像我们小学时候的手工课，老师让全班同学做一个鸟窝，做好了之后就挂在学校的大树上等小鸟住进来。”
李镇长还并没有见识过郁帘青的现代用语，耿直地搭话：“……什么？”
郁帘青：“没什么没什么。”
“哦……”
李姓镇长好歹活了那么大的岁数，自然也没再追问，只是又诚恳地向郁帘青道了数次谢，语气忽而变得迟疑起来。
“郁掌门驱走鬼族、又救下我等数百人性命，给予食物和可供遮风挡雨的一席之地，可以说，郁掌门便是我等的再生父母——”
郁帘青谦虚地打断他：“哎好说好说，而且主要出力的也不是我。”
李镇长静了片刻，忽然一折膝盖“扑通”跪了下来，伏在地上给郁帘青行了个大礼。
“啊——！”郁帘青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慌忙伸手去拉他，“别别，有事好商量，大爷您这么大岁数了跪我我怕我折寿！”
没想到这小老头看着干瘦，劲儿却不小，郁帘青被他一扥，差点跟着扎地上去。
“郁掌门！老朽也知……这请求太过不知好歹，老朽半只脚入土不耐再折腾，可郁掌门能否允下……一部分人离开？”
郁帘青：？？？
他的庇护凡人数好不容易从零蛋涨到可怜的三位数，怎么还要自己往下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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