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部贴在滚烫的胸膛上,心脉血管将皮肤一寸寸鼓动,室腔内振动着发出有如雷鸣的响声,是北纬三十度夏末的两位数余温,徐寒感受到的却并不是肌肤相贴的湿腻灼热。
他奔赴在一片令人心安的避风港,那一秒末都未能清醒的抽离,周围有喧闹的起哄和打歌,但他都没能纳入耳中。他的耳边只有苏戟的呼吸声,像是沉溺在深度睡眠的梦境里,让人不想抽离。
旁侧的一切都和时间一起凝结,几秒钟宛如半辈子,徐寒任由自己心脉张扬后平静,才终于坐起来,递给苏戟一只手,猛使力两人一块儿起身。
军歌号子或是怪气起哄声音像突然被点了调大按键,时间又重新按照十秒一分的规律走动。
徐寒掩住嘴,假咳了两声:“那得拜现在划区上学政策所赐,不然咱俩这辈子估计都见不着了。”他坦然的笑起来,月色照在他第三颗不算尖利的小虎牙上。
苏戟:“……”可爱卖乖是基因,破坏气氛第一名。虽然他说的是事实没错,苏戟想了想,还是把“只要你人在阳城,我总能找到你”咽进肚子里。
驱散完各班报告去厕所却潜逃来这边观望人员,朱教官挤进圆圈内,对他们俩的表演做以总结:“没什么要总结,就两个字观感,帅气!”
“咻咻!”围圈的同学们被朱教官的幽默笑倒,也实在是欣赏两位的高超技艺,“你俩练家子吧,打的那么好!”“就是就是!我看的热血沸腾,我觉得我上不上都不要紧了,你俩打你们的,我在旁边给你们鼓掌就行!”
朱教官居然也投来好奇的目光,徐寒好不容易有兴致给众人解释而不是沉默:“主要是学长能行,想当年在溪泽上学的时候坐拥二十多个小弟,非常牛!”说着,还抬手拍拍苏戟的臂膀,用为数不多的幽默细胞胡说八道。
苏戟:“……”他们初三七班全体男生也就只有十八个。
吃瓜群众从来不管正主澄清,所以苏戟懒得澄清,俯身去捏一把徐寒的脸蛋:“我先回去,明天汇报表演之前有个会议要和我们班的开一下。”
“那你快回去。”和朱教官聊天快要笑到脸僵的小家伙揉了揉自己的脸蛋,和他挥挥手。
他好像心情好了许多。其实适应了军训生活后,总有那么一点不舍,今天最后一天这种不舍放大,被苏戟察觉到了。不过此时不知为何,徐寒变得开心了一些。
苏戟和各位教官依次说明理由道别,走出圆圈,沿着草坛上了台阶。他身后,徐寒耳朵听着王力说话,眼睛分神一直追随着苏戟的背影,直到影子拐过转角。
作为第一组单独表演完之后,徐寒坐在圈里看了几组同样精彩的格斗配合,原来朱教官火眼金睛,选的都是卧虎和藏龙。只不过刚慨叹完,下一组站着不知道怎么上手,花两分钟时间干瞪眼,被朱教官骂两句后才晃晃悠悠抬起手臂,两人在那儿对打醉拳。其他人纷纷大笑起来,捧腹捂嘴擦眼泪,徐寒也摆摆手,轻声说:“误判误判,这是个意外。”
徐寒回班级和大家一起拉歌时还滋润着,今晚笑口常开指数超标了,唱强军战歌只跟着“啦”两句,便累了似的支起腿歇息。熊蘅问他喝水吗,他摆手说不用,只见他闭着眼,嘴里小声跟着哼唱。跟醉酒了一样,看起来不太清醒。只是连本人都不清楚,他还当那是梦里。梦里有同学,有老师,有教官;有星星,有月亮,有草地;还有苏戟对他说的那句想你。
新生们拉的号|子一点也不整齐,声部不齐节奏也乱来,哪边嗓门大哪边主导音调和拍子,声音从第一排班级飘到最后一排,营长递来话筒,那一堆男生扯起嗓子跟着喊,聚进主流中,又层层叠叠飘往今晚的云层。
趁着乱子混两句别的,连鬼都不会听得到。徐寒睁开双眼,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声音轻柔:“我也好想你。”比被他亢奋激扬的声浪吞没,给拾起来送到月亮跟前去了。
·
“叮铃铃!叮铃铃!”
为了今早身着男版啦啦操服能面部精神一点,甄率威逼利诱熊蘅帮他定一个早一点的闹钟,没过六点半就在仪容镜前拾掇造弄。
“率哥您别造了行不,您再把椅子踢的哐啷哐啷楼下该上来约架了!”熊蘅睁开一条缝,耳朵里不断灌进的噪音让他眉头紧皱。
“抱歉哈抱歉,这个点宿舍里太暗了我又不敢开灯拉窗帘。”甄率正在低头研究这个演出服裤带,突然被熊蘅声音吓一跳,当即又拌了下凳子,眼疾手快地去扶凳子却没捞住自己的裤子。
熊蘅和甄率在黑暗中大眼瞪小眼:“……”
“闭嘴去阳台拾掇,让爷再睡二十分钟!”熊蘅从甄率床上救回自己的电子表,看了时间后躺下盖被子闭眼。
“得嘞!我这就滚……”甄率麻溜地搬起仪容镜出去了,室内终于恢复平静。
此种境况无独有偶,尤其是女寝。女孩子们参加韵律操方阵占多数,早早儿的起床梳头穿衣,顺便涂白白显得精神些。男生则是甚少几个参加韵律操的,其他在国旗方队的除了熊蘅这个懒猪都起大早试礼服,借了老师的发型塑形液,对着镜子左看右照。
“行啦,再照都照不出花儿。”熊蘅叼着牙刷推门挤进阳台,像审视儿子一样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甄率已经快开出花儿的造型,真诚的比了个大拇指,凑近盥洗池吐了口泡沫,“不错不错,挺精神就是。”
“你的礼服呢?”徐寒挤着牙膏走出来,拍拍甄率的肩,冲他比个大拇指。
“我昨天晚上试过了,合身着的,待会儿换上就行。”熊蘅拿毛巾往脸上胡乱蹭,一点也没有即将上场举营旗的自觉。
按照晓桓平时作息,这会儿应该是刚响起床铃才对,今天高一年级要举行来学校以来第一次大型活动,每个人几乎都非常积极,有的喜形于色,有的紧张在心。
家长们也早已收到邀请函,有的结伴挎着小包开着小宝马在校门外排队,有的住附近慢吞吞吃完馄饨拖二胎抱三胎闲庭信步的来了。晓桓踩着点打开校门,先请家长们去会客厅找自己孩子班主任,人齐了一块儿带到看台位置就坐。
大部队赶在音乐老师放运动员进行曲之前整队完毕,教官就位,立在班级侧边挺拔如松,忍不住去瞅瞅班里的孩子们——嚯!这一个个眼神炯炯,一个赛一个的精气神!看那姑娘把头发梳的多一丝不苟,前天站军姿的时候还一分钟拨三下碎发的劲头没了;那小子把脖颈抻的多直,一休息就塌腰背的德行也不见了。
领导今天进场蛮准时,昨天已经提前走过流程的缘故,九点后正式开场进行的相当顺利。校长陈词,体育班陶老师代表教师发言,营长向家长们介绍了每日学生训练项目并给予了夸赞。运动员进行曲播放到第十遍的时候,礼仪队和国旗方阵走上跑道。
熊蘅的妈妈坐在五班最前排,支着手机一个劲给儿子拍照:“小熊经过一个军训真是长大了啊!”
“是啊,虽然晒得黑布拉球的。”一旁坐着符筵的妈妈,女儿肤色随爸爸,妈妈四十一枝花仍是肤白如雪。
“欸,谁说的,你们家符筵本来就黑好吧。”凌霞爸爸是符筵妈妈的同事,一眼便看见在五班队列里的符筵,符筵今早扎着高马尾,站在其中就像黑珍珠一样独特又漂亮。
“你看脖颈,和脸根本就不是一个肤色的啊!”家长们纷纷笑起来,一面为孩子的成长感到欣慰,一面又默默心疼他们这些天的辛苦。
全体起立升国旗完毕,各班的分列式也如期完成,韵律操的同学们迅速去更衣室换服装,与此同时军体拳方阵去往操场正中心站定整队,等待朱教官按约定的那样向营长请示:“军体拳表演方阵,二营共四百二十人集结完毕,请营长指示!”
高营长大手一挥:“请开始军体拳表演与格斗展示!”
随即,方阵从紧贴在一起的正方形向四个方位报数散开,四百二十人均匀填满操场后表演便开始了!
“黎老师啊,我们家徐寒在哪里呀?”这是韩春凤第一次参加儿子学校举办的活动,以前溪泽中学懒得办,破天荒办了自己和老公却时间紧没空参加。现在她知道弥补,把女儿们甩给她们姨妈后就和老公直奔学校来了。和黎峰依旧聊的热火朝天,一点也不像刚认识八天的样子,还不忘举着手机给儿子拍照,只是半天找不到她那么大个儿子在哪里。
“哈哈您儿子在主席台正中间那儿呢,第一排!”有黎峰伸手一指,韩春凤和徐图之便看见了,这真是个相当好找的位置。
“我儿子真帅,是吧老徐?”韩春凤一通剪视频,发朋友圈炫耀儿子。
徐图之没韩春凤表现的那么激动,安静坐着聚精会神的看表演:“诶小凤,你看那是不是那个……小苏啊?”
“啊?还真是欸,那孩子也在咱晓桓上啊……”韩春凤一眼便认出与徐寒一组的学生是苏戟,内心泛起波澜,“……这真是巧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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韵律操方阵用的道具掉了满操场的塑料纸条,老陶正打电话和花球供货商对骂。
“寒寒,我们在学校对面公园里的停车场等你哈,找不到就给妈妈打电话。”徐寒本来不期待爸妈会来,韩春凤揽着他拍完合照还有些懵。韩春凤第八百遍夸儿子后,拉着徐图之的手出了操场,不一会儿,徐爸爸的微信里多了一条来自他老婆的消息,“《心理学上说,夸赞式教育助力孩子成长与进步!》”。
家长们陆续和孩子讲过话后退场,各班内心余热未散,蹲在操场上把落下的塑料纸条拾掇起来,非常积极自觉。
老陶看着这场景,脾气收了嘴巴闭了,和对面老板吵输了。
徐寒和同学收拾完操场垃圾,绕路从教学楼正门去宿舍楼那边取行李,恰巧看见大道上,教官们排成一列走上大巴。
有些人这一辈子只能遇见一次,刚生出情感就匆匆道别。
一帮人忍住酸涩,向那几辆车摇手说再见,至于会不会再见,那都是命运和后话的事情了。
但是世界总是很小,没有好好道别,是为了更好的遇见。
徐寒回头,听见教学楼门口有人在叫他,是苏戟。
他说,周末等我消息。
徐寒笑着说好。
看吧,是会有再次遇见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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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行李箱过马路,徐寒没装多少东西,蛮轻便的。班级排队出校门耽误了一会儿,刚从黎峰收缴箱里拿到发下来的手机,开机后第一时间点开了微信。
果然,苏戟的头像从落灰的最后面蹦到了第一位,是那片熟悉的星空,他问:想吃什么?
徐寒不自觉翘起嘴角,单手拖着不好打字,回了句语音:我都行。穿过斑马线后一眼就看见了他爸洗的锃亮的吉普,冲他招招手:“儿子这边!”
将行李箱给徐图之,他爸去后备箱整理杂物,徐寒爬上后座:“妈妈。”
“欸,怎么样?为母看看,有没有晒伤?”韩春凤从副架势探出半个身子,掰着儿子肩摸摸脸看看脖子,刚才寒暄时没来得及仔细看,“……还行哈……”
徐寒以为她会说个“我儿子还是这么白,基因随我”什么的,没想到她说:“那瓶防晒挺管用,我要回购了,儿子你用完给妈说哈,妈给你补货。”
徐寒:“……”
一家人这就载上辛苦八天的儿子回家了,徐图之在内后视镜里看徐寒:“想吃什么?晚上爸给你改善伙食。”
“要不我们出去吃吧,儿子你想吃什么?”韩春凤问他,徐寒摇摇头,还是说那句“都行”。
知道他是个吃饭是为了活着主义者,韩春凤便没再问,又跟他聊了些别的,问他还适不适应晓桓,问他饭菜怎么样有爸爸做的好吃吗,问他小苏是不是也在晓桓上学,母子俩其乐融融的聊了一路,徐爸爸专心开着车。
这一路没再收到苏戟的回复,徐寒也没管。大吉普停在姨妈家楼下,徐寒下车等着,看见妹妹们蹦蹦跳跳的往过来,徐寒蹲下来,徐姗一头扎进他没换下的军训服里:“给给我想你了嘿嘿!”徐寒也笑,转过去揽徐迟,一手抓一个,把两个双胞胎抱进驾驶座里。
韩春凤把导航换到一家常去吃的西餐厅,这家的蒙布朗纸杯蛋糕算是阳城难得正宗的改良系列,上次去吃徐寒很喜欢,韩春凤就干脆办了张年卡,那边还有儿童乐园,两小姑娘也能玩的开心。
吃过饭韩春凤又牵着儿子逛商场,本想给徐寒挑换季的衣服,晃到傍晚就只挑了两件卫衣,自己倒是买了好几大包。
“我们在学校都穿校服。”
“你回家了要穿啊,妈妈下周去北京学习,温度低了你就自己换上。”徐寒实际拗不过她,最后还是买走了套装和鞋。
回到家已经八点多了,徐寒轻轻扣上妹妹房间门,她们俩好不容易玩累了,一上车倒头就睡了,这可给屋里其他三个人省了不少事。下楼在冰箱里取了杯酸奶,端着自己没做完的礼物去书房挑灯夜战。
“寒寒你嘛呢?赶紧去睡觉去。”韩春凤从主卧探出头,催他去洗漱。
“我很快了。”徐寒捏着手里的豆豆胶,小心翼翼粘在纸页上,突然嗡嗡,睡衣兜里的手机响了,抽了一张卫生纸擦掉手上的胶水,接起电话,是苏戟。
“喂?”
“寒,明天咱们去南门边儿的一家餐厅,你有空没?”
“有,我都答应你了。”
“那好,但是还有三个人,他仨非要来,你都认识,没问题吧?”苏戟趴在床上,征询他的意见,毕竟他们两个有约在先。徐寒那边趴在桌子上,说他可以,光脚踩在椅子边,举着小夜灯看黏贴处是否规整。
“你把地址发我,我明早过来接你。”
礼物在挂掉电话半小时后做好的,伸个懒腰装进事先准备好的礼品袋里,才上楼洗澡。裹着一身水汽和花果香,徐寒陷进绵软的被褥里,舒服的翻滚两圈,只觉比宿舍惬意一百倍。
时间其实已经入深夜,窗外的世界在月穹下静谧,和白天人声鼎沸不同,晚上工地的都被允许出门拉材料了,偶尔能听见混凝土车压过马路的声音。
晓桓区是新开发的,晓桓国高才刚刚建校三年,却已是这个区元老级别的学校了。新区前景一片光明,政策也是偏倚着这边,阳城当初是打算打造新区用来疏通人口和承接迁入户们的。要山有山求水得水的优势一突显,如今直接将市政府都一并搬了过来。
徐寒的父母早年来东奔西跑,北上广转了个遍,一零年才在省会安定下来,在二环通环城高速的路口投资了家大型超市,后来又办起了管理层,韩春凤这才独立出股份干别的去了。总之,生意经过早年的不容易,奋斗结果还是比较沁甜的。
马上入秋,阳城比溪泽干好几倍,徐寒把中央空调关了开挂壁机,调低几度后钻进夏凉被里。他把脸枕在彩虹小马的头上,小马是徐迟的,估计是徐寒去军训,徐迟想他来他房间玩儿了,把心爱的小马落在了他床上。
打了几把斗地主,输光了家底,他运气一向不好,但却从来不带气。看纪录片去了,讲地球脉动的,一集下来津津有味的喝完了芒果酸奶。
这时已是十一点,瞌睡劲也迷迷瞪瞪漫上来。徐寒复又打开微信,去朋友圈逛了一圈,又去苏戟的主页看看,发现他一条朋友圈也没有,并显示着仅三天可见。打着哈欠准备给手机充电,突然想起来什么,又解锁手机。
“给你置顶,改个备注。”他换了个姿势仰躺在床上,脸颊微微泛红,鼻子有些堵,声音都闷闷的。
给苏戟换了以前的备注,重新置顶聊天,最后刷新手机时看到了一个朋友圈的小红点,点进去发现是一条刚发的,苏戟居然也没睡。
而且那竟然是一张自己的照片,苏戟还把之前的权限给关了,不知是只对徐寒还是对所有人,仅三天可见变成了无限制。
徐寒满是不解的点开大图,图片上的自己身着军训服,手抬起来撩遮住视线的头发,是趁教官不注意的小动作,所以力气用的比较大,将额前的头发全部一股脑撩到了后面,眉眼清晰的露在阳光下。他眼窝的褶皱深,但后眼尾微微上挑的缘故,导致不笑的时候很清冷,而一旦笑起来就像挤在一起的新月,反差感其实蛮大的。这一张就是这样,他浅色的眉毛稍蹙,唇又薄,显得整张脸嶙峋感十足,有些凶。
不知道苏戟干嘛无缘无故挂他照片,没有文案,就只有一张照片。都让他逮着了就不装看不见了,徐寒保存下来发给苏戟,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但没收到苏戟的回复,对面不知道是不是真睡着了,还是厚脸皮的装看不见。徐寒又等了十分钟,实在熬不过瞌睡虫,倒头便睡着了。
这一插曲过后,导致徐寒忘了本要关的空调。结果就是,十点多被苏戟打来电话,徐寒接起来先连打了十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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