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的炎夏更热了,树叶在阳光的照耀下已显的得不那么翠绿,而是有些深沉的幽绿。
一匹赤红骏马正奋蹄疾驰在前往江州城的官道上,哪怕是临近城门了也未见着丝毫放慢速度,一看便知是十万火急之事。
“主子,嵩山书院有消息了,兰歌三日前因下雨路滑不慎坠落山崖,虽未寻见尸首,只是那陡峭之处。。。。。。”言昭来报,未完的话语已是硬生生地哽在了喉中。
李云翊闻言仰起头,阖了双眸,脖颈处的青筋乍现。
竟然敢在皇家的嵩山书院动手,兰家灭门案背后之人真是了得。
李云翊顿了片刻,再睁开眼眸便是一片赤红的厉色。
他低头饮下茶盏中的茶,手指在茶盏边沿轻轻地划着沉声道:“兰家人葬了吧。”
一室寂静,没有人附和,也没有人出声。这不是商榷,而是结局已定。
此时每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兰家,短短的时日内,竟已到了这般境地。这是在座的人之中,论谁都无法坦然自若。
兰家繁盛的过往亦抵不过如此倾轧颠覆,其他世家大族何以见得就定能明哲保身,就能在这多变的洪流之中全身而退。
暮色烟波,落日蔼蔼,浩渺的烟岚渐渐被暗红的天光吞噬着。
祭台上烛火摇曳通明,云幡飘扬。江南兰氏一族因无人主持葬礼,便交由江州府衙代办。
白衣的祭者在祭台中央,双足并立,折弯双膝,半委身形,发衣垂落,跪地叩拜,满含悲戚。
云燕六皇子李云翊奉旨前来祭奠兰氏并行跪拜之礼,以示皇恩。
自愿来祭奠兰氏一族的江州城百姓无不潸然落泪,衣披群生的江南兰家就此陨落,日后还有谁能堪顾江州城的百姓。
虽承蒙皇恩浩荡,可终究还是繁华落尽已成空。
就这样兰氏一族被厚葬于江州城郊的九直山中,墓园取名兰园。
当夜,白圆在房中哭闹不止,任李云翊想尽办法哄也哄不住,千层酥亦是不管任何用处。
徐行舟只好下了助眠的汤药,让他沉沉地睡去。
看着睡梦中依然不停蹙眉啜泣的白圆,李云翊在他身旁枯坐到天亮。
听说六皇子到了江州城,一时间前来拜会的人快要踏破了驿馆的门槛。
李云翊皆都回绝掉,全然不顾情面,闭门谢客。
自从安葬了兰家人,白圆的情况时好时坏,总是哭闹,要么就喝了汤药后昏睡不醒,寝食难安,滴米不进。
他的身形越发的单薄,小脸瘦削见骨,一双大眼睛仿若失了灵气。
幸好有徐行舟在,每日的汤药不断,但也只是勉强维持着他日渐瘦弱的身形,更不要说是治疗他的痴症了。
“这样下去不行,他这是心气郁结,本就有病灶在身,时日长了恐落下隐疾之症,对他自愈无益。”徐行舟也顾不上和李云翊前几日的别扭了,白圆在这样下去恐也时日无多了。
只是他还不想完全说出实情,李云翊是个心思深重之人,白圆目前还没有寻到妥善的安身之法,他也不想再继续给李云翊平添负担。
“明日圆坟,我带她去兰园看看。”李云翊若有所思地沉声道。
“我也一并同去,万一有状况也能及时相助。”徐行舟知道这几日李云翊亦是被白圆磋磨地有些焦头烂额,这也是无计可施中的法子。
李云翊点点头,目含微光地看着徐行舟,“梅山,前几日。。。。。。。”顿了片刻继续道,“多谢!”
徐行舟微微颔首,并未多言。他深知这个谢字背后的含义,也深知这谢字背后的期许。
次日一大早,李云翊就带着扮成侍卫模样的白圆与徐行舟一起去了兰园。
青山依依,云雾蔼蔼,兰园依山而建,是块景色旖旎的风水宝地。
白圆以为李云翊是带自己来踏青,倒是一副不大欢喜的模样。
兴许是这几日睡不好的缘故,整个人温温的,格外的没精神。
言昭跟在白圆身旁,随时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六皇子李云翊亲自来兰园为兰氏圆坟,这已然是帝王家对兰氏一族最大的眷顾了。
白圆目不转睛盯着墓碑,不哭也不闹,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秋水般的明眸中氤氲着蒙蒙水汽,紧抿着的嘴唇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他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因为来之前他答应过云翊哥哥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能哭闹,要不云翊哥哥会生气。
可是他总也忍不住,不知为何,一来到这个地方他就控制不住地想流泪。
白圆泛红的眼尾低垂,如羽的睫毛轻颤,泪水终还是无声地滑落了脸颊,打湿了衣襟,滴落在脚下那深沉的土地之上。
白圆微微抽搐着的肩膀,让李云翊心中不由得一紧,不能让旁人发现异常。
可当他视线触及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时,那是无论什么言语也无法尽述的哀伤。
李云翊给言昭递了个眼神,言昭立刻心领神会地调整了侍卫队形,将白圆护在了最中间,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李云翊手捧一抔黄土亲自撒在了兰氏宗主兰静的坟上,随后弯身半躬,以示燕帝对兰氏的敬重之意。
就这样,兰家的圆坟仪式在六皇子李云翊亲手培土之下悄然结束了,前来的官员和百姓再一次感慨道云燕皇家对江南兰氏的礼遇之情。
自从圆坟回来后,白圆能吃下饭了,只是时常一个人呆呆地坐着,不哭也不闹,不说也不笑,像变了个人似的。
这让李云翊心中难免担忧,但徐行舟却说他的身子在渐渐恢复中。
徐行舟的话亦是让李云翊安心了几分,他的医术在整个云燕都是无人能及的,早已超越了徐太医。
徐行舟为了学医也是吃尽了苦头,先是得了徐太医的真传,后又跟着医祖云游四方,看遍天下疑难杂症。
刚回到燕京,徐太医就想让他进太医院历练一番,可这小子断然拒绝,说要在燕京开家医馆,悬壶救世,以慰仁心。
李云翊倒是挺佩服他这敢为天下先的勇气,毕竟违抗太医祖父的命令不是那么容易得逞的,这不就被徐太医赶出了家门。
此番答应李云翊到江州来,徐行舟其实是想借此机会游说李云翊资助他开医馆。
没成想还真让他碰上了罕有的疑难杂症,所以他对白圆的身体状况也格外的上心。
倒是白泽,看着白圆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化,以为又是李云翊所为,成日里对李云翊横挑鼻子竖挑眼,总是找茬怨怼。
李云翊也不多做解释,在他眼里白泽就只是救了白圆的人,根本不需要费任何心思。
莫文和谢瑜整日忙的看不见人,人牙子背后的暗链被查出,竟然和唐宅案和谢瑜跟踪的武夫都有关联。
江南乃丝绸盛产之地,而江州又是江南绣业最负盛名的地方,故江南产的丝绸生意大都汇集在江州城。
江州城近郊也就有了很多黑缫丝窑勾结附近的山匪,将抓住的这些乞丐卖去黑窑做煮茧搬运之类的粗活。
而这些黑窑中豢养的武夫,在朝廷催逼税费时,又会将官府手中收税官员的名额买到手,穷凶极恶的去民间当税官。
他们仗势欺人,吃拿卡要,甚至还会私自加税,在朝廷向百姓收取的税赋上层层加码,中饱私囊。
所以江州的赋税才能连年分文不少的全部上缴朝廷,从未拖欠过。燕帝还曾作为各地上缴赋税的楷模在朝会上夸赞过一番。
只是没想到江州府衙竟是用了如此卑劣的手段。
既败坏了朝廷的名声,又让百姓民不聊生,他们却从中坐收渔利之翁。
故江州知府能奎安对这些黑缫丝窑以及乱匪人牙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劫了白圆后东窗事发。
李云翊得知真相后,大为恼怒,立刻奏疏燕帝,请求从严治理。大理寺少卿莫文则举奏江州知府能奎安有包庇纵容乱匪,且从中牟取重利之罪。
燕帝雷霆震怒,随即下旨,江州知府能奎安就地伏法,其他参与人等均不同获罪。人牙子就更不用说了,坐实了罪名就地斩立决。
楚帝任命谢瑜为神武大将军,六皇子李云翊任监军,率领神武军,剿灭江州乱匪。
与李云翊同行出燕京的车马队也已到了江州城,一场清缴江州乱匪的战事就此拉开。
“将军,派去跟着武夫的人传回消息,他们根本不是什么镖师,而是径直入了九直山,跟到了窝藏点,发现从镖车上搬下的物件,都是些金银细软。”宋彦南来报时,谢瑜和李云翊正在驿馆商讨接下来的剿匪事宜。
“九直山。”李云翊不禁皱了眉头,谢瑜闻言倒是没有特别惊讶。
“六殿下放心,兰园无虞。”谢瑜知道李云翊是在担心兰园。
燕帝既已下旨李云翊为监军,六皇子的身份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
现下左右神武军都已齐整,剿灭江州乱匪的日子指日可待,只是兰家的灭门案依然毫头绪,越来越多的证据都对寻找真凶很不利。
白圆的身子倒是在徐行舟的调理下日渐好转,慢慢的脸上也有些了笑容。
成日里和白泽形影不离,白泽只要稍不及视线,就着急地四处寻找。李云翊每每看到白圆如此依赖白泽,眼神中总会掠过一丝不明的神情。
只是让李云翊更没想到是从兰园回来的那日开始,白圆就不再进食千层酥了。
几个人都很奇怪,明明白圆嗜千层酥如命,恨不得睡觉都抱着,说不吃就碰都不碰一下。
李云翊以为他只是食欲不振,便让徐行舟调了些去积滞的药给他,想着好些了便哄着吃上几口,可白圆见到千层酥扭头就走,竟都不多看一眼。
白圆反常的举动,也让白泽有些吃惊。
想当初为了千层酥,自己没少挨悦香楼伙计的打,这又是为何说不吃就不吃了?
当李云翊问起徐行舟时,徐行舟也一头雾水,他也道不清其中缘由。
白圆的脉象倒是摸着比先前确实是稳健了些,按此调理下去,自愈应该也只是迟缓的问题。
不吃就不吃了吧,李云翊也不强迫他,从那以后宅院里就鲜少再出现千层酥的影子。
白圆不爱吃千层酥了,可谢瑜始终忘不了这一口。
这不临近出兵前,又到悦香楼来了一趟,边吃千层酥边问伙计,最近这几日里有没有人来说要还银两。
伙计被问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直摇头。如今这世道借出去的钱财就若那泼出去的水一般,哪还会有主动还回来的道理?
看来,自己的预料果然没错,那就一切按计划行事吧,谢瑜吃完最后一口千层酥便离开了悦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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